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 溜溜  编辑 | 郭吉安

“从今天起,你正式成为第七穿插连第六百七十七名战士。”抗美援朝的火车途中,指导员梅生对刚入伍的伍万里说。“这里最多一百多人!”伍万里不服气道。“这是建立番号以来七连的总人数!包括牺牲的五百余人!”
这一幕发生在电影《长津湖》中。
“列兵许三多,钢七连有多少人?”伍六一问刚入伍的许三多。“一百多个吧”彼时尚青涩的王宝强一脸犹豫。“错!是四千九百五十六人!其中一千一百零四人为国捐躯!从此后钢七连就永远和他们的烈士活在一起了!”
这是2006年剧集《士兵突击》里的场景。
现实中时隔15年,故事里相距50年,但第七穿插连第六百七十七名新兵伍万里依旧和钢七连第四千五百九十六名新兵许三多完成了一场隔空映照。
两段创作背后,是同样的故事操盘手——编剧兰晓龙。
这是他笔下七连标志性的新兵入连仪式:每一个成员都必须将自己的编号牢记住,为缅怀牺牲的前辈,这个编号将建连以来的所有战士都计算在内。
《士兵突击》曾提到,七连是一个记载着前辈功绩的年轻部队,是一个战斗的部队,可追溯到抗美援朝时期。今天的《长津湖》,正是编剧兰晓龙对抗美援朝时期以七连为代表的人民志愿军英勇事迹的回顾。
在《长津湖》中,有人感叹又看到了熟悉的兰晓龙,“一报数就破防了”;也有人直言,《长津湖》的风格与兰晓龙此前的作品不尽相同。
的确,从《士兵突击》到《我的团长我的团》,兰晓龙在军旅题材创作上有着独特的个人风格。真实、鲜活的军旅小人物生存状态,复杂多面又高具艺术性的人物表达,均是典型的兰晓龙气质。
而《长津湖》中,大量主旋律式的人物呈现方式和宏大的战争历史叙事观,都与兰晓龙的过往风格相差不小。
从《士兵突击》到《长津湖》,兰晓龙还是大众熟悉的兰晓龙吗?
兰晓龙的三个影子
“一只蛋,如果从外面被敲开,注定只能被吃掉。如果从里面啄开,说不定是只鹰。”
当吴京饰演的伍千里向易烊千玺饰演的伍万里说出这句台词,有观众感慨道:看到兰晓龙的痕迹了。
在兰晓龙过往的作品中,精良的台词和对白层出不穷。精雕细琢而不失生活化、兼具文学性和哲理性的台词,便是兰晓龙的第一个影子。
这同样体现在《长津湖》中段奕宏饰演的三营营长与伍千里的一段对手戏上。为了纠正伍千里,段奕宏将牺牲惨烈的志愿军与长枪大炮的美军进行对比,用了一连串的反问句质问,最后总结“没有打不死的英雄,也没有冻不死的英雄,有的只是军人的荣耀。”
一瞬间不由得让人联想起《士兵突击》中描述七连的一段台词:“你知道多少次七连从尸山血海中爬起来,抱着战友残缺的躯体,看着那支离破碎的连旗。那些个千军万马在喊胜利在喊万岁,七连没有胜利,他们只是埋好战友包上伤口,跟自己说我又活下来了,还得打下去!”
“在电影院时一度觉得段奕宏不仅教育了易烊千玺,也教育了我。台词像在说书,细细品味后却感受到了厚重。”有网友如此评价。
有血有肉的小人物和兄弟群像则是兰晓龙的第二个影子。
十九岁的伍万里随哥哥伍千里从和平的江边小村来到战场,队伍里,指导员梅生刚刚退伍,虽挂念家中妻女,却依然决定重回战场帮助七连脱险;炮排排长雷睢生恩威并施、经验老道,将一众士兵视如己出,尽管沂蒙老家已家破人亡;火力排排长余从戎生性乐观,带有天真的男子气概;从七连走出去的三营长短暂一个回眸,就仿佛道完了无数故事…
“到了火车里,七连的角色挨个亮相,一下子正餐就来了,兵团戏真的太有兰晓龙的味儿了。”有网友如此感慨。
显然,《长津湖》中的七连群像,坚持了兰晓龙一贯的“以小见大”,试图以普通的七连士兵窥见整个时代。
小人物叙事始终存活在兰晓龙的作品里。接受新华网采访时,兰晓龙称自己并不反对英雄主义式的表达,但一旦“英雄”被当做橱窗里的流行服装款式任人打扮、任人套用时,就失去了原本的意义。
于是,兰晓龙作品里的主角,都透露着一些生不逢时、遗憾伤怀和显著的成长线。而其所在的兵团,也将军人间的兄弟情谊展现到了极致。
典型就是本次《长津湖》里,随着一步步深入战场,伍万里从性情顽劣的少年成长为敢于搏杀的军人,便与《士兵突击》中许三多的成长有着异曲同工之意。
同样,电影中患难与共的伍百里和梅生、亲如父子的雷公和余从戎间的生动情谊也让不少观众梦回《我的团长我的团》中相互扶持的孟烦了和团长龙文章。
宽容广阔的心灵空间是兰晓龙的第三个影子。
