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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纪80、90年代,“身体异能”中国盛行,诞生了多位“气功大师”
10年后,这些大师纷纷暴露,或逃或亡,剩下的少数藏在民间。
2013年7月4日,马云、李连杰和赵薇被拍到前往江西萍乡拜访“气功大师”,几天后,《新京报》记者张寒来到芦溪县“王府”寻找王林。
他告诉张寒:“你主要写两点就好了。第一,我王大师扶危济困,慈善不知做了多少;第二,我一辈子结交朋友,大方大气。”
7天后,张寒写成《隐秘“大师”王林的金钱王国》发表在报,揭秘了王林的真面目。
文章发出,张寒接到王林打来的电话:
 “小姑娘,你年纪轻轻,不得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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芦溪县位于江西省萍乡市西南,跟湖南搭界,县城多山,多雾。1952年,王林就在这里出生。
湖南衡山茅山道盛行。习道之人,可将筷子折断用水送服,还可以用“神水”治疗小孩子流口水的毛病。
每到农历初一十五,萍乡市老百姓会前往衡山求仙,烧香拜佛。
王林出生的村子位于芦溪一处山脚下,挨着一座唐朝寺庙。
他是个弃子,被一户银匠养大。养父常年在外奔波,补锅补勺子,养母略通民间医术,跟庙里的和尚关系暧昧。
因为身世缘故,王林在同学们面前很自卑,为了赢得大家喜欢,他时常给同学们表演从和尚那学来的手艺。一次恰巧被一个民间杂耍艺人瞧见,见他手巧收为徒弟,传授小把戏
1960年前后自然灾害,王林跟着安徽、郑州等地逃难艺人学了些戏耍,变烟变酒,逐渐有了名气。可距他靠“意念搬运”成为大师,还有不小的距离。
以上经历,几十年后都被王林矢口否认,他承认的只有三件:
“我是个弃儿,7岁上峨眉山(学艺),13岁下乡”。
1965年,王林和十几个萍乡知青被下放宜丰县石花尖垦殖场。
在垦殖场,王林每天天不亮就起来干活,净干些打石灰、灭虫子等轻松的营生,干完之后就早早回屋歇着。
时不时的,王林会向村民展示“神功”: 死猪复活或者活鸭变死,甚至“摘一把树叶撒进田中,瞬间水溅鱼跃,逗得大家下田抓鱼。可鱼到手蹦跳几下又变成树叶”。
几年后,一同下乡的知青陆续回城,王林却被关进了劳改农场。
他自己给出的原因是“扰乱社会治安”和“恐吓人民”,但工友都知道,他犯了猥亵罪。
几十年后,早已成名的“大师”一脸不在乎地说:
“我承认当时扒过姑娘的裤子,闹着玩的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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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林在劳教所关了十多年。在狱中,他常常夸口鬼神,被揍得鼻青脸肿。
但逐渐地,因为“意念搬运”,王林开始获得大家尊重。
1985年除夕,据狱友回忆,王林在征求大家意见后,用床单遮挡变出酒、肉、鱼,“最神奇的是,盖饭菜的床单上竟然没有一点油污”。
王林一“变”成名,狱友跪在他面前拜他为师,都被拒绝了:艺不可外传,否则要七窍流血。
除了变鱼变肉,他还策划了一场越狱
王林以收徒为名,骗当时的管教陈某关掉电网,锯掉窗条,然后拿了一张符给他:“你闭着眼睛往门外走180步,然后把那张符烧掉,你回来以后我就让你出师,就满师。”
陈某依样出去再回来,王林早就带着两名狱友逃走了。
监狱下令搜捕,王林不久被抓了回来,加刑三年
不过在这之后,他的名气大了起来,先是隔墙“运功”治好了管教老婆的,又结识了当时的监狱长丁鑫发,以后的江西省公安厅厅长
1978年改革开放,大陆兴起了一阵气功热,严新、张香玉、张宏堡等“大师”纷纷出山。
在1987年全国气功大会上,一位气功界颇有权威的领导殷木林听说了王林这个名字,随后向南昌市政府调查。得知消息属实,南昌市委、政府主要领导等一干人前往监狱,对王林进行“测试”。
