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1982年,央视首播由捷克斯洛伐克驻华大使馆免费提供的动画片《鼹鼠的故事》。这部几乎没有对白的动画,一部分讲述了小鼹鼠和它朋友们发生在森林里的趣事,另一部分讲述了小鼹鼠和人类的交往。
2022年《鼹鼠的故事》已来到中国40年,在不少人的童年里,都有这样一段关于鼹鼠的共同回忆嵌在那个时代的电视机里
文 | Harps
初来英国,我跟先生有时在公园野地上走走,会看见草地上一个个的小土堆。初时我以为是园丁掘了坑准备种什么东西,后来发现不对,这些土堆之间彼此间隔没有什么规律,零零散散,不好看。而且园丁为什么会掘了土堆放在那里,好几天也不管?我问先生这是什么,他说:“这是鼹鼠堆,你没见过吗?
城市里长大的我,只在动画片里见过鼹鼠堆。但我相信千千万万的中国人,跟我一样在同一部动画片里见过鼹鼠堆,上边还有一只小鼹鼠,拿着一把铲子。我们现在都是大人了,很多人可能孩子都快成年了,可我们都有这样一段关于鼹鼠的共同回忆嵌在八十年代的电视机里。
那是一个贴近泥土的多彩神奇世界,蒲公英、虞美人、矢车菊、郁金香都像树木一样高大。石子和土块在地面上慢慢堆高,一只小鼹鼠出现在顶端,大眼睛一眨一眨。光阴似箭,《鼹鼠的故事》进入中国已经四十年了,七零后,八零后,九零后,零零后,甚至一零后,看见这只小鼹鼠,心里就会一下柔软起来。
祖国在捷克的小鼹鼠不仅是这四十年来中国孩子的珍宝,它是欧洲的,也是世界的鼹鼠。小鼹鼠在第一集以后就没有说过话,只用所有人都能理解的声音和动作来表达。创作者兹德涅克.米勒希望鼹鼠的故事能被全世界所有的人理解,无论他们在生活中讲何种语言。
自二十世纪中后期以来,因为传播工具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拥有了真正世界性的共同回忆,这种共同回忆往往来自童年。来自天南海北不同年代的成年人,说起都看过的动画片,陌生感和隔阂一下子就消失了一大块。
随便找个三四十岁的中国人,三四十岁的德国人和三四十岁的伊朗人,他们对世界的看法已经完全成形了,不容易因为陌生人而改变;他们完全不能交谈,也丝毫不了解对方的文化背景,但只要他们看到《鼹鼠的故事》时脸上浮现出笑容,他们之间就可能发展出一种友善的关系。友善的催化剂来自一只1956年诞生于布拉格的小鼹鼠——这不是非常神奇的事吗?2011年,一只鼹鼠玩具登上了奋进号航天飞机进入太空,预示着全新的人类共同记忆和希望终将出现在地平线上。
创造鼹鼠的捷克动画家兹德涅克.米勒回忆,当时捷克政府希望用动画短片的形式来推广捷克的传统亚麻纺织业。他想来想去,打算用动物来做主人公完成这个任务。可是用什么动物呢?他走着走着,差点被鼹鼠堆差点绊一跤,于是决定用鼹鼠。就这样,小鼹鼠来到了人世间。它有一双大大的粉红手掌和尖尖的鼻子,这和真的鼹鼠一模一样。它和真的鼹鼠不同之处是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这一点点对事实的背叛也情有可原,因为小鼹鼠也要在阳光下跟朋友们快乐地玩耍。
据说鼹鼠是独居动物,很少成群,但是在动画片里它却有很多很多的朋友。第一集《鼹鼠和裤子》,小鼹鼠想要一条有口袋的裤子,草地上和水塘里所有的动物都来帮他实现这个愿望。甲虫种下亚麻植株,鼹鼠用核桃壳给亚麻浇水,赶走以亚麻叶子为食的毛毛虫,青蛙把麻杆浸入池塘,白鹳碾碎麻杆,鼹鼠在剌猬身上摔打麻团筛去麻屑,蜘蛛将白色的纤维纺成麻线,小蚂蚁用树枝做成织布机把麻线织成布,龙虾裁剪,小鸟缝韧......最后鼹鼠得到了裤子,它开心地把自己的宝贝都装进口袋,钻进鼹鼠洞。
这部短短的动画片参加了1957年的威尼斯电影节,得到了两个金狮奖。第一个鼹鼠的故事已经体现出了它后来的主旨和风格。很多看似简单随手能得到的东西,都是群体合作的结果。需要帮助时候就主动寻求帮助,能帮忙的时候就全力帮忙。鼹鼠和它的小伙伴之间,是一种理想的群体关系。
成年人看动画片,往往过于简单地将片中各角色的关系当成玩耍,其实动画都是有童心的成年人创作的,虽然观众是儿童,但主讲者仍然是成年人。他们画给儿童的理想世界并不是自顾自地玩儿,而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虽然有小摩擦小赌气但总能无损修复的群体关系。
为什么动画片会用小动物作主角,扮演人类的故事?这可能是因为小动物其实最适合代表人类的普遍性。在小动物扮演的角色身上,没有来自人类社会的标签。那些将人们分隔进细密茧房的所有标签:社会阶层、性别、年龄、种族、肤色、成见、历史上的旧怨新仇......在动物世界中全部不存在,仍然存留的是最基本的人与人之间的可能性——你高兴见到我吗?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你愿意帮助我吗?我们还会再见吗?我们分别后还会快乐吗?
