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二甲呱呱   图 / 张进
我曾经跨过山和大海
也穿过人山人海
我曾经拥有着的一切
转眼都飘散如烟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直到看见平凡才是唯一的答案
……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
只想永远地离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
想挣扎无法自拔
我曾经像你像他像那野草野花
绝望着 也渴望着
也哭也笑平凡着
……

时间无言 如此这般 
明天已在 风吹过的
路依然远 你的故事讲到了哪
——《平凡之路》朴树
我本来都计划好了,到上海后找个安静的地方认认真真写封遗书,然后看一次海,永远留在海里。
火车票是临时订的,只有站票,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妈陪我站了一路——在她眼中这只是一次普通的求医。
深夜,热闹一整天的车厢安静下来了。我站在列车门口,透过窗户看路两边的大树和电线杆从我眼前残影一般掠过,脑海中的思绪也随之掠过。
一 我曾经堕入无边黑暗,想挣扎无法自拔
17年的时候,我总想穿越到半年后,看自己是不是还活着。
那时我刚刚结束一场失败的异地恋,一开始是吵架、分手、和好、再吵架,每个月几乎都要上演的循环。最后破裂的导火索是,翻他手机看到我俩确定恋情后他还在跟其他女孩纠缠的消息。我开始自我否定,是不是我不够好?不够漂亮?怪不得他从来不肯在朋友圈放上我,怪不得他在寝室群里告诉室友他是单身……
这些念头杂草一样在我脑内疯狂滋长,根深蒂固,我开始整夜整夜失眠,整个世界仿佛像按了暂停键。
上课时,我盯着黑板,眼泪却掉了下来,我越擦越多,怎么也止不住。我想逃,逃往一个只有我自己的地方,我觉得自己是个怪物;同学跟我说话我却总是走神,参加的小组任务因为效率太低每次都拖延小组进度只能被迫退出。
有时我用“最近课不太多”、“天气不错”、“可以吃甜点”来保护自己的情绪,
可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比如别人踩了我一脚没道歉,我所有伪装好的盔甲就会彻底崩溃。
身边人逐渐发现我的不对劲,来问我,可一向性格要强的我难以将这些事情倾诉出来。何况,我那些难受的不得了的事,哪怕在朋友严重,却是轻飘飘的,我听了太多太多“你想的太多了、你想开点、你不要这样想”这样的话。
尽管我自己本身是学医的,但我当时对抑郁症却了解甚少,那时候我只觉得我可能就是太矫情了,受不了失恋的打击,这一错误的认知也是后来导致我抑郁症反复发作的根本原因。
我做了个梦,梦见沼泽里的手捂住我的嘴,把我彻底拽了下去,我伸出手,却没人接。
二 我曾经毁了我的一切,只想永远的离开
这次去上海看病,源于我的腿脚问题。
我们家族有遗传病史,目前仅我和我姥爷发病,发病症状和帕金森很像——走路时只能走小碎步,颤颤巍巍。自我8岁发病那年,我妈带着我跑遍了我们周边所有大大小小的医院,甚至还请过神婆,让我喝下的香灰水至今想起来仍觉得口干唇涩。
后来总算是找到和何时的药,缓解了我的症状,可由于药里含有激素,我的身体在短时间内像吹气球一样膨胀了起来。由于我怪异的走路姿势,肥胖的体型,我的童年是在嘲笑声中度过的,这也深深地将自卑与敏感刻在了我身体里。现在想想,在童年时期一直就有个地雷埋在了我身边,躲过了敏感叛逆的青春期,却在20岁那年引爆了。
后来上了初中,进入青春期,逐渐开始在意身体的变化。我偷偷停了药,后来连我妈也默许了,她曾经因为害怕有人发现我每天吃药而知道我的病史,而把我的药瓶上面贴的标识换成了自己手写的维生素标识——在她看来,遗传病同传染病一样令人不齿。