领导面前,王林成功表演了空杯来酒和呼蛇
殷木林对表演大加赞赏,问蛇是哪来的。王林说:我的魂魄(意念)跑到几千里外的山洞里抱来的。殷木林说:“不像意念呼蛇,王林像是懂得蛇语。”
就这样,王林作为特殊人才假释出狱,还成了公安局顾问,官方给他在南昌落了户,分了两套房。
出狱前他买了台收录放合一的三用机,拧到最大音量放着音乐出门了。
他说:“我要让全世界知道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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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末,全国舆论对“人体特异功能”的争论如火如荼。
国家专门成立507研究所调查,钱学森担任所长,甚至《人民日报》都报道过一个少年可以“用耳识字”。
全民气功思潮之下,王林凭借空盘变蛇,空杯变酒收获了无数信徒,包括官员、退休干部、各级知识分子和社会名流。
他在南昌各个重要礼堂演出,期间上厕所的工夫茶杯里的茶就会被人抢着喝掉。甚至还接到了香港、欧洲等地邀请
接下来,王林成为江西省气功学会副理事长,受邀去大学讲课。他还在公家医院开设气功诊所,每天等待挂号的都有上百人,病人有患风湿的、偏枯的,甚至还有断骨的。
王林发功时,患者称“身体里似有鱼儿游动”。
江西省几家媒体大规模报道了他,称他“奇人”、“大师”,官方还在梅岭给他安排了一幢三层小洋楼,就在方志敏烈士墓旁。
那时候,江西省委会每年都安排正县级以上官员去梅岭避暑,上午开设学习班学习文件,下午安排气功课,每次都会掌声雷动。
逐渐地,“王林变蛇”变成了一个官场必备娱乐项目,每当上级领导进行严肃考察之后,地方官员都会请出王林表演,既可以消遣,又可以活跃气氛。
王林在官员面前很会拿捏分寸。如果对方高兴,王林就会开玩笑般把蛇缠到对方身上,或者骗他去空盆里摸蛇。
对方要是严肃,他的表演就谨慎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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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场上名声打出去后,社会名流找了上来。
王林时常进行一些独特仪式,最有名的是床上开光。
开光前,女信徒需要沐浴焚香,然后由助手抬到床上,王林边念咒语边在信徒身上“画符”。
他说:“一些女明星事业低迷、婚姻不顺、婚后不孕、孩子患病等等,都主动找我指点化解”。
图源:《焦点访谈》
“气功大师”名号越来越大,可某一天王林却突然消失了。
对于王林消失原因,一直众说纷纭。有人说他表演露馅,被警卫员在裤腿搜出了蛇,有人说他去拜佛求仙,有人说他去了深圳,还有人说去了香港。
1995年,王林以“港商”身份回到萍乡,穿着打扮亦随之一变,花衬衫、金腰带,纹眉绣眼。
他用气功赚的钱在深圳、海南炒房,“有次一口气买了47套”,完成了资本积累。
回到江西后,他在萍乡买地盖楼,投资餐饮、美容,各行各业,混得风生水起。他还放高利贷,连政府都会跟他借
接受记者访问,王林让人开着自己的悍马在芦溪兜风,路上随意指点,满面春风地说:“这是我的地皮,这也是我的地皮。”
还炫耀自己车牌“赣J00000”的劳斯莱斯:“蓝牌5个0,全国就是我这一台车!胡某某都是00021呀!”
回乡之后,王林在芦溪县盖了一幢五层别墅,取名“王府”
他把房子靠马路的一侧涂成金色,桌椅、茶杯、笔筒甚至马桶一律用金龙装饰——王林属龙,喜水,金生水,金色对自己有利。
五层别墅,其中两层专门用来放王林跟各级官员和明星合照。
2002年,王林联系香港的出版社出了自传《中国人》,重达8斤,售价16万。书里是他和党政官员、社会名流的合照,扉页配文是:
无中生有的神奇,难以置信的信服,不可思议的实在
2009年9月,王林牵头的建勋寺开光,来了超一万名官员、明星,赵薇、吕良伟、李冰冰都来了,王林说:“中国的明星,我叫谁谁不来?互相尊敬嘛!”
