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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年1月，孙小刚来中国人寿保险股份有限公司（黑龙江）嫩江支公司担任总经理。2018年4月13日，公司法人变更为孙小刚。
孙小刚此前长期在国寿的其他部门工作，但从未独当一面。这次让他担任一个支公司的法人，算是他长期在国寿工作的回报，也是对他之前工作的一种肯定。
孙小刚也豪情满怀，打算表现一把。当了法人之后，他火速制定了未来两个多月的业绩目标，拉着嫩江支公司的各位高管一起拍了个视频，说要以优异的业绩向建党九十七周年献礼。也就是，向2018年7月1日党的生日，献礼。
高管一共七个人，正中间那位中年人，就是孙小刚。
但这里面缺了一个美女：张乃丹。
正值盛年的一把手 vs 美女高管，是不是要发生一些事情？
当然。
但不是很多人想的那样。
当时，张乃丹正在修产假，并于4月20日产下一子，7月份才回来上班。
张乃丹，1988年生，她的姑父原来是嫩江国寿的总经理。正是靠她姑父的关系，2003年也就是在她15岁时，就进入国寿工作了。
还没成年就能进国企上班，这事儿搁一般人身上简直不可想象。但是张乃丹做到了。除了她姑父，她还有很多亲戚也在嫩江国寿上班。
由于年轻貌美，当然更主要的是聪明能干，张乃丹逐渐走上了个险报账、后勤管理这些核心岗位，常年拿着比别人高不少的绩效奖金。
对此，李白有诗赞曰：
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jiàn）露华浓。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别看她年纪轻，在公司里却相当强势，工作了十几年也成了资深员工和高管，一直都是领导相当倚重的人。
2017年张乃丹29岁，仍然是大好年华。
但令人奇怪的是，当时刚来当一把手的孙小刚，没有重用她。要知道那个时候按日期推算，张乃丹还没有怀孕。她在2017年7月份怀的孕，2018年4月产子然后哺乳，有大约五六个月的假期。
所以很明显，孙小刚想扶植自己的一派人马。一朝天子一朝臣，他这么想也很正常。
因此，当张乃丹哺乳期结束回来工作后，孙小刚仍然把她当一般员工看待，甚至穿小鞋，这就让她心理越来越不平衡了。
好戏，将在2018年底上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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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年8月到9月，金融圈发生了令人瞩目而频繁的人事调动。8月31日，银保监会副主席陈文辉，调任社保基金任副理事长；9月5日，华润集团总经理罗熹，空降中国太平保险集团，接任王滨任党委书记、董事长。而在太保工作了六年的王滨，则在9月7日接替退休的杨明生，任中国人寿集团董事长……不足三个月，至少有19位董事长或总经理“任命状”出现，可见动作之大。
在这里，故事的第三个主人公，王滨，出场了。
王滨，1958年11月生，黑龙江哈尔滨人，获得货币银行学硕士学位，在读南开大学金融博士。1983-1990年，在黑龙江政府部门工作，1990年9月-1991年6月，任中国人民银行黑龙江分行办公室副主任。
自此，王滨大约蛰伏了十五年，在人行、农业银行、交通银行都工作过，2005年5月任交行北京分行行长、党委书记。