在我深陷精神沼泽,状况每日愈下时,我发现我不会走路了,是真的不会走路了。我走着走着,常常要停下来,告诉自己,现在,抬左脚,对,放下来,然后抬右脚,往前走,放下来右脚。如此简单以至于每个人都不需要过脑子思考自然而然就能做出来的动作,却让我时常僵在路边。我那时候充满了恐惧,害怕自己会变成瘫子。
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病,它的发病机理,进展预后,我一无所知。和我得了同样病的姥爷,据说年轻时曾找赤脚医生看病,结果不仅没有好,还成了哑巴,精神也出现了问题,最近几年,终于恶化到走不了路,以一种畸形怪异的姿势蜷缩着,屎尿都在床上,不能动弹,像冻僵的鹌鹑。
我无法接受自己变成这样,那还不如死了算了。对身边人也是种解脱吧?不用每天小心翼翼照顾我的情绪,不用惊慌失措的面临我突如其来的崩溃大哭,不用每次好意关心只换来我的刻意掩饰。
准备实施计划的那天,我早早躺在了床上。解脱了吧,别挣扎了,就这样吧太痛苦了,这些碎片一样的字眼切割着我的思绪。我挣扎着起来翻出来一把眉刀,对准手腕滑了下去,可能我真的怕死,也可能我真的学医不精,只划出了很短的一道伤痕,流出了一点点血,我又在胳膊上划了两道,还是不行,血流了出来,我想笑却又哭了出来。
没意思,我把眉刀扔进了垃圾桶,掏出手机拍了张流血的胳膊发了个仅自己可见的动态,躺在床上捂着眼睛绝望的大哭起来……
第二天,我向老师请假,给我妈打电话说我的腿越来越不好了,我向老师请了假,希望能再去上海复诊一次。我妈立刻答应了要带我一起去。这是我始料未及的,因为家中还有个长期卧床离不开人照顾的老人,而且我一直觉得我妈爱钱比爱我多。
我站在列车车门口那,透过窗口看路两边的大树和电线杆从我眼前残影一般的掠过。估计这是最后一次见它们了吧,我在心里默默想着,我就要永远留在上海了……
三 我曾经失落、失望、失掉所有方向
幸运的是,我成功挂上了号,还是最后一个,好像上天总在最后给我留一线生机。我在候诊时坐在医院走廊的长凳子上看着穿着白大褂的人走来走去,很是羡慕。
当初高考分数下来,家里人欢天喜地看着比估分高了60分的成绩,慎重的替我选了临床专业。本来再有半年我就要穿上白大褂去医院了,我那时就是见习医师了,想想眼泪差点又有点忍不住了。
就这样乱七八糟想了很多,等到我的时候已经接近中午了。又见到当年的那个给我开药见效的医生,十余年过去了,她好像还是那个样子。看到她的瞬间我突然一下子觉得内心安静下来。
我妈一直在讲当年的事试图让医生想起来我——尽管我也不知道我妈这样做的目的。医生打断我妈,让我自己说。我妈在旁边美滋滋地附和:“对,让她自己说,我家这个也学医啦,你俩肯定有共同话题,说起来还要感谢您呢。”我大脑却是一片空白,不知道说什么好,毕竟我这趟的目的并不是来看病。
沉默片刻,医生终于从电脑上抬起眼,看向我,透过她惊喜的眼神,我好像看到了当年趴在我妈背上小小的一个我,现在却变成了这样一个自己都讨厌的人。
我的情绪连同眼泪就像开了闸的水坝一下子喷发出来,在隔音非常不好的办公室里我旁若无人的嚎啕大哭起来,透过眼泪我看到我妈震惊的表情,那时我甚至有一种报复的快感的,那些辗转反侧睁着眼睛到天明的夜晚,那些说不上来意义但又让我惊慌失措的眼泪,那些难以启齿又反反复复的糟糕情绪,我一个人痛苦了太久。
医生奶奶耐心的听我自己在那哭诉大半天自己都不知道说了什么的话,一直微笑着看向我,没有打断我的意思,最后还是我自己自己慢慢冷静下来停止哭泣,她还是那样微笑着看向我说,这不是矫情,也不是我的错,我很棒,这么多年过去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还考上了分数线不低的临床系。
医生奶奶告诉我,这次是我的情绪生病了,就像人会发烧、流鼻涕一样,当过分沉浸在悲伤情绪中,就会一直开心不起来了,这个病叫抑郁症,是最常见的精神疾病。我腿部疾病虽可能引起情绪改变,不过主要还是精神受挫折导致的。
然后她打开手机给我看一张照片。很惊讶,照片中是一个双腿萎缩坐在轮椅上正大笑着的中老年人,虽然双腿残疾,但他给人的感觉又是那么的豁达、开朗,透过他的眼镜片仿佛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智慧的光芒。
