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烟烟(15岁)  图 / 张进
经过几个小时繁复的检查,我收到了医生的建议——住院。自从确诊重度抑郁、焦虑以来,我已经挣扎了一年,终于到这个地步了。

一 

第一天入院,按照惯例,我住在观察病房,以便评估我的病情。
我在观察病房唯一的那张桌子前坐下,看着对面的护士,脱口而出:“我们住院,是来这里干什么的?”
正是下午,窗外的光线充足,一缕光正好打在护士姐姐的脸上,让她整个人都仿佛变得温柔起来。护士姐姐看着我的眼睛,轻轻地说:“来体验爱,和自由。”
这是我第一次住院,一切都尚不是很清晰,只模糊有个由别人的语句定义的“医院印象”。他们说,住院很可怕,来住院的都是很重的病人,是病得身不由己了才被家人强制送来的;他们还说,里面的氛围死气沉沉,住进去会把人逼疯的;也有人说,住院不可怕,你进去了就知道了。
住院部是全封闭的,不允许带手机。我刚入院时是晚上,大多数人都睡了,只有个胖胖的姐姐在楼道上晃悠,两眼无神,脸色似乎不太好。我只是看了她一眼就收回了目光,感觉怪吓人的。
护士来问我情况,问我脸上的疤痕和手上的印记是怎么一回事,还拿一本小本本记下来,我告诉了她。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医院在对我们的情况做登记,辨别出哪些是入院前就有的,哪些是新产生的。由于我们站在楼道里说话,我看到角落有两个姐姐在窃窃私语。
住院第一天相当无聊,所幸有姐姐愿意借给我《月亮和六便士》。拿到书后我才发现,书的边角已经被磨得不成样子。姐姐说是故意磨成这样子的,否则带不进来,医院这样是为了防止我们用它自伤。
姐姐要出发去开放病区了,临行前,她凑到我耳边,说:“听话,才有自由。”
我不信这话。我不相信这是获取自由唯一的方法。与其说是不信,倒不如说我并不想就此收敛,成为一个异常听话,甚至唯唯诺诺的“病人”我坚信,住院是来解决问题的,而解决问题的第一步是要看到问题。如果我坚持压抑自己甚至伪装,只为让医生看到我的“稳定”从而尽快离开这地方,那么我也就白白进来走一遭了。

二 

第三天晚上,我不明缘由的突然难受,喘不上气来,浑身蚂蚁叮似的疼痛。我告诉护士我难受,并询问是否有更好的缓解方法,然而她们却都忙着手里的活,只是草草回应:“知道了,你去躺一会儿吧。”
我回房间躺了很久,可是越躺越难受,一股酸痛,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痛游荡在全身。如果非要拿什么做比较,大概是当你仔细品尝了一整个柠檬,感受每一寸酸味在你舌尖蹿动,之后你再把上门牙和下门牙相碰、摩擦,那酸爽大致可以抵得上酸痛之“酸”;至于“痛”,想必你感受过伴剧烈疼痛的拉肚子,独自一人坐在寒风阵阵的厕所细细“品味”身下流出的每一条固液混合物的滋味。
我不知道,如果我的意志不再死守在这团大脑内,会发生什么。
我回到走廊,一切如旧。
“为什么他们不在乎你?”脑海中一个声音响起,“为什么他们看上去如此不负责任!毁灭吧!”
我看到我的手抓住重管室门前的椅子,一使劲,椅子被推倒在地。
“活个什么劲啊!”我听到喉咙里迸溅出一声喊叫。
脑子仿佛卡住了,我能感受到这一切,可是却控制不了身体的活动。
我的灵魂似乎一分为二,一半痛苦异常地愣在原地,另一半无比愤怒地冲向走廊尽头。
尽头有一扇窗。
她大概天真的认为砸开窗就能离开这地方,也大概只是想发泄心中那些被我压抑的委屈与不满——她开始以手砸窗,后来还嫌不够,干脆让可怜的脑壳也加入了“战斗”。怦怦怦,像暴雨敲击窗户,又像密集的带着疼痛的鼓点。
两名护士闻讯赶来,“走!”她们一左一右,架起我的手臂就走。
突然,我感觉好像坠入了现实——我的大脑重又聚拢,身体重又有了感觉,记忆回到我走进走廊的一刹那,一切回到刚开始的样子。仿佛我看了一场电影,只不过电影的角色,那具身体——是我自己。
我才看到大多数住院的人都出来了,在走廊里看热闹。她们三三两两围拢在一起,说着闲话。然而,对此刻的我而言,那都不重要。我被推到床上,听到护士一边喊着“快点,约束”,一边接过约束带捆住我的手。
医生的脸出现在在我的头上方,“你平时在家也这样子的吗?”
身体还有些疼痛,不过一通发泄过后,疼痛较之原来减轻了不少。我的脑袋翻江倒海,乱成一团浆糊。“哦,不。”我听到自己说,“在家如果难受,我早就出门溜跶了。”
我回想起入院之前不久,一次无缘无故昏昏沉沉地离开家,坐上地铁,当清醒过来后才注意到自己已经离家很远,手机上有好几条和朋友的微信消息,我却完全记不得打出那些字的场景了。
是啊,在家我至少还有自由。
现在我在医院被捆住双手,何谈所谓的自由?何谈所谓的爱?我只是想被看见啊。

三 

我断断续续被约束了五天,其间有几个可爱的小伙伴时不时来看我。我的手被固定在两侧,连抬起都不能,盖被子全靠腿和意志力,她们便给我拉拉被子。
记得最初被约束的一天,一个妹妹来看我,“你怎么被绑了呀。”我想扶额表示无奈却只能稍微抬抬手臂。她看看周围又看看我,然后摸上约束带试图给我解开。我惊叹于她的可爱,心中涌现无限的温暖。似乎,我触碰到了一点爱?
被约束的第五天刚好是个周末,医生不在医院,当时我情绪已经比较稳定,但医生还是下了双手约束的医嘱。我被允许松开用以上个厕所,回来照旧约束。护士走过来时,我问:“今天我这么稳定,能不能不绑啊?”
护士姐姐露出为难的神色,“可是医生下了医嘱……”
“绑一只手?”
护士姐姐更加为难了,她咬咬嘴唇,微低下头。
过了一会儿,我开口,“算了,两只手就两只手吧。”
几乎同时,护士姐姐似乎松动了,“你要乖啊,如果一只手的话……嗯……”
我说,“你也别纠结了,按照医嘱来吧!”
护士姐姐抬起头,我看到她眼睛里闪烁着光彩,“你这么好说话的呀。”她笑了,眼睛弯成两个月牙儿,话匣子似乎一下子就打开了,“我那天看你那么做……你知不知道我们,还有你爸爸妈妈会担心的呀!”
似乎,我又触碰到了一点爱?在这个陌生的环境中,一点点的爱意,亦弥足温暖。
可是“自由”呢,在这个几近封闭的“世界”中,何来自由?直到出院,我都没有想明白。
“自由:由自己作主;不受限制和约束。”这时字典上对“自由”的定义。
许多日过后,在一篇文章中,我读到了“延迟满足”的定义,突然明白,当时护士的那句“自由”也许正是一种“延迟自由”。
我们来到医院,因为自身病情的缘故,显而易见地,不得不放弃一些自由。然而这毕竟是暂时的,当我们病情稳定,不再做出危险的举动、身心都感到更为舒适时,我们便能获得定义中的自由,而令我们获得自由,正是医院以及治疗的意义所在。
住院,爱与自由,三者都足够耐人寻味。这场经历,让我获得了某种心之感触,这也许正是问题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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