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岗耿军,号“大发”,携废城煤矿兄弟京城谋生做梦,电影梦成,始成耿导……
有人说,耿导的经历十分励志。而耿军说:“那你的世界太小了。”



最早一次见到耿军是2008年,在宋庄,放映耿军导演早期的作品《烧烤》,初出茅庐的他,用在报纸上发现的一则社会新闻为故事蓝本,自编自导了这部成本颇低的电影,并且入围多个国际电影节。


此后,他“导耕不辍”,一部接一部创作影像作品,《青年》《锤子镰刀都休息》《轻松+愉快》《诗与病的旅程》,直到《东北虎》获得上海金爵奖。他的作品大部分围绕着鹤岗这座他出生的地方。

最近一次见到耿军是一起在福州平潭观看侯孝贤导演的《童年往事》,这部侯孝贤导演半自传式的电影,也让我想起了耿军的“鹤岗宇宙”
本期播客我们邀请到了电影人耿军,和他聊聊故乡和电影往事。
感谢音乐人潘凡老师创作的主题曲。也欢迎加入凹凸TOALL 听友群,联系请加微信:181994692,此次播客为在MyClub上的第五期在线交流音频内容。
💬讲述
耿军
🎤主播
张劳动
💻制作
张劳动

牧之(剪辑助理)
🎵背景音乐
潘凡《凹凸光波》
半根一《我们》前奏
凹凸镜DOC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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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下为耿军导演采访实录。
文字 | 牧之、张新伟
编辑 | 老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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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这里是凹凸TOALL电台,凹凸TOALL和你一起聆听故事,触达真实,我是主播劳动。
这次我们有请到了剧情片导演耿军,他同时是这次的IM两岸青年影展训练营的导师,我们这次播客是在福州市平潭录制的,耿军导演,给大家打个招呼。
G
耿军
大家好,我们在福建的平潭,离我们7公里就是大海边。
◇ 耿军
H
凹凸镜DOC
再过去就是台湾岛。
G
耿军
离新竹只有60海里。
H
凹凸镜DOC
我昨天见到耿导,和他邀请做播客的前提是,我们一起看了《童年往事》。《童年往事》是侯孝贤导演的半自传,讲他的家庭,一个外省人怎么在台湾扎根的故事,我觉得还挺有感触的。
我也联想到耿军导演,你的片子和侯孝贤导演片子有点像,因为侯孝贤是从自己身边的故事出发。其实你好多片子也是从你家乡鹤岗出发,所以想先聊一个话题,看到侯孝贤的《童年往事》,想再聊聊你的童年往事。
G
耿军
70后这波,当时的教育没有现在这么惨,我们那个时候完全是放养。
之前鹤岗天热的时候,8月份的时候,鹤岗有一个记者过来采访我,就聊说鹤岗给了你什么样的养分,我也没跟记者客气,我说其实没有什么养分,最重要的是那个地方是一个童年的乐园,童年在那玩的特别好,对那的感情特别深,童年里边结交的那些朋友,在那些朋友身上发生的故事,对我冲击力特别大。
我跟故乡最近的电影是《青年》。
《青年》那部电影,以三个在鹤岗的人物原型做了基础,通过剧本来呈现亲情、友情、爱情,这样的一个主题。我童年在那过得特别高兴,高兴的原因是父母也没有监督我们学习的能力,他们当时是在养鸡、卖鸡蛋,爸妈两个人养上千只鸡,每天累得不行,根本没有时间管我和我弟。
H
凹凸镜DOC
你们家是有兄弟两个?
G
耿军
我和我弟,我弟比我小一岁,我们那个时候完完全全是放养,玩的特别好,傻玩,到了十五六岁。我觉得可能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童年特别重要。
H
凹凸镜DOC
这样说起来,我童年最快乐的时光,是在五年级的时候,因为我爸妈也是双职工,有一段时间我去了一个表哥那,我就在他那散养了一个星期,我啥也没干,就在那玩,感觉是我一辈子忘不了的事情。
《童年往事》是侯孝贤导演半自传的故事,您看了以后有没有一些共鸣?