医生奶奶讲,这是她当年的学弟,从小不幸患上小儿麻痹,家境贫寒没钱看病,好在他活了下来但,却留下终生的残疾,然而他从来没放弃自己,现在是某领域的翘楚,身体的缺陷没有阻挡他前进的步伐,大家好像也都忘了他是个身体有重大缺陷的人。
我听后觉得既羞愧又觉得振奋,我总是太在意别人看法,并以我的疾病为耻,所以一直在拒绝别人善意的关心。一切痛苦都由我错误的观念造成。我有一瞬间真的是如释重负,原来我不是矫情,我也不会变成没有自理能力的残疾人,我只是生病了,我之前所有的痛苦、不堪,并不是我真的不行,而是我生病了。我终于可以不用怀疑自己了。
除了之前吃过很久的治疗腿疾的药,这次我还多了一种药——盐酸舍曲林,医生奶奶让我先吃半年的药再过来复查,如果当地有精神病院的话也可以就近去当地医院复诊。
这次我很郑重的向医生奶奶表达了谢意,毫不夸张的说,妈妈给我了第一次生命,医生奶奶又让我重生两次。
四 时间无言,如此这般
从诊室出来,已近中午,我们加快速度赶往药房取药。我俩坐在旁边长廊的凳子上,我拿出药品的说明书正在看,突然听到一阵啜泣,我抬起头惊讶的发现是我妈妈哭了。她大概已经憋了很久,脸都通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像珍珠一样往下掉。
我很难受但我不知道此刻该说些什么好,我一向都羞于表达自己的感情。我妈双手捂着脸,断断续续从手指头缝里漏出对不起我、很难过、很不称职的话,我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从来没向家里说过我的情况,一年到头只过年回去几天,他们怎么会知道发生了什么呢。我的不善表达大概也是遗传了我的父母,他们其实也一直在以这种方式关心我,只不过我却总是误解。我一直觉得自己还算聪明,现在才明白我有多愚蠢、自私,十足的幼稚鬼,
我握住了我妈妈的手。安慰的话总也说不出口。我想到小时候在原抽血检查,护士扎了好多次还是出不来血,护士把橡皮条勒的更紧了,照着我的胳膊肘使劲拍,我嘹亮的哭声及后眠越来越长的队伍大概使她更烦心了,就一把拽下橡皮条让我妈带着我去走廊那坐一会再来。我妈抱着我坐到队伍不远处的座位上,握着我的手,忽然嚎啕大哭起来,来来往往这么多人,她仿佛浑然不觉,完全没了自己作为成年人的体面。
三天的假期足够往返程看病回校了,妈妈却强烈建议我再休几天假,去上海的市中心散散心。我妈妈这半辈子都被“家庭”这根绳子绑在小农村里,怎么也走不出这个圈,说是她带着我还不如说我领着她。
我俩去了外滩,登上了高耸的东方明珠塔,正好赶上有人展示无人机,我妈执意要给我拍照。无人机太高了,我妈想要无人机、塔、我都出现在背景里结果就把我照的比例严重失调;
我俩还去了动物园看动物表演,驯兽师肩上的小鸽子会全场飞来飞去叼大家手里的钱,抠门的我妈拿出来一块钱,小鸽子不来,最后我妈模仿小鸟啾啾叫了几声——这在我们村里几乎人人都会的技能。小鸽子飞过来竟扔下了五十元钱,我目瞪口呆,我妈笑称鸽子是来打赏她的表演呢,靠这五十元钱,我们中午多点了一份菜。我真的好久没像那几天这么开心过了。
五 明天已在,风吹过的
假期很快结束了,坐在回程火车上,我妈正在微信上跟她小姐妹聊天,我抱着在城隍庙,准备送给舍友们买的纪念品。看着道路两边的树木和电线杆不断从我视野里闪现,心情却是与来时截然不同了
嗨,又见面了,我轻轻和他们打招呼。
活着真好啊。
到学校时已经中午,因为我妈要赶车回老家,我们在学校附件匆匆吃了两碗面就说再见了。我妈上车时欲言又止的看着我,我明白她的意思,却不知道怎么说才好,只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我妈放心的上了车。我妈想说的是无非就是开心点,有什么事可以跟她说。
站在学校门口,内心逐渐开始惶恐。其实列车驶入我在的城市时,我已经感到不安,上海是个全新的环境,我完全忘却了所有的烦恼,也从来不会去想起那段对我来说很不堪的往事——其实我这么想是很不对的,但当时的年纪及人生阅历实在无法让我像现在这样轻描淡写的说出这其实是段很奇妙的人生体验这样的话。
