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2022年2月19日，北京冬奥会花样滑冰最后一个竞赛项目，双人滑自由滑在北京首都体育馆举行。中国组合隋文静/韩聪最后出场，凭借一套近乎完美的动作，顺利拿下239.88的总分，为中国代表团拿到本届冬奥第九枚金牌。这也是自2010年温哥华冬奥会后，时隔12年，中国在该项目上再次取得冠军。

此前，本次奥运会中，隋文静和韩聪还分别以82.83分和84.41分两次刷新短节目世界纪录。拿到这块冬奥会金牌，再加上已经拿到的世青赛金牌，大奖赛总决赛金牌，世锦赛金牌和四大洲金牌，隋文静和韩聪实现了双人花滑史上史无前例的全满贯。

在今天的比赛中，隋文静和韩聪选取音乐的《忧愁河上的金桥》，这也是两人2017年获得职业生涯第一个世锦赛冠军时选取的音乐。他们想用这首音乐告诉所有人，他们对花样滑冰的深爱，“桥梁这个意义并不只是在我们之间的。新奥林匹克的座右铭是团结，希望我们能成为大家的桥梁。”

文 | 海盐

编辑｜王海燕

当最后一个托举动作完成，《碟中谍二》的音乐戛然而止时，我重重舒了一口气。

观看昨天的花样滑冰双人滑短节目时，我比以往任何一次比赛都紧张，也比以往任何一次比赛都激动。我是在快打烊的餐厅里，拉着朋友一起看的。被花迷们亲切称为葱桶组合的隋文静和韩聪以84.41的短节目分数打破破世界纪录那一瞬，我激动得尖叫起来，让正在收拾的餐厅员工诧异地转过了头。朋友是第一次看双人滑比赛直播，比起我的激动，她更多的是惊叹和沉浸其中。

这已经是隋文静和韩聪在此次冬奥会上第二次刷新短节目世界纪录了，两人将世界纪录分数从82.83刷到了84.41分。而82.83分的世界纪录也正是团体赛时隋文静韩聪自己创造的。此前这一记录是俄罗斯奥运队组合米申娜/加利亚莫夫在上个月欧锦赛上滑出的82.36分。

两周内两破世界纪录，粉丝们都说，葱桶打败了葱桶。

隋文静/韩聪 2022北京冬奥会双人滑短节目

这是属于隋文静和韩聪两人共同的荣耀。和其他花滑项目不同，双人花样滑冰最大的不同和亮点是双人抛跳。简单来说，双人抛跳就是男选手在滑行中将女选手抛出，女选手在空中完成旋转，然后落地，并衔接下一个动作。男选手在抛出女选手时的时间、力量和高度都要恰到好处；女选手则要借力用巧，在“飞行”的最高处，旋转，并落地。

抛跳按照周数不同，分为一周、两周、三周和四周抛跳，难度随完成周数上升。双人滑抛跳和女伴起跳的用刃方法，抛跳的名称、难度排序跟单跳是一样的，有六种，其中后外点冰最容易，阿克塞尔最难。

中国双人滑抛跳以高远度著名，特点是进入滑行不减速，在起跳前有男女伴换位的动作，利用速度和惯性甩出理想的高远度。女伴滞空时间较长，可以做到延迟、变速转体等难度加分点。

隋文静/韩聪 2022北京冬奥会双人滑短节目

如果说单人滑是一个人的疯狂，那么双人滑，则是两个人共同的冒险。每一次抛起和落冰，考验的都是默契。一次意外的摔倒，一次抛起时的失误，这段美丽而又危险的旅程就可能随时结束。而当冰刀在冰面上划出半圆形的美丽弧线时，就意味着，这次的抛跳成功了。

很多中国人对双人滑最早的记忆大约都来自申雪和赵宏博，2003年，正是他们在美国华盛顿MIC中心凭借意大利歌剧《图兰朵》成功卫冕世锦赛冠军。比赛中，他们完成了几近完美的三周跳转体、滞空时间极长的空中转体抛接以及两个又高又飘的三周抛跳。接近尾声时，熟悉的《今夜无人入睡》响起，两人滑行速度之快已经让人看不清楚挡板和背后的观众，在整套动作还有35秒结束时，观众席中的大部分人就已经难抑心中的激动，起立鼓掌欢呼起来。

“当这段优美的小提琴协奏曲播完最后一个音符的时候，朵(图兰朵)和她的爱人紧紧的拥抱在了一起……在申雪/赵宏博完美无暇的表演之后，华盛顿MIC中心全场观众甚至起立为他们鼓掌达20秒钟之久，因此他们是无可争议地夺得冠军的，大多数裁判也非常赞同这个观点，因为他们的优异表现是完全压倒性的。”路透社当时如此描述道。