G
耿军
会有情感带来的共鸣。因为那里边讲的生老病死,父亲、母亲、外婆,这些亲人的去世,片中还有一场婚礼。
所谓的亲人之间的嘘寒问暖和情感之间的隔阂什么的,这都是人生大主题,这些主题其实对于任何人都有杀伤力。
H
凹凸镜DOC
提到鹤岗,我想到三个事。房价,鹤岗号称全中国最便宜房价的地方;另外一个,小串,鹤岗烧烤也挺有名的,在北京有好多家鹤岗烧烤店;还有一个是,耿军导演。我在两年前策划过了一个纪录片主题:电影人和他的故乡,我觉得电影人和他的故乡肯定是一种相互的关系,包括刚才说你的童年往事,其实这些东西根植在你心里,可能未来就成为了你写剧本的一个方向。
包括您片子的主角们,应该也是您生活中的朋友,和您也是这种伴生的关系。你会怎么形容鹤岗?它是不是也辉煌过一段时间,后来又没落了?
G
耿军
对,鹤岗辉煌的时候,是在我们特别小的时候,在煤矿工作的那些工人挣得特别多。我们那有一条特别重要的餐饮街道,叫“五元一条街”。5块钱一个菜,当时矿工的工资已经两三千块钱了,“五元一条街”到了吃饭点的时候,矿工在里边点几个菜,两个人花二三十块钱,可以大吃一顿。
那个时候,我们走在“五元一条街”上,会在那闻到锅包肉的味,闻到溜肉段的味,看着那些矿工在里边喝白酒,那个时候我们没有喝白酒的能力,但是看那帮大人在那喝白酒,吃着那么好吃的菜,经常想碰到认识的人把我们叫进去,但是一次也没有碰到认识的叔叔,把我们叫进去跟他们一起吃。
那个时候是少年,对“五元一条街”特别向往。后来我们长大了,五元一条街也衰落了,我们再去的时候,以前那些经典的、特别厉害的饭店都已经黄了,换了老板,在那卖湖南乡土菜,大家愿意在东北吃四川菜、吃湖南菜,我们就经常去湖南乡土菜饭店去吃鱼什么的。
H
凹凸镜DOC
我想起在今年山形国际纪录片节。有一个中国导演拍的片子叫《我跟着你》,他拍的不是鹤岗,拍的是安徽的淮南煤矿,他的发小,后来去做矿工,有个场景是在类似你说的“五元一条街”吃东西,他们在那聊天。
我想说如果没有电影,或者说比如侯孝贤,他如果没有电影,他真的可能就变成一个盲流了。他爸爸妈妈都去世了,可能他最后就是一个街头小混混,后来电影把他救了。
如果没有电影,你没有北漂,你是不是也可能就下矿?你周围是不是有很多朋友最后也变成了矿工?
G
耿军
我周围朋友在煤矿上班的挺多的,后来煤矿不景气,他们也去搞副业,做点小生意,后来做小生意的就特别多了,开饭馆什么的。我们那个时候如果没有变成一个文学青年,没有去逛图书馆,可能会变成一个有点智商的犯罪分子?我觉得它倒不是电影,可能是喜欢读小说,文学的事可能改变了我们的人生轨迹。
H
凹凸镜DOC
所以那时候你也是通过读小说,在书中认识了北京或者向往要出去走走,是这样吗?