推开寝室的门,室友们见到我都很惊讶,我“失踪”了一周,但没有人问我去了哪里,这让我松了一口气。她们与我说话时小心翼翼的姿态又让我觉得十分难过,我之前情绪失控,只会大哭的时刻,该让她们多害怕啊。
我攥了攥手里装有纪念品的袋子,觉得还是不好意思直接当面给她们,于是等她们下午去上课了我把礼物放在她们桌子上。看看时间已经接近放学点时,索性直接忐忑的躺在床上装睡,不敢面对她们的反应。三个人嘻嘻哈哈的推门而进看到躺在床上的我立刻没了声音,我支起耳朵听到她们蹑手蹑脚回到各自床位,然后意料之中的听到有人发出了惊呼。
我忍不住笑了,又觉得很难受,曾经我们也是无话不说的朋友,当初谈恋爱时,一意孤行,不听她们劝,后来情绪失控更是把她们的关心全部拒之门外,照成现在的局面可以是咎由自取吧。看着朋友们双手捧着礼物一脸惊喜的跟我道谢,我脸都红了,其实很想跟她们道个歉,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舍友们为我订了家饭店接风洗尘,我点了一箱啤酒,自己干了半箱,借着酒精再次哭得稀里哗啦。我觉得自己应该什么都说了,可有些事却真的回忆不起来,不过不重要了。
晚上宿舍熄灯,大家一起贪心,我才知道回来南天,所有人都哭了,我伤害她们太深了,我为自己当初的冷暴力觉得懊悔和自责并保证以后自己再也不会把自己关闭起来再也不会不理她们。
室友们开始每天“强迫”我跟她们一块跑步’、上自习、逛街等活动,再加上坚持服药、定期复诊,慢慢地,我的状态肉眼可见的好了起来,每次运动后我都觉得我身体里有一股火焰在熊熊燃烧;功课慢慢也上来了,虽然排名还是不高,但平均成绩比之前高了十几分也足够让人兴奋了。她们还在宿舍书架上看到摆放的几本心理学书,侧叶在关键章节夹了标签,我偶尔看,很有收获。
我妈也不时电话联系我,每次都是装作不经意的问我最近心情怎么样,为了照顾我的自尊心,不敢再多问。
我开始试着接受自己患病的事实。不会再去排斥自己莫名的的悲观心理。大多数时候我都会找室友倾诉,偶尔还是会觉得,不应该让别人成为我的情绪垃圾桶,试着自我消化。在这个自我挣扎的过程里,我在坚定地告诉自己:我不完美,可我也是独一无二,世界上只此一个的我,每个人都有优缺点,我不要再否定自己了!
六 路依然远,你的故事讲到了哪
半年后,我去精神科复诊时,医生笑意吟吟的看着我,说我是她见过心态调整最快的患者,我不好意思地说:“可能我的情况并没有别人那么严重。”医生摇摇头告诉我,她见过很多所谓症状很轻的抑郁症患者,因为总是不重视自己病情,擅自减药、停药,自暴自弃,导致病情反反复复,整个生活也被搞得一团糟。
出了医院,找了个附近的奶茶店坐下,还是觉得恍惚。这一年多好像梦一场,我灵魂飘了出来到烈火里滚了一遭,幸运的是有几双手一直紧紧拉着我,虽被牵连的遍体鳞伤却从没想过放弃,我才得以完整的站在这里。
四年过去了,我们宿舍四人已经毕业各奔东西,再也没有聚齐过,但这段感情我会一直铭记、感恩。我开始在线上线下积极参加志愿者活动,去让更多像当初的我一样迷茫的人去认识、了解并接受抑郁症,避免更多悲剧发生,我当年被别人的爱所拯救,现在我也要将这份爱传递下去。
朋友们,我从来没有被人生打败!
本文入选“我的故事——绿丝带主题有奖征文”
相关阅读:
世界精神卫生日系列活动
我的故事:绿丝带主题有奖征文
10月10日是世界精神卫生日。为促进抑郁症防治,倡导大众关爱精神健康,渡过联合人民日报健康客户端、灵北中国等机构,共同开启十月精神卫生日系列活动,开展一系列精神健康科普、宣传活动。
为了让更多的朋友能够参与活动,渡过公号开展了一场我的故事:绿丝带主题有奖征文活动,征集抗郁路上的故事。
目前征稿已经截止,我们将把征集的稿件在渡过及相关平台上择优登出,呼吁更多人听见患者群体和家属的心声,敬请读者朋友关注,点击链接阅读已刊登的篇目:
18. 看病遇到好的医生,我真的很幸运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