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因为缘分而来的东西,终有缘尽而别的时候。”
2010年3月24日。
星期三,晴。
这天在往后无数个日夜,成为安雯的梦魇。
早上八九点,丈夫苏越照常出门上班。
安雯还在睡觉,
并没有察觉有何不妥。
毕竟,前天晚上,他们还一起在河边遛弯呢。
十一点多,安雯给苏越打电话。
关机了。
她心里登时警铃大作。
不正常。
23年来,苏越24小时随时响应,从不关机。
她慌忙四处打听,给苏越身边所有人打电话。
直到司机大哥嗫嚅着告诉她:
“安雯姐,出事了……”
安雯跌坐地上。
阿姨担忧地过来扶她:“安雯,安雯。”
她似听不见,双眼空洞地看着前方。
那刻开始,她的天塌了。
安雯这个名字,也许有些陌生。
那么,晴雯呢?
1987年,央视版《红楼梦》播出。
万花丛中,有一抹尤为跳脱的亮色。
直率,泼辣,高傲。
浅笑着,任性闯进我们心中。
晴雯性格乖张。
宝玉替麝月梳头,她瞧见了便奚落:
“哟,交杯酒还没吃,就上头了。”
宝玉忙哄她,也给她梳。
晴雯一个白眼回道:
“我可没那福气!”
那幕经典的撕扇,更是锋芒毕露。
她一边撕,一边故意拿眼睛睨宝玉和麝月。
小女儿姿态尽显。
“晴为黛影”,晴雯和黛玉一样心比天高。
她貌美,深得宝玉眷顾包容。
却也逃不过“身为下贱”。
不论戏里,还是戏外。
安雯原名张静林。
饰演晴雯后,母亲为她改名安雯。
希望她后半生“安安稳稳”。
不承想,安雯最终还是随了剧中人。
但彼时出演《红楼梦》的她,众星捧月。看不到往后命运的走向。
安雯10岁便进入中国戏曲学院。
师从京剧泰斗张君秋老师。
她京剧功底好,也天生会演戏。
张君秋老师评价她:“是五十年难遇的京剧人才”。
导演王扶林夸道:“晴雯的表现是最好的,没有之一。”
剧组因此对安雯尤为宽容。
允许她轧戏,甚至容忍她拍别的戏时剃寸头。
安雯性子和晴雯极像。
娇惯直率,没少得罪人。
她把中戏本科生称为“非科班的”:
“只有像我们这样,自小在中戏长大的才能算科班。”
在剧组,安雯也懒得跟女孩儿们套近乎。
她只和宝玉饰演者欧阳奋强投缘。
于是天天请他到外边餐馆吃蛋炒饭。
别人一概不理。
导演曾说,她往那儿一站,就活脱脱是晴雯了。
拍完《红楼梦》后,安雯参加了一个歌唱比赛。
在那里,遇见了改变她一生的人。
安雯心想,怎么也得第一第二名。
结果出来后,11名。
她听了扭头就走。
当时苏越是决赛评委。
安雯在解放军歌剧院门口打出租车。
站了不到一分钟,一辆车咻地在面前停下。
“你好,我是苏越。”
“苏越是谁啊?”安雯很疑惑。
苏越当时已是小有名气的音乐家。
完全没想到她这么问。
他磕磕绊绊地解释:“我…我是写《血染的风采》的。”
“哦,这首歌我听过。”
他们互换了联系方式。
当晚,苏越给安雯打电话。
从音律聊到诗词,再聊到黑格尔。
谈了40多分钟。
随后,他邀请安雯来自己工作室,“给歌曲定定调。”
安雯去了。
苏越在旁边调音,她竟靠在沙发上沉沉睡着。
苏越一回头,不禁失笑。
这女孩也太缺心眼了,一点防范心都没有。
他看着她的睡颜,越发心动。
两人的交流多了起来。
安雯出身书香门第,热爱音乐。
苏越知识渊博,还是大音乐家。
在她眼里闪闪发光。
她也瞧不上毛头小子。
苏越比她大13岁,成熟稳重,宽厚温和。
四目相对,电光火石。
他们迅速在一起了。
苏越对安雯呵护有加。
安雯到哪儿拍戏,他都跟着。
每天护送她到剧组。
看到她拍戏受累,心疼不已。
1987年,苏越赴日本进修。
次年,安雯抵不住思念,也随他过去。
当时她有三四个重头戏剧本。
她全推掉了。
苏越在电话里说:“我这里很苦。”
安雯说:“我不怕。”
她带上所有钱。
拎着自己全部家当——六箱衣服,去了日本。
