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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哲按:
我觉得我的成长环境还算是蛮幸福的:我生长在一个大家族里,尤其小时候叔叔姑姑家住的也都不远,大家平时互相扶持帮助,逢年过节都会聚在一起。所以我很少会有孤独的感觉。
甚至一度物极必反,因为以前住房面积小嘛,我连自己的房间都没有,所以上大学之后,我特别喜欢在寒暑假还没结束的时候,提早回到学校。因为我非常享受一个人住在宿舍里的感觉,整栋楼,甚至整个校园,你都看不到第二个人。
但是,这种短暂的独处时光,和长时间的孤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
那孤独,到底有哪些不一样的体验呢?
关于孤独的故事,要从「一个人」说起。

王起霖,22 岁

海上的漂泊者

我来自山东青岛,目前从事海员工作,一年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海上。
有一次,船抛锚了,离岸边很近,我站在船上,向岸上看过去,灯火通明,但是没有一盏灯是为我点亮的,也没有一盏灯照在我心里,让我感觉到温暖。
■ 海上的日与夜
当时我一个人走到船头,甲板上有雪,踩上去咯吱响。我对着那片海喊着、吼叫着,但悲哀的是,甚至连一点回声都听不到。只有海浪一次次拍打船壳的声音,能看见的也只有那一片冰冷的海水。
夜深人静,自己一个人的时候,面对这一片大海,感觉自己被关在了一个海上监狱。碰上大风浪天气,这片海好像张开大口要把我吃进去一样。
平常特别难熬的时候,想找人打电话聊聊天,但手机没有信号,只能自己一个人生生地扛过去。等有信号的时候,就发现事情已经被自己消化了,这导致现在我好像对很多东西已经麻木了。
过年时,晚上看完春节联欢晚会,船上组织放烟花,当我看着烟花在天上绽放的那个瞬间,就在想,如果母亲当时没有抛下我和弟弟,父亲也没有因为一场意外去世,自己不是孤儿的话,现在是不是也会和家人坐在一起,有说有笑地过一个特别开心的节日呢?
那一刻就想,如果家人和朋友能陪在自己身边,一起看美丽的烟花,该多好啊。
当时心里感觉特别压抑、失落。觉得我好像被这个世界忘了,没有人记得,也没有人提起。

寻希,25 岁

一碗牛肉粉

2019 年夏天,我被电信诈骗了,除了自己的存款,还被套路贷款了一部分,此后的一年,我都在还款中度过。
记得报警那天晚上,我偷偷躲到自己房间,小声对着电话说,我好像被骗了。第二天一早,我瞒着家人去做了笔录,警察告诉我,钱基本上回不来了,我还在强颜欢笑地对警察说:「我确实很蠢吧。」
刚迈出警局大门,我的眼泪就止不住地流了下来。一个了解情况的朋友打电话劝我要跟家人说,他语气特别坚定地告诉我:「家人是可以共苦的。」但我没有告诉家人,不想让他们也难受担心。
后来我一心扑在工作上,有什么任务都去参加,只为能多挣一点钱还债。在还款压力最大的几个月,我把所有工资交出去了都不够,还得找朋友借生活费,当时连卫生纸都是朋友网购寄给我的。
有一天下班后,我去超市买一些生活用品,六块钱的计程车我没舍得坐,穿着高跟鞋,硬生生走了 20 分钟才到家。在昏黄的路灯下,我既恐惧又难过,沉重的购物袋勒得我左手换右手,眼泪在换手的瞬间掉了下来。
当时的我真的特别想,能有朋友给我一个简单的拥抱。
在连续做了一个月饭之后,我第一次在外面吃饭,吃了人生中最好吃的一碗牛肉粉。我把连汤都喝得精光的碗拍照发给了爸妈,跟他们说超级好吃,随后得到了一个笑脸表情的回复。
■ 当时的那碗牛肉粉
可能在他们看来,这只是一件日常小事,可我吃完后,还在为多花了几块钱感到后悔,当时我差点就告诉他们,我已经很久没有吃过肉了,可最终还是删掉对话框,憋了回去。
对我而言,孤独是对最亲的人有了秘密,而他们认为你生活一切顺利
「孤独感爆棚的时候,再吃一碗香气扑鼻的牛肉粉吧。」我心中这样默念。
如今我在朋友的帮助下也不再负债,生活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香菜,22 岁

