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字文溯源》,好些日子没有更新推送了。
不是因为疫情带来的精神撕裂愈演俞烈,而是因为“列”字自带难以缀合的天然裂痕,令偶困惑不解:裂是“列”的后起孳乳字,“列”的本字则是“歹”,而“歹”的初文却是个谜。
列,由歹、刀组成而成。甲骨文中不见“列”字,但有“
(歹)”字。于是,文字学者们试图在“骨头”上找“裂缝”。
歹的字形演变(“国学大师”网站)
在《细说汉字》一书中,左民安指出,甲骨文
(歹)的上部,像骨头破碎的裂纹,下部像死人的空骨,“歹”字的本义就是死人的残骨。“歹”族字与“死”有关,如“殓”“殪”“殁” “歼”“残”“殂”“殃”“殒”“殡”等字。
《字源》(李学勤主编)也认为,歹的本像是“列骨之残”。
列的字形演变(采自李学勤的《字源》)
“列”字最早见于金文,写作
(列),春秋时期写成
(列)。
(列)由
(上水下夕)、
(刀,划分)组合而成,字形并无“残骨”之象。
《说文群经正字》作者、书家邵瑛:“列,川部,
,流水
也,从川。”(《古文字诂林》五五九页)。
 我个人认为,列的本字“歹”有两个来源,一个是歺(
),一个是
),字源不同,字义也应该有明显的区分。经篆转、隶变、楷化之后,歺与
合并为“歹”,意义也随之转合。“列”字的释读链由此产生裂痕,仿佛一条河流从源头就开始分了岔,其后再合流归海。
实际上,歺的隶书字形
(歺)与甲骨文原形(
),还保持承继关系。
考古泰斗石璋如著有《骨卜与龟卜探源》,对上古时期的“骨卜”有独到的考察、论证。
骨卜这种占卜习俗,最早可上溯至6000多年前的仰韶文化。
在河南淅川下王岗仰韶文化三期遗存中,就发现有烧灼痕迹的羊肩胛骨。同时期的甘肃武山马家窑文化,也发现带有阴刻符号的6件卜骨。
仰韶文化时期的骨卜,与商人的龟卜、骨卜应该有传承关系或有某些契合的元素。“
(歺)”有明显的“卜(卜问)、
(骨裂)”之象,会不会是“骨卜”现象的遗留呢?
许多学者已经发现,甲骨文
(歹,歺)是对“骨头裂纹”物象的描述。只是没有从祭祀、占卜的人类学角度思考,这是一件遗憾的事。
直至上个世纪,加拿大渥太华河上游的阿尔冈昆人,仍在用骨卜法对狩猎路线作抉择。我们来看一下人类学是如何描述骨卜的:
用一块部分干裂的木板紧紧扣在肩胛骨上作为把手,占卜师将肩胛骨置于燃烧的木块上。……当肩胛骨在火的作用下发生断裂并出现可见的形状时,在场的人逐一作出诠释,并交换他们的解释。这类占卜方法从史前以来就通行于整个北亚和东亚。(汪德迈:《中国思想的两种理性 :占卜与表意》 金丝燕译 )
列的字形演变(采自李学勤的《字源》)
“歹”的另一个来源是“
”。
《説文解字》:“列,分解也。从刀,
声。”
《说文解字》:“
,水流
也,从川,列省声。”
许慎依据小篆字形(
)认定:列字形采用“刀”作偏旁,
作声旁,
又从川。
学者们大多认为许氏所说的“分解”,是一种远古“解肢极刑”。邵瑛则强调了其中的“水”象(
从“川”)。
与金文的
的核心字根)有没有承继关系?
如果有,我们可否将“川(巛)”或“(水)”理解为“天河(银河,天川)”,那条传说中分开牛郎织女的星汉?或理解为潮汐现象?
同是书家的趙孟頫,在《六体千字文》中为我们存留了“列”的金文手书字形:
这个字,由
三个字根组成,也无“残骨”或“裂骨”之象,整齐排列的星体或光带(
)、拱顶式苍穹或天幕(
)),倒是清晰可辨,令人不禁产生星空的联想。

至于
(刀),当为划分、分野的意思。分野,最早见于《左传》《国语》,是中国古代天文学家对星辰的划分,即以十二星次为准,将地上的州、诸侯国划分为十二个区域,使两者相互对应。
王勃《滕王阁序》:“星分翼轸,地接衡庐。”是说南昌地处翼宿、轸宿分野之内。
李白《蜀道难》:“扪参历井仰胁息,以手抚膺坐长叹。”参宿是益州(四川)的分野,井宿是雍州(陕西、甘肃大部)的分野,蜀道跨益、雍二州。扪参历井是说入蜀之路在益、雍两州极高的山上,人们要仰着头摸着天上的星宿才能过去。
大书家趙孟頫留下的墨宝
(列),不管是随意而为,还是依据凿凿,我们不得而知,但从字象上看,却与《千字文》“辰宿列张”的“列”所描述的天象,十分吻合。
在这里,“列”用的是本义,即排布、分野、安置、罗列的意思。 后随着字形的演变,歺(
)与
)合并为“歹”,掩饰了其中的“星象”或“水象”,引申为“分裂”“分解”。
据《字源》分析,“分裂”“分解”意义上的“列”字,今均用“裂”(裂乃列之后起孳乳字)。再由分裂义引申出行列、位次义。马王堆汉墓帛书《九主》:“并列百官之职者也。”《荀子·议兵》:“聚则成卒,散则成列。”
由“陈列”还可引申出陈述、归类、类、众多等义。用为量词,列可表成行列的东西(横成行,竖成列),如“一列火车“。《史记·屈原贾生列传》:“ 贪夫殉财兮,列土殉名。这里的“列”当读若“烈”,指为正义而死的。
宿|列|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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