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技重塑商业”系列访谈 | 用算法解读复杂世界

系列导读

人类社会正处于历史上科技进步最为迅速的时代。数据和技术的发展呈指数增长，科技变革彻底改变了我们的工作方式。能够洞察科技发展趋势并拥抱变革的企业，往往能够适应变化，甚至建立全新的竞争优势，而那些反应迟缓的企业则有可能被时代抛弃。

本系列由BCG亨德森智库携手波士顿投资（B Capital Group）联合推出，围绕“前沿科技如何重塑商业世界”这一课题，通过与科学界和商界的领袖大咖对谈，思考那些有潜力改变世界、重塑人类未来的创新想法和大胆倡议，以飨读者。

本期受访嘉宾：迈克尔·莱维特博士

生物物理学家，美国斯坦福大学结构生物学教授，因“为复杂的化学系统发展了多尺度模型”而荣获2013年诺贝尔化学奖。

作为计算生物学领域的先驱，迈克尔·莱维特(Michael Levitt)将牛顿经典物理学与现代量子物理学相结合，从而开拓了崭新的研究领域。他在发展多尺度计算方法、开展复杂化学和生物体系模拟、探究生物大分子结构等方面成就卓著。莱维特教授也是最早开展DNA和蛋白质分子动力学模拟的计算生物学学者之一，他研发出一套针对人体蛋白质生成机制的计算方法，将有助于人们更好地从分子层面理解机体的生命活动，为新型药物研发提供新的思路。

本期受访嘉宾：吴淳博士

BCG中国区执行合伙人，董事总经理，

全球资深合伙人

访谈主持人：蔡薇

波士顿投资（B Capital Group）

中国区负责人、中国基金投委会主席

迈克尔·莱维特博士对谈实录

2021年诺贝尔奖已揭晓，其中有没有您特别感兴趣的获奖研究成果？

事实上，我对所有获奖成果都有所了解，而且发现我竟与它们都缘分颇深。

今年首先公布的是医学奖。获奖科学家通过研究存在于辣椒中、让辣椒拥有辣味的活性成分——辣椒素，发现了让细胞感知热与痛的分子受体。次日揭晓的是物理学奖。获奖者在描述和预测复杂物理系统方面开创了新方法，并为研究已为大众所熟知的“蝴蝶效应”提供了解决方案。第三天，诺贝尔化学奖花落有机催化。在生物领域，我们了解的绝大多数催化剂是蛋白质分子，也就是酶。而工业领域广泛使用的催化剂则是无机分子和金属离子等等。然而，此类物质不仅无益于环保，甚至会破坏环境。因此，两位获奖者经过艰苦卓绝的努力，终于找到一种更具生物学特征的催化剂。通过结合生物学知识，他们开创了一种极为高效且环保的化学反应增强方法。第四个公布的奖项是经济学奖。三位获奖经济学家通过研究经济系统并从中学习，进而深刻认识经济系统。也就是说，若某事物自然发生，即可了解导致其发生的原因以及如何作出改变，这近乎于复杂系统的进化。

以上是我对科学家所从事的工作的阐述。从多种意义上讲，这些奖项真正体现出科学并非单单是化学、物理学或其他学科，而是各种学科交叉的有机整体。

您曾在2013年凭借多尺度复杂化学系统模型研究获得诺贝尔化学奖，能否请您简要介绍一下您的研究课题？

多尺度建模强调在任何系统中都应该选择复杂度适中的模型。多尺度建模将三种模型相结合，一种是非常简单的蛋白质折叠模型，另一种是极为复杂的化学催化模型，最后一种是介于二者之间的蛋白质分子。我们也凭借在这方面的研究获得了诺贝尔奖。多尺度模型研究始于1967年，而得知获得诺贝尔奖时已是2013年，中间整整间隔了45年。诺贝尔奖通常表彰年轻人所作的研究，但等到他们获奖时往往垂垂老矣。究其原因在于世界对于一项研究的重要性的认识需要经历相当漫长的过程。

这项研究的核心成果在于复杂系统。无论从哪种标准来看，生物学都是最复杂的系统，然而生物学又是极为可控的。因此，面对复杂系统，关键是学会掌控。生物学最深层的奥秘是为制造蛋白质提供信息的DNA。我的工作就是研究如何稳定、移动蛋白质，以及蛋白质如何改变形状。