从1990年任人行黑龙江分行办公室副主任，到2005年任交行北京分行一把手，这十五年的升迁比较缓慢。
但是此后，王滨的仕途之路就像插了翅膀，逐渐飞了起来。2010年，王滨任交通银行执行董事、副行长、北京管理部总裁；2012年3月，调任中国太平保险集团董事长、党委书记。
54岁升任中国太保一把手，终于成为中国金融领域的重要高管之一。
大型商业银行工作过的王滨，六年的太保生涯可谓相当成功 —— 他发动了“三年再造一个新太平”战役，从总资产、保费、净利润等硬指标方面实现翻番，将一家中型保险集团带入世界500强，成为可比肩巨头的大型保险集团公司，功绩不可谓不大。甚至可以说，太平洋保险是2018年以前的五年唯一实现“弯道超车”的保险公司。
50多岁的年纪，在事业上还是很想突破的。曾经有太保的下属问他，现在发展是不是太快了？是要规模还是要质量？
对此，王滨回答：
两个都要。
太保的迅猛发展，既为保险业做大了蛋糕，但也在蚕食中国人寿的市场份额。国寿原董事长杨明生大概已经临近退休，所以那几年的市场份额不断被平安、太保以及其他保险公司蚕食。正巧现在他要退休了，于是银保监会把王滨调到了国寿，出任国家数一数二的大保险公司的一把手。
到了国寿，王滨做了几个月的调查研究，然后在2019年5月份提出了“重振国寿”600天计划。
下图是国寿过去十几年的营收趋势。
可以看出，在2019和2020年，以及2021年的前三季度，国寿的营收又有明显提高。
下图是国寿过去十几年的利润趋势。
可以看出，利润有了更明显的提高。
2021年1月27日，中国人寿2021年工作会议召开，“重振国寿”600天计划完成。呈现的成绩单如下：2020年，集团合并营业收入近1万亿元，合并保费收入超7500亿元，合并总资产突破5万亿元，合并管理第三方资产1.8万亿元，持续保持历史高位。在2020年出炉的《财富》世界500强排行榜中，国寿排在第45位，相较上一年上升6位。
看起来一切都挺好。
但是，远在他的家乡黑龙江，嫩江支公司从2018年底开始，正在掀起一场风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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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嫩江支公司。2018年初发“开门红”奖金的时候，张乃丹的团队保费排名第一，业绩最出色。但是，新上任的孙小刚却因为各种原因，没打算重用她。
到了2018年底，处在哺乳期的张乃丹没能像其他人一样加班，导致个人排名从第一变成第三，奖金少了几千块钱。于是，性格刚烈的她跑到孙小刚办公室闹起来，据说情绪激动时还有谩骂。她指责孙小刚对她进行打压，要跟他“鱼死网破”。
事后分析，张乃丹愤怒的原因有以下几条：
1、在她哺乳期间，一直到2018年12月，她的本职工作被“架空”，奖金少了。
张乃丹事后说，孙小刚把奖金分给了其他两个女同事，并表示嫩江支公司所有业绩的奖金都是按劳取酬，根据所帮扶团队的保费数来进行分配。“我当时帮扶的团队保费数已经达成了600余万元，占公司总体保费的60%，而两位女同事帮扶的团队保费不足百万元，且不足我的岛主业绩的10%，但是他们最后所分得的绩效奖金却比我多一倍。”
张乃丹当然不服。
2、更重要的是，孙小刚一直在虚报账目，伪造签字，并把很多账都算在她的头上。
奖金少了却要背锅，张乃丹当然不干。而在她看来，孙小刚的那些做法显然是违法违规的，一旦捅出来，对他显然相当不利。

