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顺又火了。
2015年,79岁的王德顺半裸着上身走秀的视频爆红网络,人们感叹一位耄耋老人流畅的肌肉线条,称他为“老鲜肉”“高龄青年”。
意外走红后,他成为了很多演讲的常客。最近,他再次意外地闯入了流量池——85岁,王德顺决定去学开飞机,拿到了飞行员证书。
那些隐匿的光亮逐渐显露出来。他50岁举家北漂,57岁将中国哑剧带到世界舞台,年近六旬裸体演出“活雕塑”,78岁学会骑机车,79岁走T台爆红,又当起DJ,85岁学会开飞机。
这些精彩的体验,集中在王德顺生命的下半程,拼凑出他的人生图景。
在交谈中,关于那些走红背后的故事,他兴致寥寥。唯独讲到身体的艺术、哑剧的魅力时,他才有了表达的欲望。
他在日记本里记录下1996年的新年——他迈入60岁的那天。
“我时时刻刻都在提醒自己,我是一个老人。”王德顺告诉「最人物」,“但我又常常忘了这回事。”
“最近一周,你可以下午来健身房找我,我每天都在,这是地址。”王德顺在微信上向我们发来消息。
王德顺看上去比想象中还要年轻。他身材挺拔,健身服隐隐勾勒出肌肉的线条,大步流星地走来。
定下神来,还是能瞥见岁月的痕迹:他的一头银发束成低马尾,褐色的斑点爬上脸颊,岁月令皮肤起了褶皱。
实话说,很难将他和“85岁”联系起来。多年来,他自学用微信和微博对接工作。每天要健身3小时,1小时练器械、1小时练体操、1小时游泳,各种泳姿都要练上一遍。
王德顺在健身
他聊起自己的近况,刚刚结束在横店的拍摄,接着要去铁岭进组。他对自己的定义,始终是一个严肃的艺术工作者,一个演员,“戏是我的主要工作”。
年轻时,王德顺总是执拗、不服,脸上有雕刻般的沟壑线条,棱角分明。如今年迈,皮肤因时间的重力耷拉下来,眉目舒展了些,盈盈笑意。
聊起再次走红的经过,王德顺说:“学开飞机,只是我生活中的一段经历。我在这个时间,经历过这么一件事,仅此而已。
王德顺超燃演讲
“难题太多了,都是难题。”回想起学开飞机的经过,王德顺说道。
第一关就卡在体检上,烦恼在于太过顺利。
他去了航空人员体检中心,内外科检查了一圈,体检都合格。体检中心的主任担心他年纪大,怕出事,不给签字。
一个经典问题再现:“85岁,你开飞机干啥呢?”
“我哪知道开飞机干嘛,”王德顺有些哭笑不得,“我就是想开飞机了。”
民航局的人也犯嘀咕,以前可没招过这么大年龄的学员,还得安全第一。等了一周,王德顺等来了新的要求,另外需做尿检和超声心动测试。
王德顺躺在病床上,医生问他:“你有没有什么不适感?”
他摇了摇头。
“你没问题做什么超声心动呢?”
“我想考个驾照。”
“你这么大岁数还想开车,这可不行。”
“不是开车,我想开飞机。”
“真的假的啊,要是真的,那够呛,这检查相当细致了,年轻人都能查出一些问题。”
几天后,体检报告出来了,一堆数值王德顺也看不明白,就看懂最后一句,“未见异常”。体检这关算是过去了。
王德顺是中国年龄最大的飞行学员,年龄使得他的记忆力减退。理论学习,是第二道关卡。
空气动力学、气象学、发动机原理、中英文塔对话,这些深奥的字眼,离他的生活遥远。一个原理,说上几遍,他也很难记住。那么厚的理论书籍,“只能硬着头皮学。”
其他学员都是开车去,学一个小时。王德顺几乎住在航校,除了吃饭睡觉都在学,“得钻进去。”
30天后,在他平时训练的健身房里,教练拿出一张纸,让王德顺考试。不到50分钟,他就交了卷子。等待的过程中,他佯装撸铁,内心忐忑,得过60分才有资格去实操。
分数下来,王德顺考了82分。
王德顺在开飞机
紧接着的是,紧锣密鼓的训练。刚上飞机的时候,大脑一片空白,仪器表盘上都是英文,上升的,还是下降的,什么都记不起来了,他顿时手足无措。
50天后,他成功拿到了毕业证。
王德顺似乎总有这样的能力,他很少有出错的时候。