兰晓龙笔下始终存在着两个命题:尊严和自由。他不喜欢自己的人物被套牢和囊括。当被问到如何理解阳刚之气,兰晓龙回答说:勇气、智慧、自控、宽容、幽默,哪个都比所谓“阳刚”重要。相比于局限于某个定义,兰晓龙更愿意展现人物的多个侧面。
他不喜欢非黑即白,不喜欢极端声势,而是尊重“反面人物”。在《长津湖》中,部分细节展现了他不愿将美方军队标签化和极端对立化。在电影开篇,一个美国士兵禁不住艰苦的战争条件而呕吐。美方军官违抗上级快速进攻的命令,建设基地保护士兵。在北极熊团军官奄奄一息时,伍千里挡住了伍万里的枪,“有些枪必须开,有些可以不开”。
尊重和宽容,是兰晓龙剧本的特质,同样体现在本次的《长津湖》中。
藏起来的兰晓龙
与兰晓龙鲜明的气质保留相对应的,却是兰晓龙的“藏匿”。
在行业中,兰晓龙是典型的“非典型”军旅创作者。他不愿服从市场上千篇一律的规则、逻辑和合理性,而是思考在经济价值和宣传价值之外,在文化方面更应该在意什么,这个社会缺失什么。因此,他以往的作品已远远超越普通的军旅剧、抗战剧范畴,更像是和平主义者的精神图腾。
这种精神在《我的团长我的团》中体现到了极致。这部剧讲述了一群国民度溃兵联合抗击日寇的故事。2007年,兰晓龙前往滇缅边境的松山,行至静谧处,发现了一座两平方米的无名墓碑,上前一看脑袋轰的一下,原来这片土地曾发生过松江战役。在这场战争中,日军伤亡1250人,国军伤亡7763人,也就是说,八千多个生命,曾被埋葬在了这片人迹罕至的松山下,一座墓碑轻描淡写地概括了他们的死亡。
兰晓龙扎进树丛里躺了一个小时,感受到“一种根本说不清楚的东西”,并希望将这种东西传达给观众。他不想专注于述说从失败到胜利的逻辑,“都死了,是胜利吗?”他不忌讳赞扬美国军官麦克鲁汉,不忌讳承认国军的战绩,甚至剧中没有一个过分丑化的“典型”日军形象。兰晓龙希望借这些亡故的灵魂,与生者探讨超越国别、超越意识形态的死亡、生命和爱情,正如剧中段奕宏饰演的团长所讲,“我想让事情是它本来该有的那个样子。”
因而对比之下,《长津湖》中大量典型阵营的塑造和高思想教育感的表达,让那个熟悉的追求艺术性为先的兰晓龙被“藏了起来”。
首先体现在人物深度上。与《士兵突击》相比,《长津湖》中七连的人物关系不够明确,人物形象也相对扁平。例如吴京饰演的男一号伍千里,除了重情重义老连长和一心向弟的好哥哥外,缺乏强烈的个人特色和故事。同样平河这一人物作为主要角色之一,给观众留下的记忆点只有“神枪手”,性格不够鲜明。
主角伍千里、伍万里兄弟俩的关系也有些模式化。年少的伍万里因两位哥哥从军不归家对他们产生疏离和埋怨。而在相处中,伍千里也坦言,对伍万里的抵触源自于弟弟出生后,分散了父母对自己的关注。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这个理由显得未免有些轻薄。在电影最后,伍万里并未完成蜕变式的成长,也给电影平添戛然而止之感。
同样,在《士兵突击》、《我的团长我的团》里挑大梁的段奕宏,在《长津湖》中存留的片段极少,三营长为什么离开了七连?他的队伍又有哪些故事?即使依旧凭借着精湛的演技在电影中留下深刻的记忆点,观众还是为没有充分延展谈子为这个角色感到遗憾。
第二则体现在台词表现和故事讲述逻辑上的区别。尽管如前文所说,存在不少神来之笔,但也有大量承载教育意义和思想传导的台词内容和聚焦宏大历史战争场景的动作镜头。这些宣教意味颇强的语句和大场面大历史描述方式,也不同于过往兰晓龙塑造主流价值观常用的“以小见大”法则。
更重要的是在电影传达的价值上,相较于过往兰晓龙的强化艺术人物和社会反思,本次的《长津湖》影片更重视思想导向。
典型如同在反面角色的塑造上。美国军队“养尊处优”的一面被放大,狂妄的圣诞回家论、墙上的暧昧女像、桌上的巧克力和不止歇的流行音乐……大量镜头篇幅凸显了装备上的“敌强我弱”和战斗力上的“敌弱我强”。
犹记得兰晓龙笔下的《我的团长我的团》中,中日两军在怒江两岸对峙,却演变成了一出从对骂到对拉唱歌的“联欢会”,发泄出人类共通的情绪。在《长津湖》中,也存在两个相约战后过节彼此看望的美国士兵,其中一个死亡在最后的撤退中。可无论是篇幅还是人物厚度,都未完全展开。
“是兰晓龙,但又不完全是。”有网友在微博如此感慨。这样的观影感受,也是不少观众的心声。
兰晓龙的退与守背后
从《士兵突击》到《长津湖》,观众不禁产生疑问,兰晓龙变了吗?兰晓龙还是兰晓龙吗?