小鼹鼠在冬天造出了好朋友小雪人,天气变暖,小雪人慢慢融化,小鼹鼠到处求助保全小雪人,最后把它送到雪山顶。小鼹鼠在望远镜里看见小雪人开心玩耍,于是它也感到了幸福。大量给孩子看的作品讲的都是人生的真正主题:离别、生死、成长、相处......既广阔又细腻,既沉重又轻灵。
鼹鼠的故事总是让人不能控制自己笑起来,同时满含眼泪。反观表现成年人生活的影视,净是些一身挂满标签的人在标签的重压下苦苦缠斗挣扎,让旁观者感到不耐烦,就象看《倾城之恋》里的曹七巧“戴着黄金的枷”。
在看动画片的时候,观众会假设其中的小动物都是儿童,因为他们之间用的是儿童的表达和交流方式。儿童的自我意识还不太强,他们和别的小孩成为“好朋友”以后,会时时谈起他们,总想把自己的新鲜玩具和好吃的拿给他们分享,喜欢看小朋友们高兴的样子。别的小朋友有什么新鲜东西,他们也会明明白白地表现出好奇心和欲望。儿童常会自行走到他们感兴趣的陌生人(无论是成年人还是其他儿童)面前对他们表达好奇和善意。
在成年人之间,这样的行为很少发生。儿童是人的初始状态,他们的交流方式是初始自然的交流方式。等到人类成长到一定年纪,开始争夺在小群体中的支配地位,并以各种标签为荣为耻,事情就开始走向疲倦和丑陋。少数能一直保持儿童心灵的人,他们用儿童故事的方式不断提醒我们自己曾经的面貌。兹德涅克.米勒说:“每当我画鼹鼠的时候,实际上是在画我自己。”
鼹鼠和他的朋友们共同生活在一个贴近地面的小世界中,在外面还有更大的世界——人类世界。以鼹鼠和他的朋友为镜,可以见人类社会的种种。人类并不特别好,也不特别坏,他们的力量不可阻挡地给鼹鼠的世界造成了破坏,也提供了许多帮助。
人类的滚滚车流吵醒了睡觉的鼹鼠,也激发了它的好奇心。鼹鼠想要一部小汽车,它把被小孩弄坏的玩具汽车送去汽车维修站,维修站给它修好了,鼹鼠骄傲地开上了自己的汽车。猎人用枪打伤了鼹鼠从洪水中救起养大的鹰,救护车来把鹰送进了医院,给它做手术,为它做物理恢复,送它出院。
医院以外就是城市,到处都是建筑物和马路,没有草地也没有高山,鹰和鼹鼠无处落脚。小动物的童话世界和人类的现实世界存在冲突,但也不是完全不相容。成年人观众可能会很快意识到:鼹鼠故事中的“人类”,就是成年人。
看着鼹鼠的故事长大的我们,现在都是成年人了。为了我们心里那只大眼睛的小鼹鼠,也要善待脚下那个贴近泥土的多彩世界,还有会长成未来我们的孩子们。
排版:阿田/审核:王海燕
本文为原创内容,版权归「三联生活周刊」所有。欢迎文末分享、点赞、在看三连!转载请联系后台
大家都在看

▼ 点击阅读原文,一键下单本期新刊。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