80岁生日那年,他突发奇想,找了个老师学DJ打碟。生日会前一天,女儿王遒去了现场,看到他的节拍老是出错。但是到第二天,王德顺就是能顺顺当当地不出一个错漏,DJ做得有模有样。
结业仪式那天,王德顺飞行了一圈。家人、朋友、学生全来了。他和30年前培养出来的第一代时装模特,现场走秀了一把。妻子赵爱娟为他带了一束鲜花,孙女坐了一趟爷爷开的飞机。
自那以后,王德顺又回到了最平常的生活,他最常穿的衣服是速干运动衫,爱摇着一把蒲扇,是家里的“老头”。
经常有人问他,为什么非得折腾呢?他说自己生来是“不稳定因子”。
他自比登山运动员。记者经常会问登山运动员,你为什么非要爬山呢?登山运动员常说,因为山在那里。
“山在那里,算什么理由呢?”王德顺说,“山早就在那里了,为什么只有你去爬了,因为你的性格决定了你非要做那件事不可。”
他形容为一种“高峰体验”。而王德顺人生中的高峰体验,却与开飞机、走秀、走红无关。
王德顺在开飞机
王德顺说,自己的人生有两次高峰体验。一次是因为哑剧,一次是因为活雕塑。
这两种艺术形式,听起来显得颇为小众,有专家感慨“这是从石头缝里生长出来的一株花”。
他的第一次高峰体验,来自于和妻子创作的第一台哑剧《生命》。
他饰演了一个人的一生。灯光亮起,他穿着一条肉色的三角裤,演了婴儿的攀爬,少儿的学步,青年的跑跳,暮年的佝偻,一段生命的历程。
结果第一台哑剧,就被剧团换掉。艺术委员会的人找到王德顺,说衣不蔽体,有伤风化。
哑剧《生命》
后来,他又排了一个戏《囚》。一个被关进铁笼子里的囚徒,渴望自由,挣脱牢笼,做了场虚妄的美梦。
剧团又来了意见。你这演的是好人还是坏人?好人都有自由,你要什么自由?坏人怎么能叫他冲出牢笼?思想觉悟有问题。
“我在这,你什么都不让我演,我不要你给我发的工资不就成了。”王德顺意识到,长春不是适宜哑剧生长的土壤,即将步入知天命之年的他,决意北漂。
朋友劝他,再有10年就退休了,后半辈子都不用愁,还折腾啥?“现在就走,你傻不傻,下个月还活不活了?”
王德顺是个“认死理”的人。《暮年》《生命》《死神》《等》《囚》《梦》《杀鸡取卵》等十几个哑剧节目编好后,他便带着一家四口来到北京。
日子过得有些清苦。他们一家住在“沾点边儿”的亲戚家里,后来有亲戚来了,他们没地方住,就在王府井的地下通道里,睡了一宿。
那会,妻子自嘲道,咱们也算是到了人生的低谷。王德顺摇了摇头,“低谷是无望,咱们是有希望的,参加世界哑剧节,就是咱们的希望。”
那天的演出,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为完美。德国大使馆的文化参赞握着他的手,邀请他参加世界哑剧节。
后来,在德国科隆举办的第十二届国际哑剧节上,中国哑剧第一次登上世界哑剧的舞台。王德顺的照片,被载入《中国大百科全书》。
王德顺这张照片被载入《中国大百科全书》
之后,演出渐渐多了起来。他们在北京78所高校推广哑剧,一场哑剧,十多个剧目,他一个人演一个半小时。每场报酬200块。
他们一家后被称为“东方吉普赛”,前8年,他们在“流浪”,居无定所。8年后,他才在昌平沙河买了一处80平米的房子,再到现在,房子换成了190平,住了20来年。
王德顺在T台走秀
第二次高峰体验是他在北京做的活雕塑演出。
“活雕塑”的想法,萌生于一次展览。1993年初春,中国美术馆举行“法国罗丹艺术大展”。
他在展馆待了一整天,观察着观众如何看待罗丹的雕塑。他印象深刻的,是一个戴着北大校徽的女生,驻足在《青铜时代》的雕像前,看了40分钟。
“我站在很远处看她,那时候我知道演活雕塑的时代到了,人们可以接受裸体艺术。”
王德顺找人复制罗丹的雕塑,把自己涂满青铜,和雕塑一起演绎了三段爱情故事:亚当和夏娃、罗丹和情人、《神曲》中的保罗与弗朗西斯卡。
左为《哀求的女人》的雕塑,右为王德顺真人
第一场演出就大获成功。记者和慕名而来的人涌来,现场混乱,急得妻子赵爱娟飙出东北话:“乡亲们啊......”
演出后,有专家找到他,自己坐第一排,盯着你的肚子,为什么看不见你呼吸?
