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e're all in the same boat”, Banksy
假如你还不知道班克斯（Banksy）是谁的话，就说明当代艺术离你的生活太远了。不管赞同他还是批判他，我们都应该达成共识：他是当下最高调的街头艺术家，但却始终保持匿名状态，从未公开过真实身份——因为在全世界绝大多数的法条规定中，涂鸦是非法的。
Banksy 最知名的画作之一：Sale Ends （2017）
Banksy 的作品和行动，总是带着一种恶作剧式的幽默感：他曾经偷偷把自己的画藏在外套里，带进卢浮宫，然后挂在了《蒙娜丽莎》旁边；还把“特制”的老鼠放进画廊空间里，让观众被吓得四处逃窜。
Banksy 的“盗版”蒙娜丽莎，
在 2006 年以超过 56000 英镑的价格售出
而最出名的事件，是 2018 年他的画作《带着气球的女孩》在苏富比拍卖会上以 104 万英镑被拍下。拍卖槌落下几秒钟后，画布从画框下划出，并被碎纸机撕碎了一半。
“自毁”之后，这幅作品被更名为《爱在垃圾桶里》（Love is in the Bin），三年后以 1858 万英镑的价格再次被卖出。
这些行动都和 Banksy 那条著名的宣言不谋而合：“艺术界是最大的笑话，这里是特权者、自命不凡者和弱者的聚集地。”
而街头涂鸦的特性，则完美地符合他的行动纲领：面向大众、富有公共性和宣传性、绝对的反精英主义。
不过，今年的一则关于
“涂鸦艺术所有权”
的新闻却构成了对这条宣言的绝妙讽刺：Banksy 在英国萨福克郡的一个电器商店墙上留下了一幅涂鸦。就在他公开宣布了这幅画的著作权之后，工人们就启动挖掘机，把整堵墙搬走了。据说，挖走这堵墙之前，房东还小心翼翼地用塑料膜把绘画部分盖起来，实现了美术馆级别的“艺术品保护”。

原本的涂鸦（上）和被拆下的墙（下）
这幅涂鸦直接让这座房子的房价暴涨 20 万英镑，而挖下来的墙面被送到拍卖行后，房东又会有一笔天价收入——事实也是如此，朱利安拍卖行证实，这幅作品已经成功地出售给私人卖家，具体数额不得而知。但据《镜报》报道的传言，大约有 200 万英镑之多。
艺术界立刻展开了对“不当获利”的房东的批判。
当地艺术团体 Easterly Artists 的主席 Miles Barry 的态度是：“假如这幅壁画被移走，是为了能在镇上更显眼的位置展示它，就没有任何问题。然而，房东意识到它能通过转卖一堵墙赚上一大笔钱，就把它送进拍卖行，这无疑是一种耻辱。”
运走涂鸦墙的吊车
曾与 Banksy 合作的伦敦皇家艺术学院政治艺术教授 Peter Kennard 也表示，“这是资本主义的极端。有人为公众创作艺术，它却被挖走用来赚私钱，这完全违背了 Banksy 创作的精神。”
Banksy 的粉丝们同样怒火中烧，他们认为，涂鸦属于公共艺术，这面墙的价值完全源于 Banksy 在上面喷洒的颜料，而不是房东拥有的砖和水泥，把这面墙扒下来拍卖属于一种偷窃行为。
看起来，艺术家无私的创作被自私的房东据为己有，此事可以盖棺定论。

但从法律上讲，这幅涂鸦属于谁还真不一定。
事实上，涂鸦在法律上的“灰色属性”，导致艺术家并不拥有对自己作品的支配权——不论你有多出名，也不论你的画在拍卖会上卖出了多高的价钱。2020 年 6 月，Banksy 在伦敦地铁上涂下了一只带着口罩打喷嚏的老鼠。但很快，一位不知道这位艺术家为何许人的清洁工，按照“严禁涂鸦”的工作条例，把这只老鼠擦掉了。
Banksy 在伦敦地铁上的涂鸦
维基百科上甚至有一个专门的词条，记录下了“被毁坏的 Banksy 作品”：一些被偷走、然后送进拍卖行，一些被其他涂鸦者喷上了油漆，一些被不知情的建筑承包商用涂料覆盖住，更多的则是被当地的“城管”以保护市容的名义清除……