采访他的记者问:“怎样才能和大人物成为朋友呢?”
一旁的女信徒快人一步:“你和大师成为朋友,(他们)不就是你的朋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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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2年,监狱长丁鑫发成了江西省公安厅厅长,在他掌权期间,两人走得很近。
1996年,王林以气功师的身份被邀参加九江龙舟赛,据自传里描述,当时王林请一位领导人画了一条六尺长的蛇,丁鑫发点燃后置于盆中,王林发功从盆里抽出六尺长的蛇,全场掌声雷动。
丁鑫发以厅长身份为王林背书:“因工作关系,我先后看王林关于蛇的表演有20多次,都是成功的。他肯定没有事先藏蛇。”
一位江西厅级官员也回忆说:“当时省司法厅办公室主任、纪检组长,对王林信服得五体投。”
1989年,王林与江西省政府办公厅的一名公务员宋晨光相识,6年之后,宋晨光一路升职,先后担任宜春市市长、江西省政协副主席等要职
宋日后表示,他的飞腾多亏了王林“作法”。
他在专门接待官员的锦绣山庄为王林留了一个总统套房,王林在这里为他坐镇卜卦,观天象,操纵宋的政治命脉。
2004年第五届农运会结束后,王林安排宋晨光住进某大人物住过的房间,“沾沾大官官气”。在王林“离席”之后,宋也会坐上王林的椅子,喝掉他杯里剩茶。
宋对“大师”言听计从。有次发生意外车祸,宋晨光第一时间不是打120,而是给王林打电话。甚至江西省的干部任免名单也要拿给王林过目。
2006年宜春市委调整领导班子,王林指着一个名字说:陈某某属龙,你也属龙,但他是天龙,你是地龙,要是你用了他,势必“天龙压地龙”,轻则丢官,重则坐牢。
就这样,原先定好的市委书记就调到县里上任
图源:《中国人》 王林、宋晨光合照
1999年,国内对气功界进行清理整顿,一些“大师”迅速跌落,逃到国外或者进了监狱。
王林的政治智慧再度显露,他称呼自己早年赴港下海经商,不再是什么“大师”,在自传《中国人》扉页,他还写道:
“目前气功界太乱。有的人以金钱为目的,有的人唯我独尊……我认为还是应该踏踏实实,做一些于国于民有益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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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33岁的萍乡富豪邹勇与王林结识,王林称他身骨不凡,时常提携他。
7年后,邹勇拜师王林,拜师费500万,还包了333333元红包,成了“大师”的关门弟子。
邹勇早年缺少父爱,心里一直想要一个过硬的靠山。他觉得王林每天烧香拜佛很善良,又会变蛇治病很厉害,在心里把他当成父亲。
图源:《焦点访谈》
邹勇跟了王林两年,时常介绍公司高管找他看病,红包6万。但王林只给了他一个小板凳和一套呼吸功法,让他每天对着背拍拍打打,邹勇始终没有习得变蛇变酒的神通。
通过邹勇的关系,王林搭上了前铁道部部长刘志军,这之后,他就不怎么搭理邹勇了。直到这时,邹勇才知道自己被骗了,两人关系闹掰。
王林先发制人,把邹勇告上法庭,邹勇上诉,称花费740万为王林购置保时捷,还被骗买了1840万的假茅台。
邹勇揭穿他的把戏:“王林在家从不练功”,还说他无恶不赦。
王林对邹勇放狠话:“你跟大师搞?我隔10公里都能把你打死,我打遍世界无敌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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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6月底,王林在香港结识马云,当场邀请马云去家中做客。
7月3号,马云、李连杰、赵薇和官员采访王林的合照被发到了网络上,不久王林与王菲、李亚鹏夫妇、成龙等明星合照都被扒了出来,引起轩然大波。
