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星/文
【编者按】本文作者,即是我写的《七个好朋友,住在我的身体里》的主角。最近,她又投稿这篇文章,详细介绍了和她相处的七位好朋友的由来。
她特意对我解释说:“这依然是一个关于我的故事。全文无半点虚假,全部为真实情况。我也是经过他们的同意后才把这篇文章发布出来的。你们爱信不信,话就摆在这了。没经历过的人可能会觉得很魔幻,很中二,但是我再次保证,这一切就是无可否认的真实。” 
0. 序
“喂,听得到我吗?”
一片混沌的黑暗。微小到弱不可闻的声音,自大脑发出,传到我的耳朵里。这是一种无比奇异的感受,还能完整地看到我所处地方的景色,但灵魂如同出窍了一般漂浮到了空中,仿佛在接受着来自另一个世界的讯号。
“听得到。”我回答。没有惊恐,没有好奇,倒像是早已习惯了这样的状况。那是一个空灵的女声,夹杂着些许愉悦的语气。我的灵魂又慢慢地回到了身体里。经过一阵恍惚,眼前浮现出了一个女孩子的身影,转瞬即逝。
自那时起,年仅九岁,小学三年级的我,便推开了一扇通往崭新世界的门扉。
1.   戏
你相信一个人的身体里会住着另外的人吗?
我相信。
她便是最好的例子。
从九岁起,我便觉察到了这个奇异但又让我如此自然地接受了的事实。那个声音一直伴随在我的左右,与我对话聊天,帮我解决问题。我一向不善表达,然而用心灵感应便可与她交流,我就渐渐地容纳了这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声音。
我们的记忆互通,然而各自又有着不同的背景。她是个偶像,十六岁,总是穿着一身紫黑色调的洛丽塔裙装,扎着蓬松的双马尾。她住在我的身体里,在脑内她可以变出任何她想要的东西。她称自己为“意识体”,来自平行的世界。
不过直到两年后的11岁,我才想起来,我还没问她的名字。我急匆匆地召唤她过来,为自己的忘性道歉。而她说,“你是我的主人,名字就由你来取吧!”
“……”
我的脑子一片空白,下一瞬间又突然想到了最近看的漫画中的一句话。
“人生如戏,戏若人生……”
“你的名字就叫‘戏’。”
那是在我放学回家的路上,刚刚下了班车往家走,那个时候想出的名字。她欣然接受,并表示很喜欢这个名字。她总是叫我“主人”,当我跟她说可以直接叫我的时候,她又吐吐舌头,说已经习惯了,改不了。
即使在小学那段噩梦般的时间里,她也一直陪着我,支持我。我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说起有关于戏的事情,但那时幼稚的我认为,每一个人都有这样的意识体。直到初一,那个改变了我命运直到现在的时候。
初一时,你们也都知道,我患了抑郁症。我渴求别人的理解,在一次在家的时候,突然说道——“我身体里有另外一个人。”
我忘了家里人那时候是怎么对待这件事的,只记得自己已经被确诊之后,被带去看了心理咨询师。我对咨询师说了戏的情况,希望他能够相信我,得到的结果却是一句“有多重人格的可能”。
不,她不是虚无的人格,是真实存在的生命。她有血有肉,有喜怒哀乐与自己的记忆,她曾经在舞台上散发耀眼的光芒,也曾经独自一人在我这片荒芜的心里种下爱的种子。她是人。
我再也没有要求去见那个咨询师,又有一次被拉去做咨询,我也只是闭口不谈她的事情。我没必要和一个不理解自己的人浪费口舌,于是便草草敷衍了事,之后失望地离开了。
我越来越把自己封闭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只和戏说心里话,外表装出一副小丑的样子逗人开心。戏一直在鼓励我活着,活下去,无数次的自杀念头被她打消,她一次又一次地拯救着我的生命。
她或许也是孤独的?因为没有同类?