您是计算生物学领域的权威，您认为该领域是否出现了重大突破？这些突破又将对学术界、行业以及对社会产生怎样的影响？

若说重大突破，我认为是计算机在复杂系统中的应用。计算机变得日益举足轻重的原因非常简单。自从我开始研究工作以来，计算机速度提升了一万倍，内存增加了一万倍，成本节省了一万倍，同时体积缩小了一万倍。把所有数字相乘，这是一个非常庞大的数字。计算机能够做到从前无法想象的事，这决不是因为学者提出了新的方法论。研究方法论的确日益精湛，然而，更精湛的方法论也许能够带来百倍甚至千倍的贡献，但计算机所做的贡献却是数以万亿计。

资本市场重金押注医疗卫生领域的人工智能技术，大量的创新技术每天层出不穷。人工智能还被运用于制药领域的药物研发以及临床领域的诊断环节。您认为，现实中算法可以在多大程度上取代人类工作？

早在60年代初爱丁堡便启动了人工智能的研究。但过去计算机的速度太慢，而人工智能需要强大的算力支撑。因此，正是计算机算力的发展催生出重要的进步。

在改变世界方面，很多人认为，未来计算机将可以从事所有工作，我们人类就可以坐在田野里，写诗、绘画、做文章，过着天堂般的生活。但我不这么认为，因为你要做的是拿计算机和计算机进行比较，而不是拿计算机和人进行比较。你应该拿计算机与拥有计算机的人进行比较。在我看来，有计算机的人永远要胜过单独的人或单独的计算机。所以我认为，未来是人与计算机一起工作，这种场景将变得很常见。我们的生活已经被计算机增强了，我认为这种现象将会持续。我认为关键是要以正确的方式进行组合，也就是采用人机合作的方式。

在医疗卫生领域，无论是药物设计还是临床试验，或者只是一般医疗，计算机都可以发挥至关重要的作用。要认识到，没有什么是不能用计算机改进的。

显然，医疗领域中需要考虑的一件事是药物设计，因为正确的药物就像奇迹。如果设计出正确的药物，就可以制造一个新的系统，而我们治疗每一种疾病都需要药物。我们需要药物来对抗流行病。我们尤其需要抗生素，因为细菌非常狡猾。它们变得越来越聪明，并对抗生素产生耐药性。如果我们不尽快采取措施，那么一旦有人抓伤了自己，就会像两百年前的人一样死于感染。

但设计只是药物研发过程的一小部分，因为药物必须在人体内起作用。临床试验代价高昂，因为我们不知道人体会有什么反应。所以我们需要用人工智能来建模。我们需要建立起这样一个人工智能系统，它既能识别出相似的药物，又能甄别药物对某类人群的毒性作用，从而确保在这类人群中开展临床试验时格外谨慎。换言之，应该建立起开展针对性临床试验的机制。人工智能可以为寻找靶点提供重要助力。

而这仅仅只是开始，我们还要运用人工智能来寻找靶点、开展临床试验、管理办公场所，以及开展营销。各种人工智能用例都是对数据和计算机的巧妙运用。人工智能是解决各种问题的重要法宝，但并非唯一的解决方案。人工智能通过运用现有数据来发挥作用，为此有必要建立起可以解释运作原理的模型。

因此，现在关键的一点是运用人工智能来攻克难题，再由人工智能来说明具体的做法步骤。然而，我们目前还不能理解人工智能的行为。人工智能对于预测蛋白质结构大有裨益，但是具体是怎么做到的呢？我看得懂蛋白质结构，但人工智能是怎么进行预测的？我们对此一无所知，也无从知道，但我们可以进行测试，运用人工智能解决不同的问题，再研究最终的答案。总而言之，我十分看好世界的未来前景。在未来，人类和人工智能将通力协作，发挥各自所长，共同交流和解决人类面临的各种问题。

我们也来谈谈计算技术在除医疗卫生以外其他领域的应用吧。您认为应该如何看待在区块链与加密货币、数据安全与隐私计算，以及合成生物学中的应用？

关于加密货币。对我来说，区块链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可以把数字化的东西变成现实。如果我有一张数字图片，任何人都可以复制它。而某种意义上，我的所有权会大大减少。