王林也因此重回公众视野。
图源:《面对面》
重新现身之后,司马南第一个跳出来打假,筹集1000万悬赏身体异能者。
他表示王林这些“气功大师”的手法就是掺杂使假,借助江湖杂耍手段,“编织社会关系网来增加自己的光环,目的是诈骗钱财”。
对此王林回应:“你司马南吃几碗饭,敢和我叫板?我用气功隔几十米都能戳死你。”
司马南也不甘示弱:“这话有点硬,有点力度,有点盖中盖服多了的感觉。”
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无数媒体都涌向萍乡“王府”,王林拒绝不见。
7月上旬,《新京报》记者张寒径直赴萍乡“王府”。并于7月22日发稿,题名《隐秘“大师”王林的金钱王国》,揭露了王林“伪气功大师”的真面目。
新京报记者张寒接受央视《面对面》栏目专访,介绍采访王林的相关情况。张寒报道的“大师”王林版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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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张寒:我眼中的“大师”王林
他高兴地说起,虽然会讲英语但不认识字。为了掩饰这一点,他拿报纸的时候小心翼翼,看着浓黑大字的应该朝上,就拿起来装模作样地看。旁边的人一走,他再放下来。
在我的新闻生涯里,可能再也碰不到一个采访对象,如此赤裸裸地去谈论官员的利益、送礼、高利贷等潜规则。
他常常说的一句话是,“我犯法了吗?”
我帮别人办事,他愿意给我1700万,我犯法了吗?
“送我一辆车子,“他就是送我一辆飞机,我犯法了吗?”
玩空盆变蛇,我收钱了吗?我没收钱能叫诈骗吗?
他会详细地告诉我,如何运作高利贷才能不犯法。在他看来,只要不犯法,谁能管得着呢。
我从最初的震惊到慢慢地适应他说话和思维的方式。有些瞬间,我会迷惑,我真的是生活在2013年吗?
很多人问我,大师为什么会愿意接受采访?
其实过程顺利得不可置信。
之前,我联系了当地媒体同行。她为难地跟我说,大师已经十几年不接受媒体采访了,“他很低调”。后来,我在微信上找到一个他的熟人,希望能转达。他把我的私信给大师看,大师最终还是拒绝了。
所以,当我跑到芦溪县城他的王府前时,几乎是抱着无论如何今天是见不到大师的心情敲门的。
结果我说明来意,再加上大师之前的印象,门房通报了一声,轻松进入。
穿过院子进了别墅,我突然觉得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浩大金黄的山洞
6、7米挑高的天花板,金色的水晶灯长长地掉下来。大师颇有威严地坐在客厅的椅子上,背后是一个金色的玻璃壁。
王林穿一身黑,紧身T恤,黑色腰带带铆钉和金属鹰头。之前见过王林的视频,见面觉得他似乎从90年代的视频穿越而来。有一种夸张的老式派头。
来回交锋几句。立刻感觉到王林早有准备
第一次见面,他强调的有两点。一,我王大师扶危济困,慈善不知道做了多少。第二,我一辈子交朋结友,大方大气。
他对我说,你主要写这两点就好了。
对于他的空盆变蛇,他的回答让我吃惊。这个曾经在资料上被吹得神乎其神、安身立命的东西,他居然自己定义为民间传统杂耍
我当时想,不知道哪位媒体高人给他出了这个主意。这算是自断其臂:我都说是杂耍了,你还能说我骗人?
我追了一句,杂耍意味着这不是真的?
他扫了一眼过来,“不要深究了。信就信,不信就拉倒”。
随后他以一个果决的手势表示不要再探讨此事。王林很善于用他的不耐烦来截住别人的话头。
但王林是易怒的。当我提到了司马南和质疑的时候,之前理性的王林消失了。
从他跺得地板山响,大吼几声打了一套拳开始,他开始偏离了之前的轨道。
70张绿卡和种种神迹就是这时候说出来的。随后炫耀像洪水开闸一样不可收拾。
他常用的开头是,“我王大师行走江湖几十年”。
他带着我去看他两层楼的合影。看到重要人物,指导我如何全角度地拍摄。常常伴随一句话,“这假的了吗?”