两个人在办公室怎么冲突的，细节已无从知晓。但是显然，孙小刚没有让步。
大概孙小刚觉得，你张乃丹也算是中国人寿的老人了，很多亲戚也都在国寿工作，你真敢鱼死网破？过去这些事，难道你都没参与过？举报我？先看看你自己干不干净，有多少掣肘吧。
令他没想到的是，年轻气盛的张乃丹，真敢举报。

2019年1月6日，张乃丹实名向北京银保监会举报。
而银保监会，把举报信转交黑龙江省银保监局调查。
张乃丹举报的主要有三项内容。
第一，长险短做。将长期理财产品包装成一年定期储蓄，骗客户购买，第二年让客户统一退保，套取佣金和绩效。
第二，伪造客户签字、单位证明，甚至是客户资产证明，又是为了招聘需要，虚列人头骗取费用，每年至少虚假增员200多人。
第三，孙小刚每个月都伪造客户签字参加公司的客养旅游、产品宣传以及各种宴请活动，套取客养费、宣传费、冒领用户礼品，编造各种支出科目伪造假凭证套钱。
据张晓丹说，孙小刚等人通过这种方式，侵吞国有资产上千万元。
事情一旦闹大，肯定是捅了马蜂窝了。因为这只是在小小的嫩江，如果推到全国，推到整个保险业，这种事还有多少？
可是，没动静。
等了三个月，张乃丹在2019年4月15日去黑龙江银保监局询问到底怎么回事。
信访接待人员居然一问三不知。
不知道也就罢了，双方言语起了冲突，接待人员说张乃丹“没有资格见调查组”，“如何处理是内部的事，举报人无权知道。”
张乃丹火冒三丈，进行了二次举报。
但仍不了了之。
于是在2019年5月，她进京举报。
大概黑龙江保监局已经发现这是个刺儿头，于是在她进京举报的同时，在官网发布了处理结果。黑龙江银保监局披露的罚单显示，中国人寿嫩江支公司因虚列费用被责令改正，并处罚款10万元，孙小刚、鲁志纯、施维东负直接责任，分别被警告并罚款1万元。
她举报了三项，却只处理了一项，而且是区区十几万元的罚款。这让张乃丹很不满意，于是她继续举报。
调查组终于在6月26日和她面谈了。但是，结果仍让她很不满意。
于是在当年10月份，她再次向黑河银保监会登记举报。
一年时间，她举报四次。
在她第四次举报前，2019年6月，因“无故旷工”，嫩江支公司作出对她停发工资的处理决定。9月，解除了劳动合同。2020年3月27日，张乃丹被嫩江公司新任经理开除。
中国人寿再也没有了孙乃丹的身影。
对此，崔护有诗叹曰：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开除之后怎么办？
既然以前都敢鱼死网破，现在更没什么怕的了。
首先是打官司。张乃丹起诉了国寿黑河分公司，包括名誉权和被扣掉的收入。2020年7月20日，嫩江市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但依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
其次，当然是继续举报了。
应该说，她的举报还是有效果的。比如，2020年7月，孙小刚从中国人寿嫩江支公司离职。据说是不在公司干了。
但是后来有人发现，在他离职的同时，中国人寿（黑龙江）依安支公司的总经理和法人也叫孙小刚，而且几乎是同期上任，同期变更。
这事儿就很蹊跷了。
官官相护让孙乃丹愤怒到了极点。看来，事情不在社会层面闹大是不行了。
但问题是，怎么实现“重大突破”呢？
这就是孙乃丹要做的第三步：广泛注册账号，大量发帖。
从2020年6月开始，张乃丹陆续开通了多个社交账号，持续实名举报。覆盖的平台包括微博、微信、抖音和知乎。
然而，爆款文章或视频是讲机遇的。在大半年的时间里，她的发声始终没什么效果。

而且，她的帖子和视频多次被封，甚至连账号都被封掉。
她能做的，就是不断发帖，不断注册。
可惜，依然没什么效果。

但是，她依然坚持不懈。像个斗士一样，战斗到底。

对此，王昌龄有诗赞曰：
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
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2021年2月23日，曙光乍现。
4
2021年2月22日，张乃丹在抖音第三次发视频。这次终于引发广泛关注，并带动了微博的跟进，在23日上了微博热搜。“员工实名举报中国人寿大量造假”，火了。
这次举报事件有多“出圈”呢？#员工实名举报中国人寿大量造假#，热搜热度最高超过了250万。此外，其他好几个相关话题也都上了热搜榜。在知乎上，张乃丹两个月前举报国寿的长达5000字的文章，成了爆文之一。
如此迅速火爆全网，让中国人寿在第二天就做了回应。2月24日，国寿回应称“正在调查”。2月24日下午孙小刚回应：指控不实，将起诉对方侵权。同一天下午5点22分，黑龙江银保监局回应国寿遭举报一事，说正在研究，会有后续措施。2月25日，国寿副总裁詹忠对记者表示：2020年7月13日，孙小刚已经离职。
副总裁出面回应此事，身为一把手的王滨，能不知道吗？
那么，之前张乃丹举报了两年，包括和黑龙江黑河分公司打官司，王滨知不知道？
考虑到张乃丹多次举报到银保监会，黑龙江银保监局也对相关人员进行了处罚，要说王滨不知道，国寿高层不知道，根本不可能。
既然知道，为什么仅仅对孙小刚等人进行轻微处理呢？包括黑龙江银保监局，处理力度都比较轻，这到底是为什么？
孙乃丹只了解支公司的情况，而孙小刚，应该很了解国寿黑龙江黑河分公司的事吧。孙乃丹不知道妥协被开除，但如果因为她而严厉处罚孙小刚，万一孙小刚抖落出黑河分公司的很多事怎么办？再接下去，如果总公司严厉处罚分公司，分公司的人如果有不满意的，再抖落出总公司的一些内幕怎么办？
所以这里面环环相扣，能按住当然最好。
当然， 上述都是笔者的推理和想像，并无实际依据。一切得等银保监会和纪检部门的调查，才能水落石出。
几乎在同时，2021年2月24日，原中国平安的员工，同样是在黑龙江，举报中国平安存在内外勾结、以传销形式发展团队，造成几百人上当受骗、蒙受巨大经济损失等严重违反规定的行为，还存在弄虚作假，侵吞贪占公司财物等情况。上述举报的对象为区拓三十五处经理冯某。
平安也马上做了回应，说冯某已在2020年被公司开除。