在科学界，谁先做了什么十分重要。现在的数字世界中，如何证明你是第一位发现者？很明显，通过区块链。就像有个账本，不能回头作弊。我认为，为了确保思想和未来发现的开放性，所有的科学发现都需要认证并被记录在区块链上。显然，这样做对于货币很重要，但我认为实际上区块链的重要价值与其说是在货币领域，不如说是在知识产权领域。知识产权极其重要，因为原创思想的所有权推动了科学的发展。

合成生物学做的事情，似乎不属于生物学范畴，但合成生物学的研究非常智慧，并借鉴了生物学研究。合成生物学制造新的蛋白质都是基于旧有蛋白质。谷歌在伦敦的子公司DeepMind率先对蛋白质结构进行精准预测，这也将惠及蛋白质设计领域，只需查看现有蛋白质即可设计新的蛋白质。因此，合成生物学只是一种我们借鉴生物学研究成果并创造事物的方式。这一实践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达芬奇构思飞行器的时候，借鉴了鸟类。古希腊关于伊卡洛斯飞行的传说中，伊卡洛斯的身上有鸟的翅膀。我们一直在借鉴生物学。现在，我们的技术水平足够好，能够真正理解生物学。而正是这种对生物学的理解，使合成生物学成为可能。

吴淳博士对谈实录

资本市场重注押宝医疗领域的AI应用，创新技术日新月异，层出不穷。制药领域，有AI药物发现工具；临床方面，也有AI诊断。您认为，现实中算法在多大程度上可以取代人类的工作？

这个问题十分难回答，甚至有点惊悚的意味。我们总担心AI有一天会抢走我们的饭碗。不过，不妨大胆回答一下，我认为AI将会取代20%的工作，同时也许会多创造200%的岗位。纵观古今，人类创造的工具不胜枚举，我们的生活变得愈发轻松。譬如，洗衣机毫无疑问解放了我们的双手。但扪心自问，洗衣机抢走了我们的工作吗？正是因为它把我们从手洗的琐碎日常中解放出来，我们才能专心投身复杂宏大的事业。更何况，如今机器人、无人驾驶技术这些领域常常在千钧一发之际需要人类的果决和思辨。尽管我们担心自己高度复杂的工作也会逐渐遭到取代，但我们认为AI归根结底只是释放人类才能和创造力的抓手，让我们可以专注更难更高阶的工作。

在过去三到五年的时间里，我们在BCG的工作中亲眼目睹，有时还亲身推动了AI在医疗行业的广泛应用。我们看到AI应用充分释放潜力，惠及同类最优药物研发、化学结构和DNA、RNA序列分析、药物发现等领域。我们看到AI应用于药物新适应症研究，加快管线药物上市，提升更多疾病的治愈率。在病理学领域，我们同样看到AI提高了指标读取的精度和速度。

话虽如此，AI也绝非“终极解药”。即使AI确有能力研制出改良药物和同类最优药物，以三阴性乳腺癌药物为例，哪怕AI可以将整体生存率提升两到三倍，但人类根治癌症的愿望不会就此熄灭，仍会坚持寻找下一种疗法，开发下一项技术，让疗效更上一层楼，让真正的“解药”降临人间。

AI为人类开辟了一片更广阔的空间，促使人们聚焦更为复杂的艰巨任务。同时，AI乏力而人类胜任的事情也俯拾皆是。话虽如此，我也希望有一天我的“数字分身”为我排忧解难，分担工作。有一天，我也能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静心感受鸟语花香。

数十年来，BCG始终引领商业思维和管理思想的革新。如今，科技创新已成为我们经济发展的引擎。吴淳博士，您可否介绍下BCG及BCG亨德森智库在科技和商业结合方面所做的努力？

最近三到五年间，全球在AI技术领域取得了飞速的进展。诚如你所言，BCG一直追求打通科技和商业之间的壁垒。另一方面，BCG亨德森智库也在多个行业领域推广普及新兴技术。

