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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在河南南阳,有一句骂人很凶的话:这个人很秦。表示这个人很恶毒没人性。
这句话基本代表了两千多年前的秦国人对商鞅的评价。

先别惊讶,往下看文章。
1
秦国的逆袭
秦国,原本边陲小国,一直被中原各国瞧不起,还起了个绰号“秦夷”,诸侯开会都不通知秦国,不带它玩。
秦国的逆袭过程,不再赘述,从几张地图就可以看出。
公元前356年,秦国启动商鞅变法,开始一路逆袭。
三次进攻魏国,收回河西之地;攻占巴蜀,版图迅速扩大。

公元前307年,击败韩国、楚国。

连续攻楚,公元前278年,攻陷楚国首都郢都,楚王不得不东迁。
公元前260年,长平之战,击垮赵国,秦国正式成为战国七雄中无可争议的第一强国,东方六国无一敢单独抗衡秦国。
以长平之战为标志,武力统一的趋势已经明朗化,此时距离商鞅变法100年。
在这100年的时间里,秦国攻城略地,人们不再称它为“秦夷”,而改称“虎狼之秦”。
秦国的强大,始于商鞅变法,这几乎是历史公论,但是历史书并没有告诉我们,秦国人是如何评价商鞅的?

2
秦人恨商鞅
秦国有两位有名的改革家:百里奚和商鞅,百里奚帮助秦穆公成为春秋五霸之一,商鞅让秦国逆袭成战国唯一的霸主。但是,
秦人对两人的评价,截然相反

百里奚去世时,“秦国男女流涕,童子不歌谣,舂者不相杵”;商鞅被车裂时,只留下了“秦人不怜”的历史记载。
商君归还,惠王车裂之,而秦人不怜。”—— 《战国策》
很多人认为秦国的制度是先进的,它使得秦国在国际竞争中脱颖而出,而且变法打击了旧贵族,通过军爵制的“利出一孔”,为平民提供了一条上升渠道。乍一看,有利于平民百姓,他们应该感谢商鞅才是。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秦国人怎么可能不同情商鞅的悲惨结局呢?他不仅被车裂,而且全家被杀。
白起战功赫赫,最终被秦昭襄王赐死,《史记·白起王翦列传》记载:“遂自杀,死而非其罪,秦人怜之”。白起号称“人屠”,曾一次性屠杀了赵国四十万降卒,这样的人都受到秦人的思念,而富国强兵的功臣商鞅却没人同情。
商鞅的功劳比白起更大,结局被白起更悲剧,毕竟白起没有全家被杀。秦人既然同情白起,有一万个理由也应该同情商鞅啊。

秦国强大是事实,但后人忽视了商鞅变法的核心思想:
第一次将国家与民众对立起来,国家的富强建立在百姓的贫穷与愚昧之上
秦国军爵制的所谓平等,为平民提供一条上升渠道,并不能掩盖血统等级制。军爵制只是血统制的补充,而不是取代了血统制。