在小娱看来,《长津湖》更像是艺术的兰晓龙与当代主旋律影片的一次互相中和。
《长津湖》源自兰晓龙打磨了5年的剧本《冬与狮》,187页、13万字的剧本经历了37次调整,最终被精修成了6万字,分为两个故事上映,《长津湖》只是七连经历的第一个故事。
但对于三小时的电影而言,剧本的细节太多,主线太长,人物关系和剧情均难以展开,据悉,段奕宏所饰演的谈子为这条人物线删减了很多。而剧中的很多细节,如补给站女孩送给伍万里的红围巾、张小山珍贵的项链、伍百里的更多故事,都没有机会得到进一步展示。
同时,兰晓龙也在努力完成与《长津湖》主旋律“任务片”属性的中和。
当下,主旋律电影的思想导向需要被放在第一位,艺术手法和人物呈现则需要后置。如果只着重讲述小人物的故事,很难使观众在三小时内感受到大旋律,遑论突出宣教价值。这也是缘何当前主旋律影片“越拍越正”。
据小娱了解,在最初《冬与狮》的剧本中,只有七连这一条线索,而电影则对大战争场面、中南海指挥部、杨根思英勇抗战等史诗场景进行了丰富和补充。导演之一陈凯歌对抗美援朝这段历史较为熟悉,也对影片的艺术气质和时代气息进行了特色发挥。场景补充、重心调整等硬性诉求都出于主旋律影片的需求和框架。
其三,则是兰晓龙所擅长的社会表达与主流社会情绪的平衡。在《三联生活周刊》的采访中,兰晓龙谈到观众的思维习惯,是指在看一部作品时,最先能看明白的是不符合他的审美和价值观的部分,兰晓龙曾认为这类人只占一小部分。
然而随着当代网络用户对精神产品的需求速食化,当下的观众更倾向于看符合三观、符合经验的内容,大国崛起和民族情绪成为当代主流。更燃、更迅速的情绪向表达更受欢迎,隽永、深沉、复杂性与多面性反倒容易“政治不正确”,被百般挑剔。
最显著的表现莫过于《战狼》式主旋律商业片的大获成功,在传统武侠式微下,吴京正是凭借表达民族自豪感和民族荣誉感的主旋律作品,闯出了新天地。民族英雄式人物也因此备受观众追捧。
相较而言,艺术人物则需要深度理解和深度思考,兰晓龙的艺术式思考和批判在《长津湖》中更为靠拢主旋律片的一贯范式,以满足于当下更主流的社会情绪。
因此综合来看,《长津湖》是兰晓龙在电影体量、主旋律重心和社会情绪的影响下,做出的种种中和,是在主旋律诉求下能实现的最好诠释。
尽管部分人物不够丰满、价值表达有所区别,他仍然努力在影片中留下了自己的艺术性。在《长津湖》中,观众仍会为七连“不抛弃不放弃”的团魂所触动,为无依无靠的雷公、为惶恐寻找女儿相片的梅生落泪,仍会在心中升起对战争本质的思考,仍会记得谈子为掷地有声的发言:“没有打不死的英雄,只有军人的荣耀。”
潮流演化是大势所趋,主旋律电影的艺术性逐渐需要让步于思想价值和商业价值,兰晓龙“不得不退”,但在动作场面和主旋律思想中,《长津湖》中依然可见兰晓龙的“守”。从《士兵突击》到《长津湖》,兰晓龙仍是那个兰晓龙,正如钢七连虽几经改编,不够完整,但其“不抛弃不放弃”的精神跨越57年仍存。
同时,仍在期待那个完整的兰晓龙的观众,不妨在看过《长津湖》后,等待续集作品《水门桥》,七连的故事仍在继续,并接受了新的任务:三炸水门桥。也许在这其中,人们能看到更完整的兰晓龙和他的钢七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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