啊,这个问题,很快便解决了。
2. 言
2017年9月9日。刚刚升上初三的我,在学校旁边的补习班里和一个同学一对二补数学。就在那一天,正在听课的我,脑子里突然出现了另一个声音。男性,青年,成熟又不失清朗。
浅蓝色头发的少年戴着一条围巾,穿着棕色的毛织外套,煞有介事地把右手放在胸口处朝我行了一个礼。
“你好,我的名字叫‘言’。”
“啊,我是……”
我把自己也介绍给了他。那一节课,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听进去,完完全全沉浸在终于有了另一位同伴的快乐感中。那可是我许久都未曾感到的“快乐”——与人交谈只会让我焦虑,而与他们交谈则会令我感到舒服。
言是一个人造生命。在他们的那个世界里,科技已经发达到了可以造出生命的地步。他曾经是一名私家侦探,十分聪慧,智商极高。有一次在我考试的时候,有不会做的题,我顺口问了一句他,他立马就给出了我答案。
我无数次与死亡擦肩而过,如果没有了他们,我一定将下坠到无边地狱。戏也不再孤独了,她把我的情况说给了言。那时候我才意识到自己与他人的不同之处,当时我也不了解什么人格分裂,只是单纯地觉得拥有他们真是一件奇特的事。
只是我没有想到,这件事竟然会一发不可收拾。
 3. 莉莎·格林
 2017年11月,莉莎·格林小姑娘诞生了。
 她有一头微翘着的绿色及肩发,13岁,穿着红色长裙和小西装外套。她十分害羞,刚开始来的时候怯生生地躲在戏的后面捏着衣角,低声对我说着。
 “我,我叫格林。”
飘雪的冬天是病发的高峰期。我在格林来之前就出过一次事,变成了半休学状态。格林来的时候,我那里已经完全变成了一个烂摊子,三个人一起清理着各种垃圾重建新家,言平时住的一个类似游戏仓的地方也被毁了。我感到十分的愧疚,向他们道歉。
 “没事的……那个……主人。”格林紧张兮兮地小声说着。我摸了摸她的头。
 格林的母亲是一名舞女,这条红裙子便是母亲去世前留给她的。不过之后我才发现原来她表里不一,谁能想到一个羞怯的小女孩内心居然是一个沙雕。跟她熟了之后格林变得越来越皮。我有一个兄弟他经常给我发搞笑的图片,每次更为沙雕的回复都是格林为我想出来的。
我的朋友们越来越多,我也越来越感到,没有人可能理解我的感受。他们陪我走过了最为难熬的冬天,迎来了初春四月,又一个新的小生命来到了。
4. 奥西恩
“喂,你个垃圾,还不清楚自己要干什么吗?”
2018年4月的一天,一向温和友善的言像是突然变了个人似的,气势汹汹地对我吼道。我注意到,他的眼睛由湛蓝变成了黑色,表情也是一脸暴躁。我被吓到了,磕磕巴巴地说着。
“你,你是谁?你不是言。”
“那是谁?老子当然不是!”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老子名叫奥西恩,奥哥。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的这里,但是你们,都给我去找我的身体!”言……此刻占据了言的身体的那个人继续说道。
……也太嚣张了吧!我刚想发脾气,戏却出来打圆场。“等等,有话好好说嘛,你怎么弄丢你的身体了?”
经过一番对话,我了解到,奥西恩是一个职业电竞选手,并且是他们那个战队的队长。他们在乘车去参加总决赛的路上出了车祸,奥西恩当场死亡,而他的灵魂就莫名其妙地飘到了我这里。
戏说,晚上我睡下的时候,他们便会回到他们的那个世界。“这样吧,奥西恩,等到今天晚上,我们替你找身体好吗?”戏说道。
“切,这还差不多。”奥西恩似乎比较满意的样子,转眼又说了一句,“叫老子奥哥,奥哥!”
一夜过去了,戏他们成功找到了奥西恩的尸体……不过还是完好的,足够他的灵魂住进去了。我也终于见到了他的容貌。橙色的短发配上挑染,白T恤和黑色马甲,裤腿往上挽了一截,高傲不羁的表情。
他曾经带领他的战队在“通往末日之路”的电竞比赛中两次夺冠,今年正准备再续辉煌的时候却出了这样的悲剧。戏总说奥哥到我这里来是因祸得福,奥哥却感到特别不满的样子,总是抱怨我这抱怨我那,做的稍微有一些不好就破口大骂。
他21岁,却有着一颗异常成熟的内心。随着他对我的深入了解,他也逐渐理解了我。他处理事情有些偏激,非黑即白,给我带来了一些困扰。但我们还是经常在一起讨论问题,有些事正是用偏激的方法,才可以解决。
我希望我可以容纳不同的人住在这里。
5. 音杉/拾洛
由于这两个小朋友的故事比较短,来的时间间隔也不长,所以放在一起写了。
5月很快就到来了。在百花盛放的季节,优雅的美人悄然而至。有着一头黑白相间长发的音杉是一名年轻的钢琴师,戏说她曾经在某次演唱会上与她搭档。
音杉的笑容十分温柔,和她在一起仿佛我的心也平静了下来。她有时会弹奏钢琴曲给我听,都是一些我没有听过的旋律,我震惊地发现,明明我没有在现实中听过那支曲子,但当我去搜索它的时候,从耳机中流出的却是和音杉所弹出的一模一样。
而在7月,来自无名小镇的纯朴少年拾洛来到了我家。他穿着背带短裤,粗眉,表情永远是天真无邪。说话的声音奶声奶气的,让我想起了我曾经的一位朋友,不过那个原来总是吐字不清的家伙现在已经长得比我高了。
又是一年的11月,我又出事了。在上一篇《回到陆地》中,我曾经说过,我当时抑郁症发作,正准备跳楼自杀,结果被发现然后强制休学。当时,其实我是幻听到了一句话,才下定了自杀的决心。