所以李学勤先生就在《中国古代文明十讲》说:
有的著作认为秦的社会制度比六国先进,我们不能同意这一看法。从秦人相当普遍地保留野蛮的奴隶制关系来看,事实毋宁说是相反。”
在战国时期,各国的经济实力和科技水平并无多大差别,再加上领土和人口也没有哪一国能占据绝对优势,因此,秦国要想在军事竞争中取胜,没法做增量,只能在存量上下手
因此,商鞅变法的本质上就是加强国家对民众的控制和压榨,以使尽可能多的民力为国家所用。秦国的军费水涨船高,但民众承担的税负、徭役和兵役十分沉重,人身自由和精神供给几乎没有。
可以说,商鞅变法至秦灭,这150年是苦逼的秦民无处可逃的时代
秦国民众的税负之沉重,很多文献都有记载,比如董仲舒的“三十倍于古”,比如贾谊在《新书》评价秦国:
“秦不能分尺寸之地,欲尽自有之耳。输将起海上而来,一钱之赋耳,十钱之费,弗轻能致也,上之所得者甚少,而民毒苦之甚深。”
民众缴纳10钱,到国家手上的只有1钱,国家所得甚少,民众苦不堪言。
秦民人身控制之严格,《史记·商君列传》:“令民为什五,而相收司连坐。不告奸者腰斩,匿奸者与降敌同罚。为私斗者,各以轻重被刑大小。事末利及怠而贫者,举以为收孥。”
老百姓实行什伍编制,不得聚族而居,犯法连坐。不主动告发犯罪的人处以腰斩之刑,窝藏犯罪的人与投降敌人同等处罚。私下打斗闹事,按各自的轻重程度施以相应的处罚。从事商业和手工业以及懒惰而贫穷的人,全家罚为官奴。
秦国之愚民,详见《秦制的“理想国”与“巨婴国”:民弱则国强,民愚则易治》,推崇国富而贫治”、“民愚则易治也,将诗书礼仪仁智信(“六虱”)这些东西,看做是危害国家的东西,要铲除。
总之,秦国的核心就是强化对百姓的管控和汲取,把老百姓当当成猪来养,整个国家就是一个养猪场和监狱。
所以,虽然秦国的逆袭以商鞅为开端,但秦人对商鞅是恨之入骨。商鞅变法的每一条法令,无不贯彻“逆民之情”这四个字,十几年下来,秦国百姓对他是怨声载道。
《史记·商君列传》记载了赵良与商鞅的一段对话,赵良说:“相秦不以百姓为事,而大筑冀阙,非所以为功也。刑黥太子之师傅,残伤民以骏刑,是积怨畜祸也。”身为秦国国相不为百姓造福,用严刑酷法残害百姓,这是积累怨恨、聚积祸患啊
赵良还说商鞅“宠秦国之教,畜百姓之怨”,你的所作所为就是在积聚老百姓的怨恨
秦人就用卫国的一首诗《相鼠》“相鼠有体,人而无礼,人而无礼,何不遄死。”诅咒商鞅为什么不去死呢?
很多历史印象流的人,想当然认为秦国百姓应该感谢商鞅才是,事实恰好相反,他们对商鞅恨得咬牙切齿
在六国还能磨磨洋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实在不行就依附于贵族,还能少交些赋税,多留点粮食。但秦国人不行,没有自己的闲暇时间,能听的音乐、能看的书,就那么几种,他们是帝国的一颗螺丝钉,每天做什么、想什么,已经被规划好了。不听话,就打断你的腿。
秦国国家实力是强大了,但民众就太苦逼了。
民众不恨你才怪呢!
当时的秦国百姓,就用脚投票来说明了一切。
3
秦人逃离秦国
纵然秦国用严刑酷法阻止民众离开,但总有秦人冒着生命危险逃离秦国。