看来，保险业的事儿还真挺乱。
回到国寿。动作马上就来了，银保监会这次高度重视。3月初，曾任银保监会首席检查官，银行监管三部、二部、国有控股大型商业银行监管部主任的杨丽平，空降中国人寿，出任国寿集团党委委员。
初来乍到尚无具体职位，但一来就是党委委员，信号非常强烈。
3月9日，银保监会对中国人寿黑龙江省分公司进行了处罚。3月22日，银保监会向各人身保险公司下发了《关于提供佣金制度有关材料的函》，全面启动人身保险行业佣金制度调研工作，摸底行业“佣金制度”问题。
4月9日，银保监会开始了人身保险市场专项治理行动。
事情，真的搞大了。
国寿高层和黑龙江银保监局，大概没有料到张乃丹的意志如此坚强，能量如此巨大吧。
事后来看，在张乃丹举报和发帖两年多的时间里，假如孙小刚及其领导们稍微服一下软，低一下头，事情会不会早就按下去了？
可惜，没有后悔药。
从2021年2月底开始，网上对“张乃丹事件”也掀起了热烈讨论。一些人认为她只是因为没有得到足够的好处才愤而举报，因此是挟私报复，目的谈不上有多高尚，甚至是保险业的“害群之马”。但更多的人认为，张乃丹维护国有资产不流失的行为是正义的，理应保护和支持。
张乃丹也由此成了“网红”，抖音粉丝迅速突破100万，最多的时候有大几百万人。她也尝到了直播的甜头，因为每次直播的打赏都有至少几万元。可惜好景不长，2021年7月，她的抖音直播间被封。
2021年4月份，对“张乃丹事件”有个十几分钟的视频，对之前和当时的处理情况作了一个汇总，有兴趣的可以看看。
在强大的压力下，2021年4月28日，中国人寿官网发布调查通报。通报称，张某某反映的部分问题属实。基于调查结果，中国人寿对嫩江支公司时任经理孙某某等8人进行了严肃处理。
但是，仅仅是撤职就完了吗？以后怎么追责？国寿的公告中并没有具体说明。
难道孙乃丹两年的举报，换来的就是这样的结果？
大概对处理结果仍不满意，抑或尝到了当网红的甜头，2021年5月份以后，孙乃丹继续在抖音直播，直到又被禁言。
2021年7月份以后，她在网上销声匿迹，直到今天。
后来，管理层对国寿嫩江支公司及孙小刚等人追加了处罚，累计罚款达百万以上。这是后话。
但是，事情已经彻底发酵，高层的调查还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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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0月12日，中央第十一巡视组进驻国寿，巡视期为两个月。
王滨理所当然地出席了动员会。他在会议上表示，全力配合中央巡视组工作，要强化政治担当，以巡视为契机推动公司高质量发展，推动党的路线方针政策和党中央决策部署在中国人寿落地生根见效……
王滨最后一次公开亮相，是2021年12月29日。当时国寿的全资子公司广银理财有限责任公司在上海举行揭牌仪式，成为国内股份制银行第七家正式揭牌成立的银行理财子公司，他在活动中为“广银理财”揭牌。
然后，就消失了。
十天以后，2022年1月8日下午1点，中央纪委国家监委网站发布了王滨涉嫌严重违纪的公告，王滨正在接受中央纪委国家监委审查调查。
公告很短。
同日，国寿高层举行扩大会议，坚决拥护中央决定。
稍后，王滨的个人信息也从中国人寿的官网撤下。
王滨是2022年第一位被查的金融行业副部级高管。行业震惊之际，也颇多感叹。出生于1958年11月的王滨已过63岁，按照惯例已至副部级一把手的退休年龄。但是现在，他已经无法平安退休了。
多位接近王滨的人士告诉《财经》记者，王滨之前有严重的抑郁症。
这或许是正常的。因为无论谁坐在他那个位置，恐怕都会很郁闷：
为什么自己的下属的下属的下属的下属，出了张乃丹这么一号人？
不管有没有抑郁，涉嫌严重违纪违法，理应严肃查处。国有资产的流失问题，理应严肃调查，严肃追责。
一个美女高管引发的职场地震，会不会就此结束了呢？

不知道现在的王滨，会有什么感叹。
李煜一首词的下半阙，大概很适合他现在的心情吧：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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