文 |姜婉茹
编辑 |毛翊君
「没地方可逃」
王海钧 47岁 坐标基辅郊区
（当地时间）昨天凌晨5点，我被导弹的爆炸声震醒了。第一声很响，很闷，有震感，后面的声音渐小渐远。孩子也被震醒了，我说“打炮了”，把一家人都撵去了地下室躲着。这几天新闻里一直说要打仗，我一听动静就感觉打起来了，跟前年纳卡战争时听到的一模一样。
前年9月亚美尼亚和阿塞拜疆打起来的时候，我就在纳戈尔诺-卡拉巴赫和亚美尼亚的边境处做工程项目，离战场差不多50公里。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的时候也不懂，当地居民告诉我，晚上打下来几架“无人机”，慢慢才熟悉了这种动静，之后连续一个月，都是伴着炮响声入睡。打仗一般都在晚上，白天还是正常生活。
我现在住在乌克兰首都基辅郊区，一个近一万人的“村子”，离最近的公路还有两公里。附近四五公里的地方，有个空军训练基地。（昨天）飞机在上空飞一整天了，起飞时降落时路过一下附近，几秒钟就过去了，不像平时来回盘旋。
我儿子上大四，他有乌克兰朋友在军队里，之前打听过小道消息，没觉得会打起来。一直觉得冲突都在东部地区，没想到还能打到首都基辅，而且说打就打过来了。说不害怕是假的。
不过好在我家是做食品加工业的，家里存粮吃上个把月不成问题。早在冷战时期，苏联就建了很多防空洞，我家小别墅下面也有一个地下室，需要时能避一避险。
之前也想过万一打起来，可以坐飞机去亚美尼亚，那边有很多朋友。现在航线都停了，全乌克兰都在打仗，没地方可逃。听说边境也封了，车辆进出城查得很严，后备箱、随行人员、证件都要查，很麻烦，不如在家里等着。
我们村很安静，今天虽然一天没敢出门，也能看见大家正常排队购物，超市、药店和医院都正常营业，物资齐全。除了不能去上班，一切感觉都跟平时一样，在网上看乌克兰的新闻、看国内的报道、还有各国家朋友发来的“战报”，这时候才会有点害怕。
●当地时间2月24日，基辅民众在杂货店排队购物。图源东方IC
早上村委会门前站了一排中年男士，应该是在开小会，当地人有自发组织起来保护村庄安全的传统。
30年前，我来乌克兰留学，喜欢这里的风景，还有热情的乌克兰人，毕业后就留下来了。2014年之后，钱变得难赚了，但也没想到会有开战这一天，能料到的话早就回国了。
「市中心没听到什么」
冯宇 40岁 坐标基辅市中心
今天早上7点起来，我的手机就“炸”了，里面各种消息就没停过。好多朋友说，基辅周边的两个军用机场有爆炸的情况，他们听到了炮声。我住在基辅市中心，离那边有点远，没听到什么。
我家邻居都是乌克兰人，至少有一半都离开了基辅，躲去了西部。我出门看了一圈，加油站已经没有油，银行也关闭了，自动取款机取不出钱。很多商铺没开门，买药要排队。还开着的超市门口，排了一两百米的长队，保安一点点放人进去，保证小超市里面不超过10个人，怕发生哄抢。我一看这架势，想买物资也晚了，就没凑热闹，家里的米面还够吃一周左右。
我老婆是乌克兰人，她已经把证件、衣服、生活用品都收拾进了撤离用的箱子里。她想“哪里没有战争逃去哪儿”，但我们其实也没有方向。实在不得不跑的时候，家里两台车里分别还有半箱油，把一台车的油抽出来，也够全家跑去农村躲躲了。
我两个孩子分别7岁和13岁，今天也通知停课了。我比较重视他们的教育，会经常给他们学习压力，我爱人看不惯这点，不喜欢我给他们安排补习。
基辅周边的路已经管制了起来，只能出不能进。我来乌克兰十几年了，当初求学就在如今“独立”的卢甘斯克州，那边有冲突多年，普通人大概2013年就不能过去那边了。突然打起来，我心里没有准备。
现在乌克兰的领空禁飞，物流也停了。我是从事医疗器械行业的，今天战争一开始，发货方就说不能发了。工作其实从疫情严重起来的时候就受到了影响。我们全家都感染过了，现在几个朋友聚在一起，如果有谁还没得过新冠，会觉得是挺稀奇的一件事。大家得过之后就不怎么关心新冠了。
「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去防空洞」
秦萌 留学生 坐标基辅
早上5点40分的时候，很多朋友说听到了爆炸声和紧随其后的防空警报，我当时在距离基辅市中心20分钟车程的家里睡觉。一觉起来之后，感觉世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起床后，我赶紧去超市买物资，进超市的时候8点多，物资充足，没有多少人。等到我结账的时候，人就多起来了，超市渐渐到了爆满的状态。
走在街上能看到很多人在收拾行李，大包小包地往车上搬。后来群里看到车辆堵起长龙，听说路已经封了，不让出城了。有的朋友说住处停电了，有的停了热水和暖气，还有停网的。
●当地时间2月24日，基辅警察查看街头上的导弹残骸。图源东方IC
我听不太懂乌克兰语，有次用俄语去买生菜，正常一颗卖大约30格里，那人要卖我300格里，当地朋友用乌克兰语买菜的就从未遇到这种情况。提倡使用乌克兰语后，会有自己突然变“文盲”的感觉。