她是富养长大的女孩。
自小生活优越。
到了日本,她第一次体会到匮乏。
房子只有6平方米。
还包括了浴室。
放不下床,只能睡床垫。
也吃不起什么好的餐厅。
但安雯甘之若饴。
她是“有情饮水饱”的人。
而苏越给了她极致的爱。
将她宠成了小公主。
他们都不会做饭。
苏越看着菜谱学,顿顿三菜一汤。
安雯爱吃大螃蟹腿。
他就经常坐几个小时车去买。
日本的西瓜特别贵。
有时候安雯半夜想吃,他也会上街买一小块。
这种小零嘴儿,他一口都不舍得尝。
每次只是宠溺地看安雯吃。
音乐人素来清贫。
苏越代表作《血染的风采》只卖了36元钱,《黄土高坡》卖了76元。
为了生计,他什么活都干。
洗盘子、扛重物。
挣钱不易,他无比节俭。
但竭尽所能给安雯最好的。
生活上,苏越也细微贴心照顾她。
安雯不喜欢洗衣服。
苏越便为她洗了23年。
其他琐碎家务活,更没让她动手过。
安雯曾说,苏越像大海一样,包容她的一切。
苏越对她没有任何要求。
只要她开心就好。
安雯进入日本早稻田大学进修。
随着性子交友,写书,写剧本,唱歌。
想休息就窝在住处。
一星期不出门。
那些年,苏越为安雯编织了一个美好的梦。
让她生活在童话城堡里。
快乐自在。
无所顾忌。
1991年,他们在日本登记结婚。
办了一场浪漫的西式婚礼。
在当时前卫又时髦。
他们还约定,每十年办一次婚礼。
直到垂垂老去。
三年后,苏越学成回国。
当时安雯已在日本戏剧界小有名气。
还有几个月就能拿到博士学位。
图源:百度百科
但她再次抛下前程。
义无反顾地跟苏越走。
导师气得叹息。
她却说:“学习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都能学,但爱情一旦错过了,是怎样都弥补不回来的。”
这就是安雯。
不要钱财。不要事业。
有爱就够了。
历来爱情至上的女子,大多落得被负的下场。
但她是幸运的。
苏越真的爱她至深。
甚至多年后,为了不让她失望,铤而走险,酿成大祸。
回国后,他们的生活渐渐好转。
苏越外出赚钱。
安雯依然是他的小公主。
家务事有阿姨料理,出门有司机接送。
她甚至不会取钱。
自己有多少钱也不知道。
要是一般男人,多少会有些心理不平衡。
但苏越始终多年如一日,呵护安雯的天真。
2004年,安雯写了一个剧本《为你燃烧》。
苏越投拍。
有一天,一名职员经过机房。
看到安雯在剪辑片子。
苏越在一旁笑呵呵看着。
她很惊讶:
“我以为苏总不会笑,原来他只对安雯笑。”
他们的感情一度传为佳话。
被称为“娱乐圈爱情的最后堡垒。”
这份爱有多宠呢?
家里阿姨有一次对记者形容:
你怎么爱你的孩子,苏越就怎么爱安雯。
这样甜甜的日子,持续了十多年。
最终在2010年碎裂。
苏越出事了。
苏越是优秀音乐家,却是糟糕的商人。
他投资了多部电视剧,亏损严重。
伪造合同,骗取多家公司及个人5700万余元。
最终因合同诈骗罪,锒铛入狱。
这个消息对安雯而言,无异于晴天霹雳。
苏越一直瞒着她。
甚至在她有疑问时,打包票:
“放心,我会处理好。”
苏越以为自己在保护安雯。
但却给她带来了伤害。
安雯四处打听消息。
晚上瞪大眼睛看天花板。
整宿睡不着。
她不懂,为什么生活一夜之间变成这样。
她暴瘦15斤。
凌晨两点,独自上街漫无目的地走。
走好几个小时。
帽子戴得低低的,生怕被认出。
就这样颓靡了好几个月。
在美国的朋友担心她。
替她找了工作,买好机票,劝她离开。
另一边,律师告诉她,在日本登记,他们不算结婚。
也就是说,他们法律上没有任何关系。
安雯不会被牵连。
2010年7月,安雯登上飞机。
她想远离这糟心的一切。
初到美国,阳光灿烂,她久违地放松下来。
但她没待多久。
有一天,安雯洗澡时摔了一跤。
她下意识地喊:“苏越!”