G
耿军
那个时候图书馆里边有大众电影,经常会那上面看到那些导演拍摄的新电影的介绍,也能看到很多明星的资讯,在小城市看到这些东西其实会特别向往。
19岁的时候我跟我出生在沈阳的好朋友,现在是我的录音师杜春峰,我们两个想在20岁的时候去北京试一试,他那个时候在学音乐弹吉他,他想到北京去加入树村、霍营那些摇滚的阵营。
我在19岁的时候想靠近电影,就试着写了一个剧本,想20岁的时候带着剧本去北京,作为编剧参与到电影这件事里边。因为那个时候还是国营厂,数码时代还没有来临,95年、96年的时候,像我们这种人不是科班出身,只有写一个剧本才有可能参与到电影这件事上。
H
凹凸镜DOC
杜春峰他是沈阳人,你是鹤岗人,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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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他是在鹤岗读的中学和中专,在我们那的文化宫学画画,他跟我弟弟是一个画班的,他虽然跟我同岁,但是他跟我弟弟是一个画班的,我们关系特别密切,是因为我上中专时候的俄语老师,是他中学的英语老师的父亲,这个复杂的关系造成了他们比我矮一辈。所以我在有一些年里边,我是他们的舅舅。
H
凹凸镜DOC
当时你们做这些事有什么契机吗?比如他要去树村的契机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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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没有任何契机。只知道北京搞摇滚的人都在那,那些出过磁带、出过CD的人都在那,现在叫开盲盒,当时是完全不知道具体什么情况,但知道那是穷鬼大乐园。
大家会觉得在那好像能找到志同道合的人,会有那样的一个心理预期,完全是无知者无畏的感觉
H
凹凸镜DOC
后来到了北京是先解决生存问题、温饱问题,您做了很多不是电影方面的工作,比如做过很多服务员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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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带着一个烂剧本去北京,不可能到那就能从事电影工作,非常自然地变成了一个来京务工人员。你不能到北京把家里边给你带的钱花了你就回去了,那样就太丢脸了。
我一直想摆脱父亲对我的财务控制,想自己挣钱养活自己,不想管家里边要钱。想20岁的时候彻底的经济独立。那就在那找活,我们就去当宾馆服务员,去做推销员卖饺子,其实都是来京务工人员特别平常的事。
H
凹凸镜DOC
剧本是给别人看了吗?给了谁看,得到反馈的意见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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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当时在电影学院教书的有一个叫张丹的老师,我们是在一次放映张元的《过年回家》的时候认识的。我说我能不能把我的剧本给你看一看,她看完之后,告诉我说,这个剧本有一些情节挺生动,但还不能叫一个剧本。如果你要是喜欢编剧,喜欢电影这件事,你可以过来听我的大课。
当时在电影学院一楼的阶梯教室,有她讲的视听语言大课,我那个时候在广告公司上班,有时间就去电影学院听他的课,后来才知道,其他人的课也能听。
逐渐就在电影学院混熟了,去食堂吃饭,去四季厅买吃的喝的,去文学系、导演系去蹭课。那个时候电影学院门口有保安,我们一开始不敢去,以为是警察,因为在家乡的时候保安是不着职业装,后来才知道他们是保安,其实都不用打招呼就能直接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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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反而是这样,你要是东看看西望望,他可能问你。你要正儿八经冲进去,他以为你是学生。而且好像去电影学院旁听大课,是很多人都去干的事。好像这个传统你也坚持了很多年,2018年、2019年还有人讲说在电影学院看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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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陆陆续续的其实挺多年了,一有时间就去,因为住的离电影学院越来越远。以前住昌平现在住通州。2018年还去过,2018年去的时候学校很多课都在门口设人把守,不让校外的人去。那个时候电影学院就没有以前那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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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我17年去电影学院进修,当时出了个事。徐浩峰的选修课,好多人把隔壁教室的桌子椅子全搬到徐浩峰的教室里,导致,选了他课的电影学院学生,去晚了没座位。全是这种旁听或者说进修班的学生去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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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我也感觉,确实是去楼上的教室搬椅子搬到一楼放到那。最疯狂的时候是徐浩峰的课已经坐到了,徐浩峰的讲台、桌子旁边都有人,他一低头底下全是人,他中间想要往哪边走一走是很难的,因为周围都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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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你觉得你的电影老师是什么?或者说你第一次接受的电影是什么,是一个什么情况?看电影或者说真的和电影发生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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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跟其他人可能差别不是很大,完完全全是一个普通观众的关系。我们那个时候电影票只有几毛钱一张,帮电影院扫地就能在那看电影,那个时候电影院在放一个武打片叫《自古英雄出少年》。