第一次见他,以他最终语重心长的话结局,“把这些照片登出来给他们看看”。
不屑地补了一句,他司马南见过谁?
第一次见面之后,我知道和大师干聊很难聊出东西来。对大师了解太少,气场全部偏向他那一半。而大师往往是车轱辘话一遍遍重复。
只有有更多的信息点才可以和他对话。
我发现了一些反对者的信息。这才知道怎么能和大师进行信息量丰富的聊天。
第二次见大师,心里有了一些底。
少了第一次的陌生感,又有其他记者过来,王林更活跃了一点。
在大师家中的感觉,这是一个物质极大丰富的世界。所有的地方都塞满了东西。高贵的太师椅下面居然塞满了西瓜。而桌子上摆满了十几种吃的。吃饭的饭桌上有满满一大筐鸡蛋。
这种堆放让我觉得有点奇怪。后来偶尔在网络上搜到曾经有两个人冒充王林徒弟来诈骗,被一个魔术师识破。其中一个疑点就说到,两个人变东西时桌子上堆满了东西,其实是障眼法
不知道大师是不是这样。但聊了一会,大师突然站起来,要给我们变葡萄。手里两颗葡萄,冲着一个金色的盘子一扔,没了。是瞬间的事情。然后王林拉开裤脚,两颗葡萄稳稳地塞在袜子里。
大师兴起,让我隔他几步远,说可以隔空敲背。他严肃地看着我,“你等会儿会感到两下重重的锤击”。
我把头发撩起来等着。大师一会儿说头发没撩好,一会儿又比划方位。
在大师离开我之前,我能感到他用手指敲了我两下。随后大师开始运功,问我你感觉到敲击了吗?感觉到了吗?
我心想,那是你之前敲的好不好。
我说,感觉到了。大师很满意。他凑近了冲着我的胳膊发功,“感觉到热了吗?”
毫无感觉
我说对。旁边的人张大嘴巴不可思议地看着我。
我突然有想爆笑的感觉。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为了进一步采访,我也成了托儿了。
实际上在大师家里,每天进进出出各色人等。一般到他家中都会恭恭敬敬。我记得大师之前说,“我说太烦,下次让民政局局长到我家来你们问”。
果然民政局局长第二次就坐在那里。
大师心情很好。于是,采访进行到了纠纷核实阶段。包括我之前了解的高利贷的信息等等。大师都痛快地承认
在他看来,这些都不犯法。听他说起几千万,就像我们说起几千块钱。他还主动出示了自己的证据。看看资金往来都是百万千万计。
又是两天核实更多的信息,第三次去见王林。
这一次主要谈官员。之前他会很笼统地提到官员和他的交情。或者展示和外国政要的合影。很少具体说到某个官员。
那天大师兴致很高。他提起自己会讲英语。然后用英语来讲他如何点菜。虽然都是单个一个词一个词,但还可以听出来是英语。
他高兴地说起,虽然会讲英语但不认识字。为了掩饰这一点,他拿报纸的时候小心翼翼,看着浓黑大字的应该朝上,就拿起来装模作样地看。旁边的人一走,他再放下来。
后来又讲了他到日本如何买东西都不用钱,所有的人都认识他。“米西米西”他竖起大拇指。
讲官员,他讲到了原江西省政协副主席宋晨光。“好朋友”他说,即使他被判死刑也是好朋友。
讲刘志军。没有见过这么拼命工作的人。“一天睡不了几小时”。他愤愤不平,说他玩女人,他哪里有时间?
讲到自己的人脉、如何去运转,对项目的把控力。
和第一次一样,他其实是愿意去展示自己的能量。那句我什么项目办不下来,一挑眉毛,双手把外套往后一扔,眼神都不错地看着你的反应。
出门留吃饭,拒绝。他着急了,说你们知道吗?多少人来我这吃顿饭要回去说几十年,你们还不吃!