被骂「娘炮」的少年

在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去外地打工了,我是爷爷带大的,小时候唯一的玩伴是我的堂妹,她跟我年纪一样大。
我的性格比较慢热,不懂怎么跟别人交流,在学校也很少和其他人玩,只跟我堂妹还有她的好朋友一起玩。
从小学四年级开始,我就遇到了校园暴力。很多人觉得别的男生都玩乒乓球、篮球、足球,而我为什么总是和女孩子玩跳皮筋、踢毽子?很多人开始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说我是「娘炮」、「变态」,朝我骂脏话、吐口水。
那个时候我没有很在意这些事情,只觉得很委屈,后来慢慢变得自卑,不爱说话,总是唯唯诺诺地被班里同学欺负。他们要么把我的书本乱涂乱画,要么拿我的笔丢去男厕所。
在小学这段时间里,我都是自己过来的,很多负面情绪都要靠自己慢慢消化。
上了初中之后,我以为事情会稍微有些转变,但是并没有。
在一堂生物课上,我因为开小差被老师点名了,结果没有回答出问题,老师让我上去罚站。我当时真的很害怕,也很紧张,就一直低头掰我的手指,他可能觉得我掰手指的动作很扭捏,就对我进行了一番羞辱。
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他说我是个「阴阳人」:「你看看你现在是什么样子,男不男女不女的。」
我听完这些话,整个脑袋都懵了,眼泪一直往下流,全班同学都在嘲笑我。当时我站在讲台前面,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之后我成为了整个学校的红人,那些同学更加变本加厉地对我进行羞辱,把我当成他们的笑柄。
有一次我真的忍受不了了,和他们打架了。那次打得比较严重,三四个人围着我打,一边说着娘炮,一边用脚踹我,以至于我后来不敢跟男生一起玩,也不敢去上男厕所。
因为我去上男厕所,他们会说:「你一个女的来男厕所干嘛,你应该去女厕所,你是站着拉还是蹲着拉?」这些声音每天在学校都可以听到,所以我每次都是憋着,放学回家再上厕所。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都是自己一个人玩,因为他们觉得和我玩是一个耻辱,可能跟我玩,他们也会受到别人的排挤。
有时候我会主动去跟他们说话,但是他们都是一脸嫌弃的样子。那段时间真的特别孤独,我每次看着他们一群人一起玩,而我只能在教室看书,或者找个地方默默坐着发呆。
我经常想,为什么我会经历这些?想着想着就会哭出来。
我也有产生过好几次退学的念头,不想读了,离开这个学校,去哪里都行。
之后上了高中,这些事情慢慢平息下来了。班里几乎都是新同学,人都不错。但经历了那些事情之后,我变得沉默、自卑,也很少跟人说话。
现在工作两年多了,我一直都是一个人,也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慢慢变得更开朗一些了。久而久之也适应了这种独居生活,我觉得挺享受的。
只要当我认真去做一件事情的时候,就会忘记这种孤独感。

珊珊,21 岁

逃离那个家

我来自贵州贵阳的一个小山区。很多人觉得在贵州有很多家庭重男轻女,确实是这样的,我的家庭也不例外。
可能因为不懂避孕,爸爸妈妈生下我的时候,已经打了很多个孩子。后来有一次,妈妈怀上了我,就把我留下了,因为她怕再也怀不了孕,但生下来之后,他们也没有钱养我,只能把我交给大家来养,我是从小跟着奶奶长大的。
■ 小时候的珊珊和奶奶
我和爸妈感情一直不太好,直到我 7 岁,他们才回家和我一起生活。
让我觉得最孤独的是,在我 14 岁的时候,我被我的老师性侵了。
那时我没有第一时间告诉爸爸妈妈,只留了一封信,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就离开了。因为我很害怕怀孕,害怕大家知道这件事情。
可是后来的事是我没有预料到的,我爸爸把我捉回去了。那时候我们家还住在一个出租屋的门面里,他把卷闸门关下来,拿着一个很粗的木棍,让我跪在地上。
那天晚上,他喝了很多酒,把床浇得到处都是酒,我的身上、头上、二手的电脑桌也被他浇得到处都是酒。他整个人喝得醉醺醺的,不停地打骂我,问我事情的经过,而我的妈妈就在旁边,抱着我弟弟,看着我。
弟弟跟妈妈撒娇说:「妈妈我饿了。」妈妈就去给弟弟做饭了,她看着我的父亲那样对待着我,毫无触动。
那是我最痛苦的一个晚上,我觉得我真的快要死掉了,死在那个夜晚。
在无数次之后,我不知道如何继续待在那个家庭,后来我终于逃开了那里。
这件事情大家不再提起,但我很明确说过,或许我们还可以这样相处着,但是我不会原谅他,也不会回家住,哪怕是一个晚上。