一九八几年,《红高粱》得了金熊奖,那个时候我记得电影票可能是5毛钱一张,大家都去看那个电影,当时看一遍也未必能看得懂,但是就觉得这个电影好像挺有生命力的,后来那种节假日十一什么的,小城市会有夜场。
夜场就10块钱一张票,一宿演5个电影,其实会睡掉3个电影,因为到夜里边十一、二点。大家都没熬过这么长夜,就睡到天亮再离开。后来就引进大片什么的,就是《亡命天涯》《勇敢者游戏》之类的一些电影。
跟现在拍的电影其实没有什么直接的关系,完完全全是一个观众有好奇心,还有录像厅时代,周星驰、刘德华什么的,混录像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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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我对电影有一个惨痛教训。我读初中时,学校组织,要在暑假看够10部爱过电影,会给你发一张卡,卡上有十个圈,看一部会在圈上打一个孔。我有一次和好朋友去,我手里拿了好多钱,因为电影院门口田螺之类的小吃挺多的,准备看完电影,吃小吃。结果看完电影出来就被一些大孩子把我钱全劫走了,电影对我是一个沉痛的记忆。
我最早对电影的记忆,有电影流动放映员到村子里放电影,这个村子放完去下个村子有的人真的看完这场还想再看下一场,又赶个五公里、十公里的山路,第二天再去那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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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那个时候我记得一个电影叫《喜盈门》,那个电影特别早,这种流动的露天的电影放映,搬个小板凳的,银幕正面和反面都能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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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有点像《一秒钟》,后来你第一次创作长片是《烧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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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我之前拍过两个短片,拍过两个短片之后才拍了第一个长片《烧烤》。非典那年2003年,正常在北京上班,一个月1000多块钱,手上有7000多块钱存款,想用5000块钱把片拍完,到后来拍完真的花到了四千七八,接近5000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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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挺好,而且场景比较常见。在一个出租屋里,演员就三个人讲,实际上是一个新闻事件改编的剧本,那个剧本是几天就写出来了,还是熟虑深思了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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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写了有一两个月的时间,那个时候完完全全是手写,拿一块钱一本的笔记本手写,写完之后修改的时候,在一页的背面做修改。
演员看剧本其实很困难的,因为我那个字其实写的特别难看,演员看起来很困难,我们那个时候也没有电脑。他们看不懂就给他们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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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不是内容不懂,是字看不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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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字太难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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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我第一次见您是2008、2009年在宋庄的现象工作室,放《烧烤》,我印象很深。