7月28日,央视《焦点访谈》节目播出《“神功大师”的真面目》,揭露王林的障眼法,不久萍乡市公安以涉嫌非法持有枪支、贪污受贿等“七宗罪”立案调查
稿子发表后,我接到了他的电话。我能想象到他的愤怒。接电话前深吸了一口气。
在几句“乱写”、“收钱报道”之类的话之后,我辩解说,我没乱写,也没有收任何人的钱。话音未落,大师说了句,我告诉你,你不得好死
接下来一句,“你全家不得好死”。这句话有点不能忍了,我就把电话挂了。
挂电话后,我想到王林曾经跟我讲过一个故事。他有一次去宁波见到一群官员。他指着其中的一个官员说,30天之内你全家必有牢狱之灾。
当时这个官员不屑一顾。不久官员的家人被抓。王林说,这个官员抱着电话痛哭向他求助,大师没有理他。不到30天,官员也进了监狱。
我仔细想了想,第一大师没有给我指定期限。第二,像我这种无名小卒,日子太过平淡,大师的心理暗示很难找到一个着力点。
于是我只好安心地不屑一顾了。
9
《焦点访谈》播出之后,各级媒体都进行了报道,王林迅速身败名裂。
他逃到香港,瘦了很多,也低调了很多,但身边仍旧追随者不断,还有信徒扬言要为他“复仇”。
两年来,王林面对不断的负面报道,压力太大患上了焦虑症,怕冷怕风。他觉得是邹勇在背后搞他,一心要整垮他。王林家人称:
两年来王林致力于三件事,一是让媒体为自己平反;二是免去邹勇人大代表身份;三是寻找证据把邹勇送进监牢。
早在逃跑之前他就放出话:“如果有朝一日自己被‘搞死’了,会有‘百万朋友’给我报仇。”
2015年7月9日,邹勇被不明人员绑架并杀害,王林涉案被逮捕,抓进了监狱。一年半后因多器官功能衰竭,抢救无效在医院去世 。
2001年12月,丁鑫发因受贿被判刑有期17年,宋晨光因同样罪名2012年被判死缓,后改无期。王林接触的早期官员,在后来的日子里大多落马。
在宋晨光追随王林的那些年,有次锦绣山庄的总统套房里发生一次意外:
一个女服务员在王林房间发现一只箱子,里面有只铁笼,装着20多条蛇,旁边还有故意做旧的钢盆和酒杯等杂物。
服务员一下子吓瘫在门口,失声尖叫,小便失禁。酒店几个领导闻声赶到,看到现场后面面相觑。
其中一名职位比宋晨光低的官员迅速反应过来,遣散人员并要求保密——既为了保留“娱乐节目”,也惮于宋晨光的迷信。


待大家都走后,他关上房门悄悄走了出去。
2017年身败名裂的王林病逝,整个事件算是彻底结束。

10
王林离世后,张寒也已离开《新京报》多年。
说起张寒,很多人都感慨:第一次有感于身为记者,背后还深藏功与名
2002年的秋天,张寒开始在北京大学中国语言文学系攻读硕士学位。
她“特别懒散”地度过了研究生的三年:读小说、看戏、看电影——有毕业论文《从出场到谢幕——影视作品中顽主形象的特征与变迁》为证。
那几年,全国的纸媒发展如日中天,《新京报》也是其中一家。2003年创刊的时候,《新京报》说,自己“负责报道一切”,“更要对报道的一切新闻负责”。
2005年,张寒毕业了。她去创刊不到两年的《新京报》当了一名记者。
但她现在已经不是一名严格意义上的记者了。
11
起点
张寒一直记得自己参加《新京报》面试时的第一个题目:如果有车祸是半夜发生的,没有人看到,让你去采访写一篇稿子,你该怎么办?