出土的岳麓秦简《为狱等状四种》里,就记载了多例民众从秦地逃往楚地的案例。
比如,有一个秦国政府抓捕14人的案子。其中4人是秦人,越境“偷渡”到了楚国南郡;另外10人是楚国南郡百姓。公元前279年,秦国占领南郡后,这14人向更东边的楚地逃亡
其实,秦国制定严刑酷法限制民众出行,已经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了,如果不是总有人想走,干嘛用刑罚来限制呢?
就比如,北韩严格限制国民出境,但南韩有必要限制吗?
实际上是统治者自己心虚了。
岳麓秦简记载了一个叫“学”的秦国少年,伪造将军冯毋择的书信,想从胡阳少内官那借钱、买衣服和兵器,然后“去邦亡荆”,即逃往到楚国去。
除了逃往楚国,也有秦人逃往魏国的,岳麓秦简《魏盗杀安、宜等案》简164记载,一个秦人买了大刀,打算杀人抢钱作为路费,要“亡之魏”,逃到魏国去。被秦国抓住后,判处了“磔”刑,即割裂肢体处死。
从这些材料看,秦人逃亡过程中往往还伴随一些违法犯罪活动,也可见这些秦人的忍无可忍。
正因为大量秦人的逃亡,秦国的统治者专门制定了残酷的《亡律》。岳麓书院藏秦简2088记载,匿藏逃亡者的,与逃亡者同罪
简2009记载逃走的城旦舂被抓回来,脸上刺字,哪怕自己回来自首,也要鞭笞一百。怀孕的女舂,则用大铁刑具束缚。
简1997记载,牧马的城旦逃走被抓回,要砍掉左腿,继续当城旦。男女百姓逃亡,其家人要被判处迁徙,基层干部不报告也要被罚款。
除了单独逃亡,秦简还记载了“群亡”,即秦民的集体逃亡。
岳麓秦简还记载,如果让秦人逃亡到边关外的“蛮夷”部落,从提供消息的人到逃亡者,都要被脸上刺字判处为城旦舂劳作。如果是逃到边关内部的蛮夷部族,就要将提供消息的人脸上刺字判处城旦舂。
从这些记载来看,不仅反映了秦国对逃亡问题的严惩不贷,也反映了秦人出逃的频繁。不但有个体逃亡,还有集体逃亡;不仅逃往六国,还有一些宁愿逃亡到边关外的蛮夷部落去,也不能忍受秦国的残酷统治。 
是这些秦人不爱国了吗?当然不是,两千年前古人的国家观念可没有今天这么普及。他们逃离秦国,原因只有一个:“秦士戚而民苦也。”
秦国百姓的日子不好过啊
4
外国人不愿做秦民
本人开头用地图直观展示了秦国版图的逐步扩大,但是,光看地图是不够的的,因为地图无法告诉人们一个事实:
秦国能占领土地,但无法有效获取土地上的人口
《商君书·徕民篇》就记载了长平之战时期一位秦国大臣进谏秦王的话:
“自魏襄以来,野战不胜,守城必拔,小大之战,三晋之所亡于秦者,不可胜数也。若此而不服,秦能取其地,而不能夺其民也。”
自魏襄王(公元前318年)以来,大小战争,秦国攻必克战必胜,三晋割给秦国的土地数不胜数。即使这样,他们还不屈服,是因为秦国仅能取得他们的土地,而不能夺去他们的人民
真的是这样吗?秦国是天下第一强国,统一华夏的“天命所归”,怎么可能没人愿意当秦民呢?
但事实确实如此,秦国的强盛与战功赫赫,并没有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他们都不愿意当秦民