它有一些对社会的关注,来自于新闻事件,后来这部片子去了欧洲一些电影节,张献民老师还把《烧烤》作为十佳推荐到南方周末,这是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小有名气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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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从来没有。因为我那时其实就只是做了一个电影,去了电影节,发行了DVD,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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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但是我觉得算是一个很好的开始,《烧烤》我知道是在北京拍的,后面几部剧情短片怎么又回到鹤岗?回到鹤岗拍那些片子以后,那些演员也固定了。那是在拍《青年》的时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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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青年》的剧本,写的就是鹤岗的故事,我那些演员也都是我写的故事原型周边的人,所以那个东西自然而然的就写到了家乡,写到了家乡的一些青年。当他们知道我写了剧本、写了他们认识的人和他们知道的真事,让他们来讲是最贴切的,我《烧烤》里边很多场景都是用那些原型的家来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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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刚才讲到侯孝贤导演。我们昨天看的是《童年往事》,今天看的是《恋恋风尘》,里面的女主角叫辛树芬,我发现她基本只演过侯孝贤导演的电影,好像侯导的特约演员一样。
别人都是谋女郎、晶女郎,您这边是耿男人,您的片子里面没有女郎,基本全是老哥几个,这个演员班底是怎么固定下来的?比如回家拍了部《青年》以后,还有没有想过回北京再拍,还是说直接继续在老家拍了?你第一次拍完《青年》是很爽吗?所以觉得以后还要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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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是因为很不爽,因为《青年》其实制作用了两年半的时间,有些地方第一次没拍好,第二次又重拍。重拍的时候演员的衣服都是次要的,肤色胖瘦什么都发生了变化,到后来复拍的东西,全景和中景可以用,近景是用不了的,其实是一个特别煎熬的两年多的时间。
我拍电影从来没有爽过,我不知道有的人拍电影能爽这件事是怎么做到的,我特别向往他们把电影拍得很爽这种状态。我每次都是拍一周就会上火,嘴上起大泡,每天都在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因为在家乡拍电影你不单单是一个导演、是一个编剧,同时还得是一个制片,所有的事你得搞定。
每天其实脑力、体力消耗的特别严重,这种方式在其他地可能会更难。在家乡可能没有那么难,但也挺消耗的。它不是因为爽,是因为拍完《青年》之后,我觉得场景和演员这些东西在当地更好解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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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包括现在看到《东北虎》,之前在《轻松+愉快》《锤子镰刀都休息》,都是一波演员,当我看到他们出场,我会心里一笑,我说,哎,这哥们又来了,好像一个老友一样,像电影人生的感觉。
《青年》的创作,是不是因为当时《烧烤》确实获了一些奖,虽然你可能觉得不是那么的成名,但确实把自己架到一个高度了。
当你创造第二部的时候,你可能想我要再进一步、再努力一点、再做好一点,把第一部没有完成的工作再解决掉。我们一直说当你认真起来的时候,你发现这个事就不简单了。可能第一部是在懵懵懂懂的、啥也不知道的状态下就做了,但到第二部真的想做的时候,可能确实在跨度上还是会吃点苦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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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可能稍微纠正一点,我其实从来没有认为到了一个什么高度,完了之后下一部会怎么怎么样,有那样的期待。我其实完完全全是拍完一个电影,差不多两三年之后再拍另一个电影,上一个电影的那些东西也都忘得差不多了,再拍的时候我跟不会一样,那种东西一直拍到现在的《东北虎》都是这样的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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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我觉得你的片子风格都挺固定的,或者说有那股劲,比如里边有一句台词“都荒废了”。大家听到会觉得那种感慨真的就是一个中年男人的叹息,你最后是怎么选他们作为固定演员的,好像他们也在别的片子里串过,但是总感觉还是在你这里面是最自然最合适的。你跟他们的关系是怎么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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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他们其实演完《青年》之后跟我一样。无论是演员和导演都没有任何自觉性,没有作为一个导演的修养或者作为一个演员的修养,这些自觉性都没有建立起来,大家拍完之后各自过各自的生活,就特别自然。
当下一个在拍的时候,大家就会觉得那就陪耿军一起再玩一段时间,大家就相当于给自己放了一假那种感觉。
我在写剧本的时候,比如说刚哥的角色就叫刚哥,勇哥的角色就叫勇哥。张志勇、徐刚、薛宝鹤、张迅、袁立国……完完全全是按照他们的名字来写剧本,这种方式让他们看到之后,他们就会觉得这个就是我的事。
虽然剧本基本上是虚构的一个故事,也近乎于虚构一个人物,但我也希望真的就是他们的事。所以在某一些点上,这种认同感能通过这样的方式建立起来,认同感建立起来之后,他可能就不好意思演不好了。
