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绰绰、魂萦魄绕，一股凉气袭来
日本四面环海，季节变化比大陆来的慢半拍，整个八月都是闷热闷热的。炎热的夏夜，日本人有讲鬼怪故事的风俗，一些落语艺人（相当于中国的单口相声）、歌舞伎等传统剧目，纷纷开始表演瘆人的段子。
电视作为受众最广泛的媒体，八月里会推出许多让人感到凉飕飕的节目，那就是关于战争的话题。日本宣布战败投降是在八月，纪念先人的“盂兰盆节”也在八月，八月十五日前后，整个日本的空气中都感觉有点异样气氛。
笔者的祖父虽然是上过战场、脚上留有枪弹伤的，但笔者从来没有听他说过那些事。从小对战争的认识就是黄继光堵枪眼、董存瑞举炸药包、王二小给鬼子带路、铁道游击队扒铁路等，稍大些以后有看过苏联拍的“战争与和平”，也是不甚明了，看得昏昏欲睡。

到了日本以后，对电视里每年夏天的“终战”节目（“终战”是日本对二战结束的叫法，日本是战败国）笔者也不感兴趣。因为那些节目里常常是找来一些当事人叙述，回忆，即使是用的旁白也是非常凝重的语气，那种压抑沉重的气氛对于没有战争感受的笔者来说，就相当于听瘆人的鬼怪故事，听不下去就赶紧关电视。
但是，架不住这种节目年年都有，而且花样繁多，这么多年下来，笔者能够看进去的节目也有不少，举几个印象比较深的例子：
笔者第一个看进去且追着看完的日本“终战”节目是1995年、二战结束50周年时NHK拍的一个特别电视剧《大地之子》，讲的留在东北的“残留孤儿”的故事，里面一大半演员是中国演员，外景也大多在东北、内蒙和北京。

▲NHK特别剧《大地之子》

这部片子具体内容就不介绍了，把昨天一位微友跟笔者交流时发的感慨贴到这里。
笔者近年比较用心地看了的“终战”节目还有去年，2017年NHK播出的引起极大轰动的关于“七三一”部队的节目，还写了两篇文章。文章链接会附在文章最后，当时的阅读量相当大，转到企鹅号后更是两篇达到了十万以上的阅读。
2017年8月，日本NHK播放了一期《731部队的真实》，揭露了当年设在满洲的731部队，对外名为防疫部队，实际上秘密地拿各处押来的“土匪”、“囚犯”做人体实验，实验对象统称”木头”。当时几个顶级帝国大学的医学部都有教授参与其中，节目中公布了他们的名字。
▲俘虏在苏联做供述
有关节目内容及笔者感想请大家看本文最后附加的文章链接。
笔者今年看了一个“终战”节目是关于日本本土的战争孤儿的纪录片。
▲今年的“终战”节目之一《车站的孩子》
日本本土遭受轰炸，以及饥荒等，失去了父母，战后在外面流浪的孤儿达到了12万多人，这些孩子白天在各处找吃的，晚上就到车站的地下通道等处睡觉，被叫做“车站的孩子”，倍受歧视。
没人管他们的死活。要是到了饭馆那样的地方想吃些残羹剩饭，都会被店里的大人像赶野狗一样轰走。多数的孩子都在流浪的过程当中得了各种疾病，有的无声地死去，有的学会偷盗，有的被犯罪团伙控制。
日本在战后虽然还有政府，但上有占领军司令部GHQ是太上皇，不停地提出各种要求，下有从世界各地陆续撤回国的伤兵残将和拖儿带女两手空空的侨民等着安置，这些人是上百万的规模，中间是政府中的一些军国主义分子面临着要被清理，各地废墟连片，连大人都在挨饿，哪里顾得上那些流浪的孩子？当时日本的惨景比二战惨胜的中国严重多了。
战后一两年都没人管孤儿流浪的事，东京的上野火车站成了流浪儿聚集的大本营，经常有夜里死去的流浪儿到了白天还缩卧在地下通道里。
直到连GHQ都看不下去，责令日本政府想办法让流浪儿都从东京消失。
日本政府先是把流浪儿都抓住圈起来，那让孤儿们更难受，男孩儿们想尽各种办法逃跑，后来政府出台了《児童福祉法》，加大了对民间爱心设施的投入，才使孤儿养育的情况慢慢好转起来。现在，日本虽然有无家可归的流浪汉，但绝对没有流浪儿，孤儿也都能受到爱心之家的抚养，跟一般孩子一样天天去上学。
片子中几位还在世的“车站的孩子”打开记忆的闸门，说起当年的流浪的经历，被歧视，小伙伴的死去等等，让笔者对战争的残酷、人性的弱点有了进一步了解。
▲今年的“终战”节目之二《祖父所见的战场车站》～吕宋岛之战，20万人生命最终期
▲今年的“终战”节目之三《诺门坎 不负责任的战斗》
▲民营电视台的“终战”节目，战争内容电视剧
▲民营电视台的“终战”节目《没有讲述的女人们》
以上贴出的这几张图片都是已经播放或者预订播放的“终战”节目广告，这只是众多节目中的一小部分。可以看到，除了日本央视NHK（和中国央视机制不同，不是政府出钱，是国民供养）的几个台会推出各种节目外，各民营电视台也会各自制作特别节目或电视剧讲战争的事情。
在1995年二战结束50周年的时候，有人预计日本会渐渐减少反思“终战”的节目了，但笔者的观察是没有减少，一直到今年已经是第73年，“终战”节目不但还在继续，而且深度广度在加大。
因为经历过那场战争的人相继走入垂暮之年，在人生的终点会有很多回忆是不愿意烂在心里、带入坟墓的，愿意给后世子孙分享甚至反思反省。
比如在东北的开拓团里呆过的现在已经快90岁的几位岐阜县的老太太，今年开口讲出了多年以来一直埋在心底的秘密，那也是她们当年发过誓要一辈子保守的秘密。
▲当年有个黑川开拓图
苏军当年进入“满洲国”后，很多日本开拓团受到重创，还有集体自杀的，但他们这个开拓团500多人都活了下来，因为他们团的领头的干部要求他们15位未婚的年轻姑娘，答应苏军的要求给士兵提供性服务，也就是给苏军做慰安妇。开拓团还给他们设置了专门的接待房，让她们做好准备等着苏军士兵们分批分拨地前来享受。苏军比较满意，没有攻击他们开拓团，还为他们提供了某种保护，阻止了当地的“暴民”来抢劫。一直熬到第二年全团才撤回日本。
这些女人说，是她们的牺牲救了开拓团其他人的命。
▲当年她们为苏军慰安的“接待所”所在地
譬如上面那样的女人做出牺牲的例子别的地方也有。在年年岁岁话说战争、反思战争、深挖战争的过程中，日本人对战争的认识是十分深刻的，且全面的，没有人会轻言好战。
本来对战争不感兴趣，一直躲避这个话题的人，如笔者这样的，经日本长年累月的花样翻新的“战争”与“和平”主题的电视节目轰炸后，头脑中的战争已经和小时候的认识完全不一样了，不会再扁平化、脸谱化、英雄化、史诗化的看待战争，而更多的是小民化、个体化、救赎化、沉重化地看待以往的战争，还有将来可能会发生的严重冲突。
凉飕飕的战争话题，给热闷闷的八月浮躁降一下火吧。能够把不太光彩的历史真实展现给人看，能够几十年坚持反思政府错误的地方，老百姓最终是受益的。
雪田 写于2018.0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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