申雪/赵宏博 2003年花滑世锦赛《图兰朵》

申雪火焰般的红裙，成为中国双人滑史上无法抹去的经典画面，烙印在一代冰迷的心中。此后，2010年温哥华奥运会，申雪/赵宏博压轴出场，以无可争议的表现为中国实现了冬奥双人滑金牌零的突破，同时也打破了俄罗斯人46年来连续12届冬季奥运会对花样滑冰双人滑的垄断局面。那一届冬奥会上，除了申雪赵宏博取得金牌外，这一项目的银牌也由我国另一对世界级双人选手庞清和佟健夺得。

但随后，申雪赵宏博隐入幕后，庞清和佟健则在2014年索契冬奥会上迎来了奥运谢幕演出。接力棒几乎是无缝衔接，交到了分别出生于1995年和1992年的隋文静与韩聪身上。都来自冰城哈尔冰，隋文静和韩聪是从2007年开始搭档的，仅仅两年后，两人就以黑马之姿获得全国花样滑冰锦标赛双人滑冠军。

对于以往看惯中国双人滑的观众来说，90后的隋文静韩聪是熟悉又陌生的。熟悉在于中国双人滑一以贯之的最大特色：既高又远、落冰稳定的抛跳。但除此之外，他俩带来的陌生是方方面面的。

申雪/赵宏博 2003年花滑世锦赛《图兰朵》

双人滑中，观众更多将视线放在女伴身上。抛跳时，直到落地前，所有人都会屏住呼吸看向女伴，被一瞬间成功还是摔倒的悬念绷紧心弦。兼具美丽与危险的动作刺激着所有人的肾上腺素，成了双人滑中最惊险也是最具观赏性的瞬间。和单人滑那些流利干净的孤独动作比起来，抛跳是两个人的冒险，如果说抛跳时高高飞向天空的女伴是花，那么将她送向天空的男伴则是叶。

作为葱桶组合中的女伴隋文静，她的特别不光体现在标志性的短发，更在于迥异于申赵、庞佟的表现力。这在葱桶组合技术、情感、心态全方位达到巅峰的《雨》中，体现得尤为明显。2019年在日本琦玉的世锦赛，是《雨》第二次登场，也是最完美的一次。

看过这个节目的人，很难不被隋文静的短发深深吸引。一般来说，为了不遮挡视线，花滑女选手都会选择把头发盘到后脑固定好，但隋文静潇洒不羁放任自己的短发飞扬，虽然有时候你会看到碎发拍打在桶姐脸上，影响视线，但滑行依然是有力和坚决的。速度快起来时，飞扬的短发，让人产生一种冰面飙车的感觉。

隋文静/韩聪2019日本世界花滑锦标赛《雨》

观看日本琦玉那场比赛，你甚至会忘记这是在比赛。整套节目浑然天成，两人忘我的表现让所有人为之心神震撼。俄罗斯花滑教母级别的塔提亚娜·塔拉索娃（人称T太）在解说这场比赛时泣不成声。她的评价是：“这样的节目太罕见了，前所未有……他们如此小的身体里却迸发出了巨大的能量，以至于抛到了这样的高度……你们知道吗？那时候的他们，就像天使在跳舞。”

这种男伴和女伴势均力敌，各自飞扬的观感，或许跟文静韩聪的身材差距小相关。韩聪170的身高，一度被认为是劣势，也让隋文静看起来少了传统女伴小鸟依人的感觉。但谁也没想到，这却成就了两人独一无二的观赏性。

在两人暴风般的抛跳里，无论是身体聚合还是分离，无论是抛起还是落地，都有着心惊胆战的美——隋文静是花，但这朵花不再依附枝桠；韩聪是树，但这棵树不光会举起花朵，而且与花共同美丽。或者就如男子花样滑冰名将Johnny G Weir所说吧，他们就是“两朵花”。

隋文静/韩聪2019日本世界花滑锦标赛《雨》

但回到比赛，《雨》宣告了隋文静和韩聪在反复伤病中巅峰的到来，却掩盖不了2018年平昌冬奥会，两人以0.43分微弱差距屈居冠军的遗憾。此前，2017年，隋文静韩聪刚刚拿下他们职业生涯第一个世锦赛冠军时，距离中国上一个双人滑世界冠军已经过去了整整7年。

在那7年间，对中国观众来说，温哥华冬奥会上中国双人滑包揽金银的辉煌已逐渐沉寂。对隋文静和韩聪自己来说，则是三次获得世青赛冠军的成绩，在升入成年组之后一直未能拿到世界顶级冠军的焦灼与黯淡。

那时，在回顾中国双人滑时，人们总会想起申赵一鸣惊人的《图兰朵》，也会想起庞佟打破了世界纪录的《追梦无悔》。也许正是在追忆往事中，2018年平昌冬奥会时，隋文静韩聪选择了曾经给中国人留下深刻记忆的《图兰朵》。