我当然也很依赖他们,因为我觉得他们的形象、他们的质感是能呈现一种美。电影里边那种长得好看的人跟美可能未必能有直接的关系,但是他们这种质感我觉得是一种美,不是那种漂亮的、光鲜的东西,它是一种质感,是一种人生经过了岁月的浸染,经过酒精的浸泡,经过世俗的那些事,那么多年华,他们到这就跟一棵树有年轮一样,他们脸上就有这样的东西在,他们其实就是那个环境里边的某一位。当然我写剧本的时候,或者是在他们演的时候,我也有那样的感觉,他们这些东西都是从形象上就立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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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刚哥、勇哥我觉得演的挺好,我最喜欢的是另外一个演员:小二,我觉得小二他太神了,他就像电影《幸福的拉扎罗》里的男主人公拉扎罗,会特别提神,你看着他,你就知道他不一样,能带来一个爆发力的感觉。有时候他又会很幽默、带来一些另外的东西。
东北人都是很冷幽默。那句话怎么说,“如果一个段子说太长,在东北,那句话就冻住了”,所以东北人说话,很多都是经典的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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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其实生活里边大家说废话、绕话、套话还是挺多的,只不过在我自己的作品里面,我做了一个精简的提炼,因为我不太喜欢绕来绕去的。在电影里边我是做了个减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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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新加入的演员会适应吗?比如说哥几个可能比较长久的演员知道你的习惯。新加入演员会不会有一个不适应到适应的过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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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这个问题在前期聊角色和拍摄之前围读剧本什么的,其实是可以解决掉的。因为新加入的演员都是职业演员,职业演员他们有他自己的职业能力,他们会塑造不同的角色,他们的经验会非常丰富,他们知道怎么才能和我当地的演员融合在一起,他们有他们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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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镰刀锤子都休息》拿了最佳短片,后来有了更大的团队,你可以做更多的事情。从短片到长片是不是一条必由之路?
比如我们在IM两岸青年影展,有的学生拍了个短片,被认可了,说他30分钟短片都拍的很好,再放大一倍或两倍,他也可以做一个长片?
再比如说文牧野,我听到一个段子,文牧野在FIRST青年电影展拿了个最佳短片,徐峥问他,你觉得怎么样。文牧野说我可能还要再练两年,徐峥说你可以完全拍长片了,就拍了《我不是药神》,后来你是不是也是因为拍短片被认可,不断地有资源以后慢慢转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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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我从来没有过什么资源,我的短片跟长片也没有什么直接关系。
短片就是短片,短片有短片的精彩,长片有长片的叙述容量,我不认为他们有递进关系,我觉得一上来拍长片或者一上来就拍短片,可能都没问题,有话则长,无话则短,看你的故事容量。我自己身上没有什么通过短片练习去拍长片的过程,我不认为两者之间有直接关系,虽然是这么发生的,但我不认为是一个这样的关系。在别人身上可能是那样的,但在我身上我觉得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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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会有点帮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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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比如说我拍短片的时候,拍《散文日记》的时候我也是摄影,拍《烧烤》的时候有一个摄影师干了一周,他就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就走了,我继续做摄影,我自己做导演又做摄影来拍。
我觉得有点像卡拉OK。你能不能给你自己伴奏,你调也唱不准给自己伴奏也伴不好,那怎么办呢?就去解决这个问题。因为DV时代到来之后,大家都可以拍一个东西,你拍的是什么?无非就是,完完全全按照我理解的电影的方式来拍,拍一条不行,会拍很多条,第一天拍不完,第二天再拍。
虽然场面上我连录音师都没有,完全用机头麦,也没有三脚架,拿一个凳子或者是拿自己的肚皮做稳定器,那样简约的方式,但我内心里边是把它当成一个电影来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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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你的例子特别有意思,好像1999年或者2000年左右也提出来一个概念,也就是所谓业余电影时代的到来。包括你从《烧烤》开始,是用DV拍出来的,我觉得你的成长过程,有点像所谓的业余电影导演的诞生的一个过程,先从普通DV开始慢慢一步一步来,我就想跟您聊一个自由的话题。
以前包括您说带剧本来北京,是因为北京有电影制片厂,现在就不用电影制片厂自己就可以拍了,《烧烤》就出现了。所以你还是很感谢科技进步,或者说所谓的DV影像带来给你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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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对,因为那个确实是充分的自由。那个时候的自由程度到了,我觉得怎么好我就怎么拍了。我觉得这个故事是没问题的,我觉得这么表达是没问题的,我就这么拍了。