在 Banksy 和其他街头艺术家理想的世界里，涂鸦艺术应该属于所有人。对大部分的粉丝和城镇居民来说，自己居住的小镇能被 Banksy 拜访，并且留下一幅精美的涂鸦，当然是一件乐事：这堵墙会变成一个天然的景点，游客们会专程坐火车前往拜访，这幅画会变成城市记忆的一部分，并且没有伤害任何人。
一幅在萨福郡被破坏的 Banksy 作品
不过，对涂鸦这种“灰色艺术”来说，被偷走、被损坏、被覆盖似乎成了它的宿命。艺术家完成涂鸦、离开墙壁的一瞬间，这幅作品就被交给了观众。而墙壁是中立的，它会平等地把作品展示给爱它和恨它的人。
街头艺术始终带着反叛的基因：最初，它是城市青年用来标记自己“领地”的工具，而现在，它逐渐变成了向公众表达意见最直接的方式，甚至在一些地方摇身一变，成了城市美化和更新的手段。
Banksy, Girl With Balloon, 
London, UK, 2002
最公正地说，“城市美化”和“破坏市容”的一线之隔，在于是否得到许可。
比如，一些城市会直接邀请涂鸦艺术家在旧城区的墙上作画，完成“老城改造”，让死气沉沉的旧城区摇身一变成为充满活力的创意街区。
多伦多市政府的 StreetARToronto 让艺术家能合法涂鸦，
也有效减少了乱涂乱画的破坏行为
但那些隐姓埋名、随机行动的涂鸦者，留下的作品在法律意义上则是“蓄意破坏”（vandalism）。
而至于 Banksy 这样的知名人物留下的涂鸦，就变得更加复杂：金钱的加入让街头艺术变得不再单纯，许多媒体都曾报道过，仅仅是因为墙上留下了 Banksy 的“真迹”，贫民区的房价就变得水涨船高，狂热的艺术爱好者买下房产，让这些社区的原住民民变得无家可归。
Banksy, Girl with the Pierced Eardrum, 2014, 
Hanover Place, Bristol, UK
也许有人会辩称，Banksy 本人并不在乎涂鸦的所有权，它的目的就是引发争议和思考，这也是艺术作品附属的价值。
不过，在这些故事里，Banksy 并不是总那个留下大作后事了拂衣去的人——他自己同样也遭受着“涂鸦到底属于谁”的困扰。
2021 年，一家英国贺卡公司把 Banksy 的几幅最著名的涂鸦印在贺卡上出售。Banksy 试图把这几幅画申请欧盟知识产权商标，让贺卡公司召回这些产品。
英国公司 Full Colour Black 生产的贺卡（上）
和 Banksy 的原作 （下）
出人意料的是，法院判定 Banksy 的申请无效：如果他的身份是一个秘密，他就不能被认定为是“作品无可置疑的所有者”，因而版权法无法生效。
讽刺之处在于，贺卡公司辩护时，曾搬出 Banksy 自己在 Wall and Piece 一书中的原话：“版权是为失败者准备的，公众在道德和法律上都应该自由复制和使用任何公共版权作品。”
这……是不是很打脸？
Banksy, Parking, between 2010 and 2014, 
S Broadway, Los Angeles, CA, USA
关于“涂鸦到底属于谁”这件事，永远也不可能有定论。对于知名的艺术家如 Banksy 来说，他希望自己既保有版权，又让作品永久保留在公共区域上；房东会因为房产升值而喜不自胜，而不在乎一幅涂鸦能对自己的社区造成多少意义；市政厅或许会陷入两难，一边是源源不断的观光客，另一边则是“保持市容市貌”的规章制度……
而假如是一位无名之辈在你家的外墙上乱涂乱画，一切就都变得简单多了——找到他，让他赔钱，然后赶快把墙刷干净！
撰文：Lili
编辑：An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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