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奴隶社会的第 2121 篇文章
Photo by Frida Nettelbladt on behance.
作者:Jade,《禅与宇宙维修艺术》公众号及《晚风说》播客主理人。本文来自:禅与宇宙维修艺术(公众号ID:cosmosrepair),网址:http://www.cosmosrepair.com
今早 6:30 跟着船长去溯溪,一行六人。出发前,我问船长,溯溪鞋子会不会湿?他说,专注就不会,不专注就会。溯溪难不难?少说话,认真走就不难,多说话就难。
碰巧前一天晚上,在马场被一匹最熟悉的马硬生生从大脚趾上踩过去。400 公斤的体重,当时只觉得疼,后来发现脚趾跟部变紫变肿,血从指甲的另一端流出来。多年前手指甲被砖头砸了之后脱落的经历,让我马上开始担心几天后指甲自然脱落,那就需要好几个月才能恢复。
虽然第二天还是身残志坚地到了,但我一开始就给了自己心里预设,那就是我会走的很慢,会掉队,会容易受伤。看到水,我的第一反应是害怕,担心,恐惧。可一旦开始行走,内心的好强又占尽风头,不仅不肯慢慢走,还常常发现自己走在最前面,实属矛盾。
很快,我学到的第一件事就是独立思考船长走在最前面,一行人一个接一个跟在后头。走了一阵我忽然发现,他总是选最难的路径,而且像猴子一样上窜下窜,左跳右跳,实在不适合我这种残障之人。想必是因为体验的多了,享受过程大于得到结果。可我不一样,我只想安全地过关斩将。
所以,几分钟后我开始学会另辟蹊径。第一次通过自己设计的路线与他人汇合,是一种美好的体验。创意而不是追随,原来有如此大的乐趣。后来,我干脆把两岸山上荆棘丛生的路径也纳入考虑范围,被队友称为 into the forest(进入森林)
悲剧发生在开始之后的十几分钟。我们要爬上一条小瀑布,然后横穿。船长在我前面脱了鞋,光脚缓慢走过。我陷入矛盾,不脱鞋,这个水量肯定会全湿掉。脱鞋,我的脚上有伤,进水可能会更严重。
两难之下,我选择了一个自以为聪明的做法。把没有受伤的左脚鞋脱掉,右脚用脚跟走,脚尖向上,小心翼翼地走过。事实证明,这是一个最为脑残的决定。马上要上岸的地方,水流湍急,苔藓密布,我一下子就滑倒了,半边身子都到了水里,本能地死死抓住眼前的石头,否则恐怕就掉进瀑布,不知结果如何了。
从水里站起来的那一刻,船长气定神闲地说,没关系,把包先放下来,然后把大衣脱下里要给我,我说还好我包里有备用的衣服。下一句他说,感受你的身体。第三句说,衣服会干的。我说,我刚才担心脚趾,害怕加重后指甲翻掉。他说,指甲也会长出来的。
衣服会干的。
指甲会长出来的。
人会没事的。
我幡然醒悟。虽然我止语,专注行走,甚至觉得自己在“正念溯溪”,但其实我的心一直都没有在当下,而是在对还未发生事件的担惊受怕中。我的心,从未真正专注在脚下这枚石头。
我还真感受了下自己的身体,发现好像也挺爽的,有点凉,但并无大碍。原来溯溪的秘诀,就是假设自己一定会掉进去,这是溪水,又不是黑洞。想要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那也是一种无意义的执着。
直到这一刻,我的心理才是准备好的。而此后的几分钟,我忽然发现船长可能从来没来过这条溪,并不知道哪里有路,哪里可以出去,需不需要回头。为了不想原路返回,我们每个人都在奋力找路。但事实是,你并不知道在哪一道瀑布,哪一条水流,你就彻底过不去了。
在每一刻,我们都处在前面有没有路不知道,后面的路退不掉的境况,可谓真正的进退两难。不过,进与退,都是一种朝向未来的动作。而如果我们把目光拉回脚下的这一步,和接下来的下一步,那就没有进与退之分。
假设我们在一个圈上面走,什么算进,什么算退呢?那是人为创造的定义。
很快,大家都开始纷纷不相信船长,而不得不探索自己的道路。那也正是他想看到的。我们都太习惯在任何场景,任何阶段都有老师,就是不肯相信自己也可以找到路。
在一次喝茶时,一个朋友发问船长,你是从什么时候接触帆船的?