然后猛然想起,苏越在牢里呢。
刑罚未定,生死未卜。
她立刻就哭了。
“我走了,苏越怎么办呀。”
她爬起来,定了第二天的机票回国。
安雯决定替苏越还债。
但话说出口,没人相信。
毕竟安雯的前半生,一直顺遂如意。
不食人间烟火。
幼时父母疼惜。
在戏曲学院,深得老师偏爱。
后来被苏越捧在心尖。
她从未经历过真正的人间疾苦。
好友江小鱼说,她年过40,但心智和孩子差不多。
她也认。
但她能怎么办呢。
她不出来,没人能救苏越。
在42岁这年,安雯被迫走出城堡。
换下华装,脱下水晶鞋。
赤脚踏上遍布荆棘的土地。
她一夜之间成熟。
她把自己名下唯一房产卖了抵债。
拍卖书稿,变卖首饰包包。
所有值钱东西都折现。
2011年12月25日,安雯召开复出发布会。
宣布“为爱还债,从头再来。
有朋友和粉丝想支援她。
她婉拒了。
安雯重拾戏曲、歌唱和演艺技能。
拍戏,客串小角色,演话剧,接商演。
甚至去夜总会卖唱。
她放下最后一丝骄傲。
变得很卑微很小心:
“我还能唱戏表演,大家来看我演出不会亏钱的。”
她挣了三万五万,立刻就给债主送去。
所有钱都用于还债了。
她活得狼狈,与先前生活大相径庭。
租便宜的房子。
穿20多块的衣服。
朋友心疼她,叫她别管了。
安雯说:“苏越曾经那么爱我,我不能不救他。”
她多次公开说:
“只要改判,我会努力挣钱,替他还债。”
安雯的努力有了结果。
2012年10月,苏越由无期徒刑,改判15年有期徒刑。
律师说,作为苏越女友,她积极还债。
对判决有一定影响。
那天她哭了很久。
憔悴的黑眼圈哭得红肿。
大家都说,你何苦呢。
是啊,何苦。
她有美国日本的永久居住权。
明明可以一走了之。
苏越也不会怪她。
安雯去探视时,苏越沉默了很久。
这个他曾护在手心的女孩,一人在外飘零。
他原以为她早就离开。
他说对不起。
可事已至此,说这些都晚了。
而每月一次的探视,对安雯而言是折磨。
她想他,又恨他。
她始终怪苏越,怎么能瞒着自己犯下大错。
怎么就把他们的生活毁掉。
恨得噬心蚀骨。
却也记挂着23年的温情。
改判后,安雯默默地算:
再熬13年,2025年苏越就可以出来了。
她想,她要提前把债务多还一些。
安雯依然高强度演出。
但她终究没等到苏越回家。
2018年8月22日,苏越因胆囊癌去世。
最后26天,安雯在医院照顾他。
安雯难过地问:
“你为什么把身体弄成这样?”
苏越沉默了一会儿,说:“不开心。”
安雯当时就崩溃了。
撕心裂肺朝他吼:“你告诉我,谁开心?”
安雯没法原谅苏越。
她没有去美国。
也没有自暴自弃。
一个人苦苦撑了8年。
等他回家。
结果他就糟蹋自己身体,先走了?
那一瞬间。
安雯觉得自己的坚持毫无意义。
但看着衰弱的苏越,她又回想起他的好。
无法再恶言相向。
一个大才子被困方寸之间,也许他也很痛苦
她只能这么安慰自己。
如今谈起苏越,安雯依然是爱恨交织。
苏越在狱中写了很多歌。
把手稿留给了她。
安雯却痛得无法细看。
听到小提琴演奏,眼泪更是难以自抑。
《关雎》。
这是苏越留下的遗作之一。
仅是曲子,没有歌词。
但歌名已经代他说了一切。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苏越眼里心里,一直是巧笑嫣然的安雯。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他想念她。
夜不能寐。
在生命的最后,苏越放弃了最佳治疗时间。
哪怕只能再活三天,也要回来见她最后一面。
“我是拿命在赌。”
每每想起,安雯都悲切万分。
最后的陪伴,快乐又痛苦。
从此,他们再也没有未来了。
时间并没有治愈伤痛。
安雯还是怨他。
但夜深人静时,她脑海中浮现的,更多是两人甜蜜相拥的样子。
那天鲁豫问她:“23年的情感,你会怀疑吗?”
安雯答得很快:“从来不。”
“要是没有那23年,我不可能支撑下来。”
她轻轻摸着右手的手串。
“这是苏越手上摘下来的,我一直戴到现在。”
曾经他与它为伴。
如今,她将它视为苏越,与自己相伴。
仿佛他还在眼前。一直没有走。
安雯擦去眼泪,抬起头,面对前生的起伏,和余生的寂寞,又重复了一句:
“我就一直戴着它。”
参考资料:
1、安雯采访合集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FJ411u7Ve?p=2
2、鲁豫有约
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nr4y1K7Ze?from=search&seid=2161691338189036583&spm_id_from=333.337.0.0
3、安雯:为了那“喝了蜜”的23年
http://www.bjnews.com.cn/feature/2012/02/24/184417.html
4、安雯:美丽的人生蜕变
http://news.sohu.com/20070829/n25183270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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