老师也在群里发消息通知，今晚开始实行宵禁，“紧急状态”下，晚上10点到早上7点不允许出门。老师网课直播的背景音里，有飞机驶过的轰鸣声。
中午我听到了一声巨响，不知道到底是不是爆炸声，只看到屋里的窗户在摇。室友在睡觉，我问“你听到炮声了吗？”她说听到了，然后继续睡觉。我从窗户往外看路上行人，遛狗的、散步的……我们的生活还是照旧，比较平静。
我的乌克兰朋友帮我找到了附近的防空洞，不过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过去的。之前在网上看过一些防空洞的照片，里面卫生条件挺差的。另外作为中国女生，有点害怕被抢。中国人在乌克兰普遍收入会高一点，容易被认为“有钱”。我刚来乌克兰的时候，就被偷渡过来的3个其他国家女孩跟踪过，书包被拉开很大一个口子，不过里面都是书。平时这边治安还可以。
还有一个不想去防空洞的原因，就是人多的地方，肯定到处是新冠病毒。这里没有要求感染者自我隔离的说法，大家都照常生活，出门时不可避免就会遇到。
我自己应该就处于新冠恢复期，感染的时候失去了嗅觉，我就知道肯定“中招”。第一天是晚上不舒服，第二天高烧38.5度，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痛，哪怕只是吞咽口水，嗓子都非常疼。手脚抽筋，不敢去碰它们，呼吸也不通畅，喘气很累。吃了些退烧药和止痛药后，症状缓解了一些，一周之后嗅觉还没恢复，但不太影响生活。
我是2019年10月来的乌克兰，在学校上课的时间不多，疫情严重起来就改成了上网课。有同学想回国，但是几乎每周航班都会熔断，花两三万买到机票也很容易被改期。上次回国，我在荷兰转机呆了26个小时，下机隔离14天，回到家乡又隔离14天，所以暂时不考虑回国了。
「我不敢跟别人打电话，怕耽误反应速度」
魏斐 留学生 坐标哈尔科夫
早上5点，我被大而沉闷的炮击声吵醒，看了新闻才知道是火箭弹的声音，说是“袭击了乌克兰军队指挥部”。
决定要进防空洞避险后，也来不及准备登山包，只匆忙拿书包收拾了一个“撤离包”，里面装上食物、衣服、药品、证件、现金，占空间最多的是食物，其次是衣服，我大概能靠它生存3-5天。
下午3点，我钻进了宿舍门口的地铁站，这里大概有5-8米深，被临时当作当防空洞。里面人很多，大约有800-1000人，靠里面的位置很闷，靠门口的地方空气流通比较好。大家都在讨论战争问题，声音嘈杂，但大多数人能保持冷静。
●当地时间2月24日，哈尔科夫民众在地铁避难。图源东方IC
大约每隔10分钟，外面就能传来比较明显的轰炸声，没人敢出“洞”去看，也说不清炮击的具体情况。偶尔会听到巨大的爆炸声，当感觉某一轮炮击离得很近，所有人都会往地铁站里面走。
我不敢跟别人打电话，怕耽误反应速度，随时都可能有空袭，只是一边打字聊天，一边密切关注网上的消息。“十分钟前，哈尔科夫的防空火力启动了”，“现在只是小炮，导弹还没发射”，“随时会发射，大家都要在地铁站等待”，看了这些信息会很紧张，时刻着保持警惕。
在洞里的时候，我看到了领馆的撤侨消息，打算27号回国了。
「去公司的路上，老板通知暂时不能上班」
张叙 80后 坐标敖德萨
我所在的敖德萨市是乌克兰第四大城市，比较繁华，2019年来乌克兰的时候，很快就适应了这里的生活。
近期的生活都很平静，直到2月24日当天才有了一点变化。平时我每天从郊区出发，坐公交或者电车20公里到市中心区上班。今天明明不是通勤高峰期，人还是很多，有的乌克兰大妈拎着买菜的袋子，也有女孩买了不少卷纸。不过也可能是天气转暖的关系，天好的时候，这边的人喜欢去海滩散步，不一定都是抢购物资的。我去一家大型商超看了看，物资很齐全，买东西的人跟平时差不多。
我在物流公司上班，兼职给国内一家体育杂志写稿，生活压力不大。公司业务繁忙，主要是通过海运或空运，把乌克兰客户从中国采购的商品运过来。敖德萨是乌克兰最大的港口，很多集装箱往返中乌两国，一些中国客户和国内的家人朋友联系了我，想了解乌克兰局势和港口的情况，我说暂时一切正常，不用担心。
今天我去公司的路上，老板才通知暂时不能上班。本来还计划去中国领事馆打疫苗加强针，都坐在公交车上了，给领馆的工作人员打电话，才知道也临时取消了。车上、路上穿迷彩服的军人，倒是比平时多了一些。
●当地时间2月24日，乌克兰陆军士兵在公路上行进。图源东方IC
我住的地方总体上很安全，早上据说有导弹袭击了一些敖德萨的军事目标，附近的城市也有军事目标被炸。我在家里什么动静都没听到，觉得也没必要去防空洞避险，在家呆着远离窗户就行了。
乌克兰同事们大多数好像也不关心战争，当地人可能已经习惯这种气氛了。我的乌克兰女朋友倒是挺慌乱的，她跟亲戚朋友打了一些电话，可能听到一些或真或假的消息，我只能好好安慰她。
我上次回国都是2019年9月了，工作很忙，也受到疫情的影响，机票涨价很多。
（为保护隐私，文中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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