她说去找人,周围有小卖部或者固定建筑里有人。面试官说没有。她说扩大范围,继续找。面试官说也没有。她开始生气:“事情发生了,总有人看到,不可能像撒在地上的水一样消失,我想问总可以问到。”
做记者要很执拗。只是真正进了门,张寒开始知道荒郊野岭的车祸很多,有时连车祸地点都要找几个小时。她想起来自己的回答,继续找,碰壁,攻克。她相信做新闻“天道酬勤”。
做热线记者是这样,做深度报道是这样,偶然转入人物报道后仍然是这样,比如对药家鑫事件的报道。
张寒在讲座上分享自己寻找受访者的经历
2010年,药家鑫事件刚刚发生尚未发酵,只有当地媒体介入。张寒只身前往西安,药家鑫的父母也在这时连夜搬走。那篇稿子她“做得相当不容易“,尝试寻找药家鑫的父母、舅舅、外公、爷爷都无果,”几乎快把西安市翻个底,但是都没有找到。”
她又在百度贴吧上找到了一篇关于药家鑫的长文。她私信作者,没有回复。她通过朋友得知这位密友是个同性恋,拿百度ID去同性恋论坛上搜,私信,没有回复。她转向天涯论坛,在一篇“我想找个gay蜜”的帖子下找到了密友的QQ。
“为什么?我不知道,我可能会拿这个到所有大型论坛上搜。”
她写出了《从撞人到杀人——药家鑫的蜕变》,清晰、明快,但不缺少细节:“他的那双手,纤细、修长,天生是一双弹钢琴的手。没有人知道他握刀捅人的姿势。他的朋友说,‘他哪里像拿刀的人’。死者身上有8刀,致命的一刀在胸前。药家鑫杀了人。”
当年面试的第三个题目,你觉得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正义感,反正我觉得很重要。”
记者是什么?
她如今回答,“没有人能比记者更加堂而皇之、毫无遮拦地走进别人的生命”。
张寒的微博名叫“麦芒寒”。麦穗上的芒,细微、锐利而坚硬。对她而言,记者有时候会面对威胁,面对各种各样的危险,但“最大的危险来自于报道不真实”。
面试的第二个题目,如果有几个民工讨薪,你去采访,发现他们有人喝酒,你会把喝酒的事件报出来吗?
张寒怯怯地说。被问为什么,她说“因为他们就是喝酒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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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现在还对药家鑫的稿子感到欣慰,因为在那样一种舆论条件下“用客观的声音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进入《新京报》之前,她很少思考记者这份职业究竟意味着什么。十年之后,她更能理解“记者”的身份,同时,却也选择了离开。
媒体同行至今对此颇为意外,但她只在朋友圈里留下“十年为期。一次别离。最单纯快乐的十年。”“感谢给我机会让我用十年的时间去做一个好记者。”
12
几年
《人物》杂志的2017年二月刊上,张寒的名字出现在主编一栏。
但她刚离开时其实是去了“今日头条”,那里本身不生产新闻内容,而注重对媒体的运营。她觉得自己身在传统媒体,“就想到外面看看互联网技术是什么样子”。
张寒只在今日头条呆了半年,因为这半年的经历让她发现自己“还是更适合做内容”。2016年2月22日,她创办了新闻公众号“每日人物”,出任主编。发刊词写道,每日人物记录这时光中值得记录的人。
不到一年时间,《独家对话白银连环杀人案疑凶长子:可恨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外卖巨头大战中的送餐小哥:撑起300亿市场的落寞青春》……不少爆款文章和各家数据公司给出的结果证明,张寒带着她的记者团队交出了不错的成绩
第二年,她出任《人物》杂志主编。用张寒的话说,“长枪”与“短炮”——创刊37年的《人物》和不到刚满1岁的“每日人物”合并。但她也说,“我肯定不会再在任何一个地方呆十年了。”
每日人物公众号
很多沙龙请张寒去做讲座、谈经验,她也回过北大。她讲技巧,题目却一直没变,叫做“一个深度记者的革命之路”。她习惯在不到1分半的时间里讲完大学里的所做和所得,之后的20秒留给不到2年里的3次转职。词频最高的是“简单”。
