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节回英家祭拜婆婆
做一道菜,想一个人
南宫踏舞|文
那天突然地就冷了,风往脖子里灌,雨下了一夜到第二天上午十点还没停。
这样的天气不想出门买菜,有什么凑合吃点吧。翻找了一下冰箱,看到一包英家大头菜。说起来,英家是我先生的老家,英家大头菜是国家地理标志产品,况且广西钟山英家起义是载入历史史册的。只是先生从没在那里生活过,对他而言英家只是一个记忆的符号罢了。
作者带学生参观位于钟山英家起义旧址的中共广西省工委历史博物馆
我看见大头菜,想起小时候外婆给我做的头菜蒸肉饼,就把猪肉也赶紧拿出来解冻,把头菜放盆里凉水泡淡,也准备做这个菜吃。同时,我的思绪像长出了翅膀,飞跃到几十年前,回到广西钟山县城东门街那个温暖的地方。
记忆中的外婆家在街上的中段,街道窄窄的,铺着青色光滑的石板,过不了汽车,但是有牛车拉着一车车的玉米、红薯、稻草吱吱呀呀走过。
那时候大家都比较穷,那条街上的人早餐午餐只能喝稀饭,晚餐才可以吃干饭。每家每户最常吃的菜就是大头菜了。
你从街头跑到街尾,男女老少端着一个大海碗白粥坐在自家门口,白粥上面有一勺头菜。大家一边喝粥一边讨论国家大事:美帝是纸老虎,苏联变修了,今晚演哪个样板戏了……
大家吃得嘴巴吧唧吧唧响,讨论的话题天南海北,桂东一条小街道的农民似乎与生俱来就有一种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的宽广胸襟。
可是我看人家碗里的大头菜都没有外婆家的好吃。外婆做的大头菜,总会放点青红辣椒,有时候会有几颗黑黑的豆豉。虽然也是大头菜,但是红红绿绿金黄色,看起来就与众不同。
作者做的头菜蒸肉饼
外婆是个讲究人,街上的女人到了外婆这把年纪,衣服脏兮兮的几天不换不洗,头发也乱七八糟不收拾。外婆永远干干净净,她的头发齐腰长,每天梳得一丝不苟,挽好发髻后沾点水在手心把头发抹得平平的。
写到这里,我突然地想起那句话:“卖油的女子水梳头”,是因为油贵舍不得用油吧?但记忆里我是见过外婆用油抹过头的。那是有一年她回娘家借牛回来耙田,或许她是为了让娘家人看到自己不是那么穷困潦倒。
外婆的娘家就在河那边的村子,抄近路也要半个小时,我是去过的。按当地风俗,嫁出去的女儿不管父母在不在,她的子女都要在大年初二回母亲娘家拜年,以彰显不忘养育母亲之恩,同时也是拉近亲戚之间的距离。
有一年我跟四姨五姨一起去过拜年。外婆娘家也是个大家族,在村子里房子比别人家的气派,门楼上雕龙画凤,那些我不认识的小动物威风凛凛。
四姨五姨把带去的鸡屁股、鸡腿、鸡胸肉、糍粑、自家树上结的柚子分别送去给她们的大舅、二舅、六舅家里,然后舅舅他们会回礼,还用红纸包着给我们红包。
回来的路上走过一片干涸的稻田,两个阿姨迫不及待蹲下来把红包打开数数看有多少钱,其实都是一毛两毛,加起来也不够一块钱。突然,大风刮过来,把一张一毛钱的毛票吹走了。我赶紧去追,结果拌在一个稻茬上摔了个狗啃泥,嘴巴破了流血,新衣服也弄脏了,我哇哇大哭。后来阿姨她们说这一毛钱归我我才停止哭泣,两个阿姨回去被外婆骂了一顿。
我的外公是老师,据说生我妈妈的时候外公在现在的广西武鸣县当老师,所以给我妈妈取名叫钟鸣彦。外公深得街上人的尊敬,大家都称他为先生。只是我与外公无缘,我出生的时候外公已经去世。
作者外公留下的唯一笔墨
文革时期,街上有六个人被说成是“反共救国军”砍了头,脑袋就用铁丝从耳朵穿过,挂在富江大桥的桥墩上……
外婆经常拍着自己的胸口说:“谢天谢地,幸亏你外公死的早,要是还活着,也是被砍头的命,还会连累全家!”
这里说的全家是一个大家庭:外婆、舅舅、舅妈、三姨、四姨、五姨、我还有三个表弟。
我为什么在外婆家呢?据说我是早产儿,生下来只有三斤多一点点,医生和我的父母都认为我是养不活的,是我的外婆把我从医院抱回家,用米糊和粥水把我喂大,我最温暖的记忆就是外婆和四姨的脊背。我曾经在2020年9月5日二湘的九维空间发表过一篇文章:《四姨,但愿天堂没有寒冷也没有病痛》
有的画面一辈子藏在心底,有的细节镌刻在脑子里永远挥之不去。
记得三四岁了吧,外婆把我背在背上,风很大,但外婆的脊背很暖。我们到了河对岸的菜地,那里有一块自留地种了头菜。其实头菜跟白萝卜长得很像,也是要把它从地里拔起来。外婆怕放我下来会被冻着,就一直背着我拔大头菜。一弓腰,又直起,外婆的喘气声仿佛还在我的耳边回荡。直到够了满满两箩筐,外婆才又背着我挑着担子离开。
回到富江边,感觉风如刀割。外婆把担子放下歇了一会说:
“东门江的水太冷了,风也大,南门桥那边的水暖和一点,我们去南门桥那里洗头菜。”外婆背着我穿越东门街,走过十字街口,走完南门街,就到了南门桥下的小码头。外婆把我从背上解下来,说背着我不好蹲下洗头菜,万一不小心掉水里怎么跟二大姐(我母亲)交代呢?
她把我放在离河边稍远的一块大石头上,风像刀子一样割我的脸,我就说:“阿婆,好冷好冷……”外婆说你坐着等一会,洗完了才能回去。外婆弓着腰,双手泡在冰冷刺骨的河水里,我远远看见她的手红肿的像个大红薯。
好不容易洗完了,我喊饿,哭着要回家。外婆说:“萍最乖了,等阿婆切好了就回去。”外婆就用菜刀把头菜切成一片片,叶子连着,摆放在河边的大石头上晾干。外婆说,等做好了头菜,叫舅舅给你买一块肉,我给你做头菜蒸肉饼吃。
记忆里头菜要晾晒几天等水分蒸发,收回家后用生盐反复搓揉。外婆的手裂开一道道口子,她用生盐搓揉头菜的时候疼得呲牙裂嘴“呦呦呦”叫唤,我就哭着抓住她的手放在嘴边呼呼帮她吹气……这样的画面过去半个多世纪依旧那么清晰难忘。
广西英家大头菜,国家地理标志产品
搓过盐的头菜放到密封的陶瓷坛子里面腌制半个月以后,有太阳的天气要拿出来晒在木楼的竹竿上,晒成金黄色,头菜的香味整条街都闻得到。
突然有一天,舅舅买回来一块肉。外婆把肉洗净,把皮去掉,然后洗几片腌制好头菜和肉一块剁碎,不用放油盐,也不用放任何调料,用一个大碗装着放在饭面上蒸。饭好菜好,饭香菜香,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香味。
那天做这个菜突然就想起我的外婆,眼泪就下来了。
【作者简介】南宫踏舞,女,爱旅游爱美食,现退休居广西小城。有立场,有态度,关注底层百姓。一枚园地耕耘者。
(编辑:安然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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