那个时候根本没有叫什么“自我审查”这个词,我也不用别人的钱,我用我自己的钱,我用我自己的演员,我用自己做摄影,其实我觉得没有什么特别要命的难度,所谓每天克服那点小的难度。那些其实都是拍片里边最正常的遇到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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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东北虎》也是酝酿了很久,到真正开拍。比如说演员还又不一样了吗?有一些新加入演员也是第一次合作,那你有没有一个适应的过程?或者说你觉得从所谓的业余影像时代到了真正的做一个大制作,你的剧组人员也慢慢多起来了,会不会有些你特别想要保留的一些东西或者必须牺牲的一些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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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这方面没有什么特别直接的,我其实还是按照之前的习惯在拍。我拍的挺慢的,拍快了我不会。比如说一场戏拍一两天这件事,拍到《东北虎》也是这样的。
它唯一的可能是剧组有一百零几号人,一个萝卜一个坑,以前我跟我的摄影师王维华,我们录音师杜春峰,我们要负责服装,要负责美术,房间里边的布置都是我们自己来弄。这次《东北虎》这些美术造型化妆都是齐的,我们不用操这个心了。但是剧组庞大了之后,它的自由度就会降低。
比如说在剧本里没有的,临时想拍一东西,那得跟制片主任说,制片主任说你今儿拍不了,因为你要拍夜戏,要调大灯,大灯调不来,那就拍不成,如果是小剧组,晚上哪亮我们上哪拍去了。当然我们其实尽量的争取自由度,我们想加的戏其实还是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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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我看《东北虎》的时候觉得这就是耿军才能拍出这样的东西。
当时在上海国际电影节拿到最佳影片的时候,你的获奖感言也很简单,就说了一句感谢大家的支持,如果让你重新回去再说一遍获奖感言,还是这些吗?还是会考虑多说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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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我可能要背很多人的名字,我的合作伙伴其实特别固定。像我摄影师王维华,录音师杜春峰,我的合作编剧刘兵老师,还有王子剑、谢萌,还有我们出品人房千里。其实一开始我们找钱的时候也特别困难,他们一直顶着往前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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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当时是一片空白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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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也不是一片空白,主持人把话筒攥的特别紧,我拉了两把没拉过来。我说,那我就简单说一下就得了,因为他可能要控制时长,剧组全都上来了,一人说句话,如果我要说那么多的话,别人可能就没有时间,因为他那可能要卡时间,那时候也是直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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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今年周浩导演的《孤注》也入围了上海国际电影节,也是他第一部有龙标的纪录电影。
您或者周浩导演会把独立和龙标中间的缝隙可以再拓展一下,既保留自己的一些风格,又可以过审让更多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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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其实就是让更多人看到,影片内部的表达还是延续之前表达的方式。
H
凹凸镜DOC
有些人可能自己做独立的时候真的是挺独立,后来他要迎合一种所谓的游戏规则,拍出来片子反而有点四不像,又不商业又不独立。
我可能再说最后一个话题,从我之前想做这个东西的一个初衷。之前有一个杂志写了一个叫《失败者耿军》,我看了以后其实是很不舒服的,也有人说,拿了奖又怎么样,回去还要为房租发愁,所以我们自己凹凸镜编的话,就这样就编了一篇叫《胜利者耿军》,这篇稿子不是我写的。后来昨天“破案”了,米娜导演写的。
因为米娜对你最了解。你好多以前的故事和照片他才能拿到嘛。所以你怎么定义失败或胜利?你觉得你现在算胜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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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我也没觉得我失败,我也没觉得我胜利。我对成功学没有什么感觉,能持续做就已经很幸运了,我觉得持续做可能才有意义,而不是越做越大或者怎么样,那个对我来说都不刺激,对我来说最刺激的就是能持续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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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刚开始我也这么觉得,我觉得这个太刺耳了。结果我们那个同事给我列举了五六篇文章,全是那个杂志写的,失败者某某失败者某某,不是针对你,他经常的所谓的为了吸引流量的套路,先把这个人贬一下,最后再来一个峰回路转,很多时候所谓的世俗很搞笑。