硕士论文的后记里写着,毕业论文是最后一道门槛,跨过去,生活中再也没有了保护自己的围墙。张寒对校园生活充满了不舍,已成习惯的日常循环突然被打破,惶恐之外还有兴奋。
毕业十二年,她用“新鲜感”描述自己而立之年很久后仍旧变动来去的原因,也提及互联网加速度对此的助推。
纸媒的黄金时代在这时已经过去了一些年头。她说自己“赶上了尾巴”。作为职业媒体人,“大家可能都会被裹挟吧”。
最重要的是要被看见。新闻是要争夺的功夫,要“争分夺秒的快”。
她拿白银连环杀人案的报道打比方,连续几篇报道先温柔平和地抓住受害者“最悲伤的故事”,又强硬有力地“所有的角度全部封堵,让大家知道在我这里就可以看尽白银杀人案”。
“5分钟建立小组、半小时确定报道方案、6小时内一线记者赶到犯罪嫌疑人高承勇的小卖店、17个小时内采访到高承勇的大儿子”——像在背诗一样。
13
人物
当被问及“张寒”是否可以作为一个人物选题时,张寒给出的答案是“不可以”
她觉得,媒体人很难成为一个被报道的对象,因为记者是一个隐匿的姿态下的观察者。“我没有走到前台的重量和想法。”
她写的第一篇人物报道是一位做了42年公交车售票员的老人,60年代以来中国公共交通的变迁呈现在老人身上。老人觉得自己不重要,但报道发出后小人物忽然被重视、被放大,一度戴上了墨镜。
她觉得老人这种多了一点骄傲,却保留着先前底色的样子很有意思。但“记者的闯入是暂时的,对他来说很,很快就会过去”。
汶川地震,灾后回访,张寒遇到了一位患有严重“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老师。老师的内心丰富纤细,有一颗诗人的心,但又是个普通人,对地震中的自己不满,“觉得在尘世里面遭受了很多东西”。
他给张寒发了几次邮件,想和她交流。但她的回复都很简单。张寒很多时候都不太愿意在报道完之后和他们有更长久或更深入的联系:“我觉得我没有办法真正进入他的世界,所以还是会拉开一段距离。”在她眼中,记者对笔下人物的影响力,应该也只能限制在一份稿件里
那些沙龙和讲座每一次的通稿都说,张寒主讲时语速极快,和台下的并无很多互动;每一次的通稿都证明,相同的内容她已经重复多次,连即兴的语言都无多少差别。她只习惯在业界内的技术交流,而把自己暴露在公众面前时则“不太舒服”。
两次被询问为何在讲座中很少抬头看大家,她的反应都是“啊,有么”。采访时,与受访者有充分的眼神交流是职业要求,她没有注意到自己面对台下的听众会是这样的姿态。
“我会牢牢记住我是一个记者。”
休产假的三个月里,脱离工作的张寒觉得自己有些“颓废”。重回工作岗位让她感觉“好了很多”,因为注意力不再都在孩子身上。分娩前夜,张寒还在改稿。
“记者”一直在渗入她的生活,新媒体工作要求她24小时在线,周末也不能放下,她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好妈妈。儿子会缠着她,不让她看手机。她会让丈夫把孩子抱去另一个屋,“就是不太喜欢带孩子”。
尽管如此,原本不相信人会无条件爱另一人的她,有了孩子后突然发现自己很重要,生命很重要,“这种责任感是别人任何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取代的”。
张寒在厦门度假时
“面对媒体人,你会问什么?”
“墓志铭。”
“你想过自己的墓志铭么?”
“我可能不会有墓志铭吧,就一个名字,让我们家孩子写一个‘母亲’就完了。我还没到有墓志铭的地步吧,我这一生最大的标记应该就是一个好记者。”
她又顿了一下。
“一个还不错的好记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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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来源:北大青年、 往事叉烧、新京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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