《图兰朵》本是一个满神秘色彩的公主与王子的爱情故事，这也曾是申雪赵宏博演绎的中心。到了隋文静韩聪这里，他们更多演绎的是，一个公主的冷漠厌世。编舞劳瑞当时给隋文静设计的形象是冷眼倔强的，有点“黑暗的、坏坏的”，整套节目中也融入了很多现代舞的元素，以突出隋韩的风格。为了《图兰朵》，隋文静将头发固定到了脑后。

隋文静/韩聪2018平昌冬奥会《图兰朵》

但他们终究还是以微弱的失利结束了那个赛季。遗憾如此之深，以至于在颁奖仪式上，韩聪遮拿手遮住了隋文静的眼睛，不让她看到冠军领奖画面。之后，两人紧紧相拥而泣。

也许是因为平昌奥运会的失利，更让隋文静韩聪坚定要做自己，这才有了在花滑史上留下浓墨重彩的《雨》。而在意义更为特殊的本次北京冬奥上，隋文静韩聪决定选择的自由滑曲目，则是5年前让自己夺得第一个世锦赛冠军的《忧愁河上的金桥》。

2017年的第一版《金桥》采用纯男声版配乐，对应着韩文聪所说的，“我就是她的桥，愿意帮她度过一切难关”。五年后，新的《金桥》加入了女声，第一部分使用了美国女歌手Linda Eder的演绎版本。男女对唱，更喻示着两人愿意互为对方的桥、相携相持共度难关，有曾经金桥的影子，但又是一个完全不同的新节目。

隋文静/韩聪2017花滑世锦赛《忧愁河上的金桥》

为了让观众们和评委们眼前一亮，新版《金桥》在设计托举、螺旋线等细节上花了很多心思，融入了许多新元素，同时也对动作进行了有难度的、有挑战性的升级。

昨天的短节目结束后，ROC组合叶夫根尼娅·塔拉索娃/弗拉基米尔·莫罗佐夫仅落后“葱桶”0.16分。隋文静笑着感慨道，两人与短节目第二名的竞争已有几乎10年，在她看来，每一组都有机会夺金，“差之毫厘”正是比赛的精彩之处。他们要做的就是展现出自己的最好水平，“滑得开心、滑得尽兴”。

为了战胜技术难度更高的ROC组合，隋文静韩聪在奥运前准备了前外刃螺旋线、捻转四周等新技术动作。“我们应该是双人滑赛场唯一做四周的，这是我们对奥林匹克精神的一种追求和体现。”隋文静说，“自由滑我们肯定会拿出最高难度，我们希望在奥运赛场上展现最高的技术能力和艺术表现。”

自由滑开场的捻转四周，是隋文静韩聪赛前才决定加的难度，也是本场比赛唯一的捻转四周动作，所有人都捏了一把汗，但隋文静韩聪在比赛中高质量地完成了。单跳一直是两个人不太稳定的地方，除了三周后内结环跳隋文静出现双足落冰的失误外，后外点冰三周跳+后外点冰二周跳+后外点冰二周跳的联合跳跃成功完成。而在两人的强项上，高质量地完成了抛后外点冰三周跳和后内点冰跳三周，托举和联合旋转动作多个裁判打出定级4级。整套动作行云流水，相比赛季初的生涩，这次的节目一气呵成，节目结束后隋文静和韩聪相拥而泣，但这次不再是遗憾的泪水，而是属于他们喜悦的眼泪。

比赛之外，《金桥》对于两人还有其他非同寻常的意义。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隋文静说， 2017年编排这个节目的时候，她正从伤病和手术中恢复，“那个时候聪哥是我的桥梁，其实近年来，包括他做手术的时候，我们都是彼此的桥梁。”

5年前，韩聪曾经表演了“一个人的双人滑”，那时候他不确定隋文静是否能回来，和他一起滑冰。5年后，韩聪接受手术，一个人等待的变成了隋文静，她坚信，韩聪一定会回来。

抛跳，是需要百分百信任对方的动作。一旦一人有犹疑和恐惧，动作就会失败。而在双人滑中，仅有单人完成动作是不记分的。新版《金桥》里，隋文静韩聪相互支撑的动作，正完美契合了双人滑的项目精神——彼此信赖，共同分享爱和力量——只要我们在一起，就能超越自己。

而隋文静韩聪想用《金桥》表达的，还有更多。“我们想告诉大家我们对花样滑冰的深爱，桥梁这个意义并不只是在我们之间的。新奥林匹克的座右铭是团结，希望我们能成为大家的桥梁。”‍尤其在疫情的背景下，这首歌在很多国家成为致敬抗疫英雄的歌曲，“我们都正在经历一个艰难的时期，即使不能见面，我们也希望我们及节目能给大家带来温暖，可以成为世界的桥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