《东北虎》估计也是他们没有想到。我经常会先让你穿一件棕色的T恤,是鹿特丹电影节的周边,鹿特丹电影节的奖项也叫金老虎奖,你这片子也是东北虎,你对虎是不是有种特别的偏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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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其实动物我都挺喜欢的,我倒不是从意象角度上喜欢。我就喜欢动物园,喜欢这个场所,虎、狮子是兽中最凶猛的动物,它在动物园里面应该是最孤独的,猴子是一群一群的。老虎一个动物园就只有一两只,它们没法再啸聚山林,它在那被囚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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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虎是孤独的,你感觉对你会不会有一点映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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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我没有想过映照,因为老虎你看一个动物园有一两只,和我电影里边的主人公,他的生活其实是有一个映照的,我本身倒没有觉得自己跟老虎有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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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老虎是一种人的困境,但并不一定是某个人或者某一种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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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他是我们一群人的,是一个群落的困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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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你去过那么多电影节,刚才也聊到鹿特丹国际电影节,你对哪个电影节最喜欢,觉得这个电影节去了以后特别的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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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可能是挪威的特罗姆瑟电影节,它的纬度和鹤岗比较接近,那每天下午2点多黑天,鹤岗是3点多黑天。雪特别大,它是挨着北冰洋,在北冰洋边上。2015年我和顾桃导演、李姗姗去了特罗姆瑟电影节,那个电影节特别有意思,因为当地所有人都去影院看电影了,我们去的时候看到我的电影在排队,我就觉得虚荣心得到了满足。
后来才知道所有电影都是排队的,所有电影都是满场的,他们是不看映后的,看完电影就走了,要赶下一场。那个电影节特别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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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他不多留点映后时间再走,还是因为电影特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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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它一个电影节就要放很多电影,大家看完这场赶紧离身看下一场。我们映后的时候,之前满场的影院里面,就十来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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凹凸镜DOC
两个城市纬度相同,那你觉得挪威人和鹤岗人有什么区别吗?都穿的厚厚的,起的比较晚,性格方面、习惯上会有不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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耿军
都是寒带的人。冬天大家要通过酒精克服特别寂寥的大段时间,特罗姆瑟街头上的酒鬼也特别多,我们那也一样,一到吃饭点过后,在街上就碰到三五成群的,还有孤单的酒鬼。我也会变成喝得微醺的人,加入到人群里面。
◇《东北虎》剧照
我把我的电影和他们的电影都归类成寒带电影。如果我归成东北电影,就太有局限性了。我觉得我们那种有雪的电影都叫寒带电影。
纸上耿军
耿军,1976年生于黑龙江省依兰县。自2002年拍摄第一部短片以来,已拍摄多部作品。

剧情长片《烧烤》(2004) 入围法国南特三大洲电影节新电影单元及荷兰鹿特丹电影节未来电影单元。
剧情长片《青年》(2008) 入围意大利罗马电影节主竞赛单元。
剧情短片《锤子镰刀都休息》(2014)获得金马奖最佳创作短片及中国独立影像展评委会奖。
剧情长片《轻松+愉快》(2017) 获美国圣丹斯国际电影节评委会特别奖,第54届台湾金马奖最佳影片、最佳导演、最佳摄影、最佳原创歌曲四项提名,第16届印度浦纳国际电影节国际竞赛单元最佳故事片奖。
剧情长片《东北虎》(2021) 获第24届上海国际电影节金爵奖最佳影片。
凹凸镜DO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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