公元前262年,长平之战的前两年,秦国攻占韩国的上党地区,韩国的上党郡守冯亭派人前往赵国求助,理由是“其民皆不欲为秦,而愿为赵”。最终,上党归赵国,民众无逃亡。
公元前260年,长平之战爆发,纵横家苏代求见秦国丞相范睢,劝说秦国退兵:
“秦尝攻韩,围邢丘,困上党,上党之民皆反为赵,天下不乐为秦民之日久矣。今亡赵,北地入燕,东地入齐,南地入韩、魏,则君之所得民无几何人矣。”
秦军围困了邢丘和上党,结果上党的民众全跑去了赵国,天下之人不想做秦国的百姓已经很久了,假如现在灭了赵国,那么,北边的赵国人定会跑去燕国,东边的赵国人定会逃往齐国,南边的赵国人则会迁往韩、魏,秦国能得到多少赵国百姓,想必你心里也有数。
范睢与白起是政敌,苏代的目的是离间二人关系,用实际利害关系打动范睢,从而达到退兵的目的。因此,苏代这番话,必须符合实情,毕竟作为政治家的范睢也不是忽悠过来的。苏代所说的““其民皆不欲为秦”是符合当时的实际情况的。
电视剧《大秦赋》的惹众怒台词
苏代见范雎之后两年,也就是公元前257年,又有齐国人鲁仲连发出了“义不帝秦”的誓言。当时,秦军围困赵都邯郸,有人劝赵尊秦昭王为帝。客游赵国的鲁仲连站出来反对说,“彼秦,弃礼义”秦国乃弃礼仪之地,“虏使其民”,把民众当成囚犯一样对待,“则连有赴东海而死耳,吾不忍为之民也!”我鲁仲连宁愿跳东海而死,也不愿做秦国的百姓。
苏代、冯亭、鲁仲连的话,或许会因立场不同,多多少少难免对秦国带有偏见,但《商君书·徕民》不会存在这种问题,《徕民篇》是秦国大臣写给秦王的一篇政论文章,核心主旨是劝说秦王对民众好一点,以吸引六国百姓投奔秦国。原话是:
“意民之情,其所欲者田宅也,而晋之无有也信,秦之有余也必。如此而民不西者,秦士戚而民苦也。”
民众无非是希望拥有自己的田宅。三晋各国的田宅不够分配是确凿的事实,秦国的田宅大量多余也是确凿的事实。但即使这样,民众却不愿西来,是因为当秦民非常苦啊
该大臣还批评了秦国“弱民”的执政方针:
“三晋之所以弱者,其民务乐而复爵轻也。秦之所以强者,其民务苦而复爵重也。”
三晋各国之所以弱,是因为那里的政府放任民众追求快乐,且动不动就免租免役赐给民众爵位,秦国之所以强,是因为这里的政府强迫民众吃苦耐劳,且很少免租免役和赐予爵位。
正是这种苛政,使得“秦能取其地,而不能夺其民也。”
《徕民篇》认为长平之战后,秦国的军事优势已经确立,现在该对民众好点了,因此建议秦王颁布优惠政策吸引六国百姓,免除三代人的徭役赋税,不征发他们参加战争,垦荒的土地十年不收税。如此,“足以造作夫百万”,必可招来大量的百姓入秦。
很显然,这位大臣的话白说了,秦国不仅没有实施惠民政策,反而吸纳韩非子的愚民思想,在“民务苦”上更进一步。
秦国占领楚地后,楚国民众也是纷纷逃离秦国的“魔爪”。
前面提过的岳麓秦简《为狱等状四种》,那个秦国政府抓捕14人的案子里,就有10人是楚国南郡百姓。公元前279年,秦国占领南郡后,他们向更东边的楚地逃亡
另一个案例,秦军攻打楚国“荆庐溪”(洞庭湖附近)这个地方时,抓获了一名叫做“多”的22岁男子。经审问后发现,这个“多”是十年前跟着他的母亲一起“亡荆”,从已被秦军占领的南郡,逃亡到更南边的楚地来的。
秦军无论是占领三晋地区,还是占领楚国,他们的百姓都是选择东迁、南迁或北迁,就是没有西迁入秦的。迄今为止,无论是传世的文字资料,还是出土的简牍,只有六国百姓不愿做秦民,而绝无六国百姓纷纷逃入秦国的记载
公元前260年的战国形势
民众用脚投票,足以说明了秦制政权里国家与民众的对立
秦国对本国民众实行严格的户籍管理,不能随便走动,需要重重关文,一旦发现“非法”离开,就是重罪。秦国民众没得选,但六国民众有得选,只要有一丝可能,他们都不愿意当秦民。
所以,当我们想当然以为战国民众对超级大国秦国纵然不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但也应该是羡慕秦国时,现实却是“啪啪”打脸。
甭说羡慕了,逃离都还来不及呢!
他们对秦国避之不及,原因只有一个:秦国民众的日子不好过
你要是回到战国,你是想去六国自在一点呢,还是愿意全年无休,以做秦国的一颗螺丝钉为荣呢?
小结
说到底,脱离阶级谈国家利益都是耍流氓,秦制的目标,显然不是民众的利益,而是皇权和皇权周围少数人的“皇图霸业”。所以,流入秦国的,都是秦王欣赏的显贵,去了有很大可能当官,普通民众才不会傻傻地去当炮灰呢!
当时,七国之中欣赏和崇拜商鞅的,恐怕只有秦国统治者。

要记住,长城很伟大,但你是修长城的人。“感动商鞅”之类的情怀,统治者抒发一下就罢了,你就别跟着瞎起哄了。
作为一名普通人,如果连这点都看不清,还一味地为秦制叫好,崇拜商鞅,那他一定是“毫不利己专门利人”的“高尚”人。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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