当今时代，我们大可以摈弃AI对抗人类的说辞，转而把AI看作一家科技企业，它要较量的对象其实是传统企业、传统行业。值得一提的是，此时此刻，各行各业纷纷拥抱AI技术，不少企业亲自下场颠覆自身业务，甚至不惜摁下业务“停止”的按钮。大大小小的企业纷纷布局AI技术——起码已开始试水——在R&D、供应链、商业化、HR部门等场景的应用。

今天，AI不再局限于单一部门、单一场景，而是在技术、数据、基础设施等多个维度成为了跨公司、跨组织的“刚需”。因此，我们现在的工作经常是在更广泛的语境下赋能企业创新。过去两三年，BCG依托Gamma、数据分析等数字职能专长，携手全球100多家客户开展AI方面的合作。起初，我们工作重点围绕如何将技术与传统业务打通、圈定算法应用场景、优化业务效能、开拓崭新业务。随着CEO、CTO逐渐意识到AI对业务乃至组织整体具有更广泛的积极影响，我们开始沿价值链行动，以R&D为起点，途径制造、采购、商业多个职能，最终落足组织本身。之后，我们再自上而下移动，从智能应用场景层到技术层，再到数据层和基础设施，抵达流程层。深入至此，项目规模也越滚越大。这不仅是现有业务与科技的结合，还是一段旅程，一段企业以商业模式为切入点重塑组织的旅程。

过去，个别大企业接受科技与变化的步伐过于迟缓。然而，本轮科技浪潮之下，我认为我们的大客户，其中不乏行业龙头，纷纷敞开怀抱拥抱AI技术。上至CEO，下至职能部门，无一不认识到转型的力量源自科技和人才，源自流程和商业模式。因此，BCG、BCG亨德森智库和波士顿投资（B Capital Group）衷心希望AI彻底改变我们的应用场景、流程和组织，并全面重塑我们的思维模式。

注：以上访谈的中文实录是根据英文录音翻译而成，并力求保持原意的完整和准确以及语言风格。为便于理解，编者对访谈的若干处做了删减和编辑整理。

■要点回顾

AI归根结底只是释放人类才能和创造力的抓手，未来人与计算机一起工作将成为常态，以正确的方式促进人机合作是价值创造的关键。

区块链在知识产权领域可以释放重要价值，区块链可以帮助认证并记录科学发现的归属。

AI对业务乃至组织整体具有更广泛的积极影响，不再局限于单一部门、单一场景，而是在技术、数据、基础设施等多个维度成为跨公司、跨组织的“刚需”。

关于中国区专家

阮芳是波士顿咨询公司（BCG）董事总经理，全球合伙人，BCG组织与人才专项亚太区及中国区负责人，中国企业领导力学院负责人，BCG亨德森智库中国区联席负责人。

何大勇是波士顿咨询公司（BCG）董事总经理，全球资深合伙人，BCG金融机构专项中国区负责人，BCG亨德森智库中国区联席负责人。

李赟铎是波士顿咨询公司（BCG）咨询顾问，驻BCG亨德森智库（中国）代表。

乔继英博士是波士顿投资（B Capital Group）资深董事经理，生命科技业务负责人。

陆海中是波士顿投资（B Capital Group）投资经理。

如需联络，请致信[email protected]

关于BCG亨德森智库

BCG亨德森智库是波士顿咨询公司的战略智库，致力于采用远见卓识来探索和开发新颖的商业、技术和科学领域的宝贵洞察。亨德森智库邀请商业领袖进行思维碰撞式的讨论和实验，以拓宽商业理论和实践，并从业务内外汲取转化创新理念。

媒体垂询，请致信[email protected]。

关于波士顿投资

波士顿投资（B Capital Group）是一支拥有独特全球化资源和顶级咨询背景，致力于为企业深度赋能的伙伴型投资基金。基金目前在洛杉矶、旧金山、纽约、新加坡、香港、北京等地设有办公室。目前管理规模约50亿美元，重点关注领域包括企业服务、医疗健康、工业互联网、金融和保险科技等。投资阶段覆盖早期、成长期、中后期。波士顿投资与BCG形成全天候战略合作伙伴关系，为创业者提供业务资源导入，深度为企业赋能。如需了解更多详细信息，请登录www.bcapgroup.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