“什么算是接触呢?”
“正式开始学习吧。”
“什么算是正式学习呢?”
“差不多能够一个人开船驾驭了吧。”
“一个人能开船就算学会了吗?也许每个人本来就会,只是没发现呢?”
“不可能,别的项目有可能,帆船不可能。”
笑。
在一旁默默听着的我,突然开始在脑海中搜索各种正方和反方的案例,关于某些技能我们是不是本来就会,还是需要学习,那个分界线在哪里。
比如,我们学习自行车,可能有老师,可能没有,但通常是某天骑着骑着就会了,这算是我们生来就有,只是自己没有发觉吗?算是我本具足的自性吗?如果是更复杂的技能或知识,比如开车呢?如果是 50% 自己就有,50% 后天学习呢?
后来,问题越来越陷入了文字游戏,被局限在语言逻辑的陷阱中了。但是,有些东西确实是可以学习,但不需要大量学习的,比如溯溪。或者说,学习本身会限制自己的收获,就像有导游和没有导游下游览一座城市。
到最后,每个人都似乎陷入了自己的旅程。向外的征服慢慢变成了向内探索。甚至在爬不上去高坡的时候,上面的几个队友也很有默契地并不伸手相助,想给你机会用自己的方式爬上来。有的人手脚并用,有的人用自己的臂力引体向上,有的人绕路而行,有的人寻求帮助,并无标准答案。
溯溪,溯心。一路披荆斩棘,又滑进水了几次,裤子,鞋子,袜子全部湿透,已经全然不在意。因为这些都比不上,开辟出一条道路,有时又不得不原路返回的失望。心里暗想,北京的朋友们,谁 TM 以后都别再说什么创业是走一条没有人走过的路,你先走了再说。
最后,我们终于到了溪水的尽头,一座视野极好的大坝。每个人都很开心,尤其是脚趾已经又掉了一层皮的我。阳光现身,鸟鸣缭绕,我和朋友提议冥想一小会儿。闭上眼睛之前,景色是这样的。
刚闭上眼睛的一刻,最明显的感受是盘在下面的那只脚脚踝与石头相抵的疼痛,以至于我一直在想要不要调整姿势或拿衣服垫着。但我没动,心想老娘今天克服万难,这算什么。不一会儿,在注意了一圈溪水与鸟鸣的声音,以及阳光在身体各部位晒到的感受,脚踝的疼痛竟然消失了。后来,各种各样的身体感受之后,冷暖、酸痛、痒、晒,等等,只要是观察到了,不管多强烈,隔一小段时间都依次消失。没有什么恒常存在。愉悦也好,苦难也好,都只是升起又消失,更不要提凭空创造出的各种概念,各种观点,各种分别心。
下山的路上,我们依然只能猜测着,试探着穿越小路。但路上大家的心情明显轻松起来,有兴致欣赏偶遇的苍山茶、大麻叶、以及奇形怪状的花花草草。迷路的时候,朋友说,你看这个黄色的花,多特别。
我们调侃着,苍山每年大量的登山迷路事件,差不多都是这么发生的。事实是,危险与玩笑之间也没有明确的界限。如果我那一脚滑倒,是摔进了瀑布,那我可能成为在这个溪里游泳的第一人。但如果恰好摔到了脑袋呢?你看,思考这些问题的时候,我的心又跑了。事实是,我早就已经双脚触地,向米线店奔去了。
经过忘我的折腾,脚趾居然灵活了很多,没那么疼了。一直到傍晚,结束一场采访的我竟然奔向马场,觉得自己又可以上马了。你看,人的记忆如鱼一样短暂,是因为现象本就善变。
整整一天,无论遇到什么需要思考的问题,只要我发现了自己的心跑了,就会习惯性地问自己,此刻你想要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吗?此刻你需要思考这个吗?此刻本来在发生的事是什么,你是如何被拉走的?
在当下,是一种罕见的,偶然的状态,也许只是一个瞬间。这些日子,我在骑马、徒步、访谈、写作、甚至带娃、洗澡、浇花的时候,都遇到过这种禅定的时刻。那是一种全然放松,全然忘我的超然体验,可遇而不可求。
想要抓取禅定,就像想要定住溪中的水流。但如果我们自己也是水流呢?逝者如斯,不舍昼夜。分秒善变,也分秒皆在当下。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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