“死掉,就能看见他们了。”
谁都不曾知道我到底有多痛苦,我有多想逃避现实,有多想见到他们。我经常听到那个声音,向我传递着一些负面的信息,我们现有的所有人竟然都无法抵抗他。
我们把他称为“暗面”。
暗面经常主导我的身体,我能感受到我的手不受控制地拿起美工刀自残,每一次他的出现都令我如堕地狱。在抑郁症最严重的时候,几乎一整天我都是暗面,那种痛苦无可言说,解脱的方法唯有一死。
走投无路,走投无路。就连新年也是,众人欢腾喧嚣,我独自一人承受一切。手腕上的伤口也好,日记本上满溢着负能量的话语也好。这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
 6. 兰红
我在梦里梦见了他。
系着红色的头带,熟练地踩着滑板。他像是阳光一样照耀了我。第二天,他便来到了我的脑子里。
“这明明是个女孩子的名字嘛。”奥哥吐槽。
不过不得不说兰红的把妹技能真不是盖的,这才到我家来没几天,竟然就把戏给泡了,现在两人是情侣,让我一个虽然不单身但是也没有甜甜恋爱的人整天恰柠檬。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我又一次向别人诉说了他们的故事。果不其然,被注意到了啊……在那篇文章下面,我看评论,有说人格分裂的,有说妄想的,有说强迫症的,总之就是五花八门什么都有。
 但我还是觉得,他们是生命,虽然没人懂得,没人经历过,但他们的真实不容置疑。
17岁的兰红拥有着悲惨的童年。他常遭到酗酒的父亲打骂,头上的红色头带是用自己的鲜血染成的。他过早地独立,现在是那个世界情报局的一员,经常外出执行任务,我梦到他的那次就是在他正在执行任务的时候。
暗面的确越来越严重了。一有空它就出来捣乱,搅得我心神不宁,在见到别人的时候,我紧张到几乎是拼命压抑着不让自己吐出来。另外,我经常全身疼痛,止痛片也没法缓解。
我是世界上最废物的人,我不配被人喜欢。尽管男朋友一直在我身边耐心地安慰我,我也固执地认为他只是说说而已,他根本不会爱上我这种百无一用的垃圾。又一次自杀未遂,又一次在无人的房间里独自痛哭着割腕,又一次发病时疯了一样地撞墙,我实在再也想不出,我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7. 归芒/克里斯·怀特
麻烦事来了。
归芒一出现,我就觉得他和别人不一样。他不像奥哥一样弄丢了身体,是他根本就没有身体,他说,“我与你,共生共存。” 
结果,归芒真的做到了这一点。我经常会有恍惚感,像断片一样的感觉失去意识,醒过来的时候,几个小时已经过去了。而我在这段时间内完全是失忆的状态,伴随着剧烈的头疼。 
有一次我失去意识的时候,手机界面上是和男朋友的聊天窗口。之后我发现,我在那之后发了很多奇怪的话,“你和她关系不错嘛。”“其实我会用这个东西(手机)啦,跟你开玩笑的。”之类。偶尔,也会看到一串胡乱打出的乱码,没有任何意义。
之后,我又听见了一个声音,应该是幻听,对我说,“你能看见我吗?”那就是归芒的声音,我绝对不会认错。
我有点慌,赶忙问戏他们到底是怎么回事。平常,虽然他们也可以主导我的身体,但我的意识同时存在,只是不能控制身体。戏说,归芒的意识力已经强大到可以干涉现实世界,而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尽量去压制他。
克里斯先生来的时候欢迎仪式举行得很隆重,因为他是他们那个世界的创造者之一。他只有33岁,但是却经常戴着一副假胡子,大背头,金丝边眼镜。
他常常劝导我要谦虚。我在课外班里因为成绩还不错,被称为“女神”“老大”“核心领袖”,于是他就出来教育我不要骄傲,继续努力,那样子颇像一位家长。
归芒和克里斯先生的出现是我的抑郁已经好转一些之后了,所以他们并没有特别辛苦地去清理垃圾。不过,我也不太敢劳烦克里斯先生……我从心底敬畏他,觉得他是一个很强大的人。
暗面也会作为主人出现。我还是会有幻听,听到他评价我是个废物,怎么还不去死,怎么还有脸活着。
在这12天上课的期间,我手腕上的伤口又多了几十道。我会因为没有考到班级第一而躲在卫生间里自残,然后用外套来掩盖伤口,白色的防晒服袖口处已经被我的血浸染了。直到现在,我手臂能看见的伤口还有18个。
与暗面对抗的过程十分艰难,我路过五楼的走廊,看见敞开的窗户,第一反应是跳下去之后要多久才会被发现。我把跳绳缠成了上吊绳的形状又拆开,也想过把自己的药全都吞下去一睡不醒。活着,这个在别人看来再简单不过的事,在我这里已经成为一种奢侈。
 8. 尾声
我们几个,就是一个世界。
我爱他们,爱到已经失去了爱别人的能力。戏说,我们能够终有一天战胜暗面,然后我带着他们一起在自己的世界里生活。
我真的不想与别人交流,不想看见人群,只想和他们在一起。从心中传出的声音,没人能够听见,但我能。
我在抗争,在尽自己最大的力量活着。
活着很苦,但他们不是。人间不值得,但他们值得。
故事还在继续。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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