夏曦,35 岁

父亲的日记

母亲去世后,我把父亲接到家里来住,我非常想尽力弥补母亲去世后,父亲心里的空缺。我想,我一定要把最好的东西给父亲,不能让他感受到孤单。
老公也非常支持我,他还特地学习了下象棋,每天晚上跟我父亲切磋两局;星期天,我们会带着父亲一起回老家看看,收拾菜园子,跟邻居串门聊聊天;我还让家里的保姆做一些父亲喜欢吃的菜。
偶然之间,我翻到了一个父亲的日记本,当时看到这个日记本,我非常好奇,父亲会写一些什么内容,我大概翻了一下,每天有三四页左右。
■ 父亲的日记本
每一篇的开头都差不多,记录每天的行程,比如几点起床、穿什么样的衣服、早餐吃什么、午餐吃什么、晚餐吃什么、几点下去遛弯,以及各种见闻等等,写得特别详细。
本来我看着这些流水账一样的文字,还觉得挺搞笑,但当我认认真真看完一篇之后,我才发现,这些话根本不是父亲想要刻意记录,而是讲给我母亲听的。
我父亲和母亲结婚已有五六十年了,这期间,他们朝夕相处,早已融入了彼此生活中的每一分每一秒。就像父亲日记里面写的,母亲几点会叫父亲起床,给父亲拿今天换洗的衣裳,做什么样的饭菜。
父亲把这些流水账一样的文字写出来,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来,感受母亲的影子。
父亲日记里的笔迹
今天闺女带我回老家收拾菜园子,家里的玉米能掰着吃了。以前你总是催我去收拾菜园,我总要骂骂咧咧几句才去,现在没人催我,我隔三差五就去菜园子里边转转,但是干活没有劲儿啊。
我还割了一大把韭菜,闺女家保姆做的韭菜鸡蛋挺好吃的,以前你给我做的时候,我总会忍不住想美滋滋地喝上一杯,现在看不过就是一盘下饭菜。
对了,我去老贾家串门,他家的狗一下子生了 9 个,真不少啊。
这件事,我本来能在茶余饭后不经意跟你说出来,可我的话堵在嘴边,就是说不出来,我想说,可谁会听呢?只有你会听,也只有跟你说才最合适。
可我要怎么说,我有好多话堆在嘴边说不出来。
我其实还蛮遗憾的,因为我是在父亲去世之后才发现这个日记本的。当时看完这个日记本,心里边有说不出来的难受。
这个日记本有多厚,父亲的孤独感就有多深。
我一直以为,孤独就是没有人理解自己,但是我现在才真正明白孤独是什么。父亲的孤独是因为想念一个人,而这种想念已经没有一点再相见的可能了。