他让专家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肚子上,一只手放在后背。“平常人呼吸是肚子呼吸,我不让他前面呼吸,我练出来能在后面呼吸,肚子上是平的。”
如今提起王德顺,更多的人还是会想到2015年的那场大秀。
他穿着东北大棉裤,赤裸上身,在国际时装周走了一段T台。他表现的是自己的内心状态——狂野、霸气,谁我也不在乎。
在场的人,很少有人发现,王德顺在走秀中,融入在一段自己的哑剧《暮年》。它讲述了一个白发老翁,坐在树下回味年轻时的爱恋。
“我当时觉得很悲哀,我走了这么一趟T台,就引起这么大轰动,太不值得了。”王德顺说,那些被载入中国百年艺术史的艺术形式,却少有问津。
他对外称,那是自己第一次走秀,也是最后一次。他希望自己能作为演员被记住。
王德顺T台走秀
王德顺爱戏。他幼年家庭拮据,父亲是个厨子,要养育9个儿女。他14岁时便辍学去做公交售票员,后来又去了军工厂当工人。下班就去工人文化宫学舞蹈、唱歌、表演,都不要钱。
有一次,他看见一块牌子上写着“沈阳军区抗敌话剧团”,便走进去问招不招人。
话剧团让王德顺唱歌、跳舞、演小品,“都在文化宫学过,信手拈来”。没几天,厂长让王德顺去军区报道。24岁那年,他就这样当上了文艺兵。
一演就是十年。王德顺痴迷斯坦尼的表演体系。它要求以自身的经历,去体会人物的情感,得相信“你就是这个人物”。
年轻时的王德顺
那时,他演了话剧《万水千山》的男一号李有国,讲述长征故事。剧里,受伤的李有国怀着悲痛的心情,鼓励剩下的人继续前行,随即昏倒了,大家喊“教导员”,才醒过来。
结果有一回,王德顺真昏倒了,同台演员怎么叫他都叫不醒,啪给了王德顺一个嘴巴子,“该你演了!”
王德顺蒙了,站起来大喊:“让革命继续前进。”大幕才徐徐落下。
回家的路上,王德顺特别兴奋,觉得终于把斯坦尼体系学到家了,连昏倒都能真昏过去。结果在回家的路上,他刚把自行车停好,就昏倒在雪地里。
医生告诉王德顺,是植物神经絮乱,以及窦性心律不齐,心脏病。“你不能再这么动情了,再投入得成神经病了。”
王德顺想起,苏联有一名女演员,演枪杀列宁的特务,结果在演完开枪的片段后,开始发疯似地谴责自己,怎么能把列宁打死呢?他意识到,把这个理论学到极致,可能会人戏不分。
后来,王德顺就被调去做行政工作,安排大家的演出行程。很长一段时间,他都没有戏演。
直到中央戏剧学院教授丁扬忠来话剧院上课,讲了布莱希特理论,“你只是表演了这个人物,不可能成为这个角色,只要表现人物情感就可以。”
他把关注的焦点转移到形体动作上来。他所表演的哑剧,大多是与想象相关,他用身体去诠释一些生与死、爱与恨的宏大命题。只有形体动作,没有语言。
毫无疑问,王德顺是一位靠身体走红的人。
一开始的健身,是为了生活。为了演出活雕塑,他必须把自己的身体练得和雕像一样,没有赘肉,线条分明。
无论是哑剧、活雕塑、还是走秀,内在气质是共通的——肌肉是艺术的语言。57岁那年,他练出了雕塑般的身型,这也令他意识到,生命的潜能。
他和妻子早已签署遗体捐赠协议。他打定主意,活着的时候,自己做“艺用人体”,去世后做“医用人体”,将身体的价值发挥到底。
王德顺在讲解自己的活雕塑作品
“折腾”这词,王德顺早听烦了。
多年前,王德顺刚刚迷上哑剧,上班在剧院练,下班在广场练。两个小青年看到他,凑过去问:“王老师,你这么折腾,为什么?”
“我当时真没想过干什么,”王德顺说,“只是觉得我应该搞出点东西,搞不出来,我不甘心。”
他也不是个听劝的人。“很多人拍了一电影,回头电影一播放,会后悔,当时那么表演就好了。我从来没有后悔,什么时候一看都是我最好的状态。”
经常有人会给他提意见,但他从来没采纳过。
“我每天在健身房练三个小时,很多人说,你运动量太大了,这么大岁数哪能这么练。我从来不听这些,我自己觉得挺好,我练三个小时回去睡一宿觉,第二天我又练三个小时,我觉得非常愉快。”
85岁的王德顺曾经对自己下过两个定义:“追求自由的亡命徒”和“孤独的行者”。
他引用诗人白桦的诗:“只要我还有一根完整的龙骨,我绝不驶进那避风的港湾。”
“我时时刻刻想到我自己是老人,也经常忘掉自己是老人。我会提醒自己,你这个年龄运动量不能太大了,但是一练起来我就全忘了。”王德顺说。
王德顺在八一湖滑冰场滑冰
王德顺稳当,只是看上去生猛了些,他也不喜多作解释。
拍摄电影《候鸟》时,他扮演神仙,慢慢走向深水。
他事先和工作人员声明,如果他不慎掉入深水,救生员先不要动,摄影师先不要停,继续拍。三秒之后,他一定会浮出水面。
果然,他掉入了深水。众人屏息,三秒后,王德顺挣扎上来,镜头完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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