Aria,26 岁

城市的陌生人

两年前我前往纽约读书,住在离曼哈顿一河之隔的新泽西,窗户外正对着世贸中心,从公寓的窗户望出去,能看到世贸中心永远是明明亮亮永不停歇的。

■ 公寓窗外的世贸大楼
我对纽约毫无认同感,找不到和这个城市任何精神联系。就好像你慢一步就要被这个城市搅碎一样,我在里面被推挤着,害怕被这种氛围吃掉。
学业压力、生活压力,再加上曼哈顿彻夜不眠的喧嚣,裹在一起,让我迎来个人史上最糟糕的精神状态。
当时的情况是白天在外面一切正常,但晚上回家必须依靠酒精麻醉自己,并且不能听到任何来自熟悉的人的声音,一听到那些声音就会克制不住地想要流眼泪。
无论走在时代广场,还是和朋友一起在酒吧里聚会闲聊,我始终觉得人群是幻觉,我只有我自己。
直到我到纽约整整两个月, 10 月 23 日,那天晚上的放学路上,我无意间在地上看到了一幅涂鸦,上面写的是「Let all that you do, be done in love.」
这句话其实很俗套,就是在告诉我们,要爱生活,爱自己。但当时我觉得这句话就是为我而写的。突然,我好像有心力去和自己做对抗了,我选择的是去感知,感知生活中细小的美好。
比如某一天,我在咖啡厅学习,突然发现窗外的天空是幽蓝色的,或者每次从地铁站出来看到的那户人家,总是把他们门口的小花园打理得特别精致。看到这些,我在高强度的生活里好像没有那么麻木了,恢复了一点观察和感受的能力。
春假的时候,我一个人跑到临近的城市。去迈阿密的那天下着大雨,趁着雨停的时候我跑到海边走了走,结果一转眼天晴了,运气好极了。
晴天的迈阿密真的是灵丹妙药,因为可以看到海在不同光影下一直变换着色彩。临近黄昏的时候,海边的棕榈树全部逆着光的方向,歪歪斜斜地在那里晃着。
再回头看海,一半天是浅蓝色的,另一半被云遮着,但云是珊瑚色的,珊瑚色下是碧绿的海,一条船消失在天际,我突然在那一瞬间感受到,我把自己从消极的情绪里拔出来了。
■ 迈阿密的海边
学期结束的那天,我和室友跑到公寓的天台去喝酒,我们看着对岸,河流、风、永不熄灯的世贸中心,一切都和我来的第一天没有什么两样。
我曾经很确定我永远不会喜欢纽约,但那一个瞬间,我突然觉得,如果有一天我离开它,一定会很想它,这时,我突然发现好像很久没有感受到孤独感了。
我觉得自己单方面跟这座城市和解了,甚至我觉得纽约给我最好的奖励就是这份孤独,它让我知道,我不会只是这座城市的一个陌生人。

一舟,26 岁

 逃离孤独

我是本期节目的制作人一舟,最后我想来分享一段自己曾经感受到孤独的经历。
在我大学刚刚毕业那年,身边90%的同学都已经有了下一步的人生方向,读研,出国,或者工作。而我则是那被剩下的10%,当时我已经很清楚自己要离开本来就不喜欢又没学出名堂的专业了,于是我下定决心二战,再跨专业考一次研究生。
接下来的那半年,我在北京六环边租了间房,过上了一个人的独居备考生活。那段时间,我一日三餐点外卖,可能一周出一到两次门,下楼扔个垃圾。然后一个月会进城一趟,上一次考研培训班。那段时间,我见到最多的活人,大概就是外卖小哥了吧。
那段被孤独和压力包围的日子,好像自己的语言表达能力都受到了影响。当我时隔几个月再见到朋友时,我一时都不知道要如何开口打招呼,甚至不知道如何与朋友「闲聊」。
一直到12月底,走出考场的那一刻,我知道,我解脱了。
如果成功考上了,我能够逃离孤独吗?也许吧。
但现实并不总是有Happy ending。考完之后我就清楚,我和这所学校,不会再有交集了。
我能做的就是逃离我无法忍受的这一切,可是该逃到哪去呢?新的生活在哪里,没有人能给我答案,我所做的,只不过是从一个孤独中逃离出来,然后跳进下一个未知中。逃离又跳入,如此反复。
只不过我以为自己被困在原地,但生活也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变化。当我回过头再去看时,发现这些年和孤独相处的生活,其实也在一点一点地往前走着。
■ 「神谷先生头上,挂着一轮泰然自若的满月,那幅美景,宛如平凡的奇迹。」 图/电视剧《火花》截图
我很喜欢小说《火花》结尾处的这段话:“神谷先生,几乎是要令人厌烦般地用尽全心全力地活着。只要活着,就不是坏的结局。我们还在故事的中途,今后还要继续走下去。
希望大家能在平凡的生活中,找到孤独的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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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面插画由 未名·千旭 创作
其他未注明来源图片均由 讲述者 提供
 Staff 
讲述者 |王起霖 寻希 香菜 珊珊 夏曦 Aria
主播 | @寇爱哲
制作人 |张一舟
声音设计 | 桑泉
实习生|李张帆 冬冬
文字整理 |李张帆
封面插画 |未名·千旭
校对 | 隋宇飞 Summer
运营 | Yoyo
 BGM List 
01. SQ Story FM Theme Piano - 桑泉(片头曲)
02. X的组成关系 - 桑泉
03. 精气神 - 桑泉
04. 谈论一次皮囊 - 桑泉
05. 城市的味道 - Ghostnote+乐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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