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划
余德利

大家好,因为疫情的原因,今年的电影暑期档已经彻底凉了,爱看电影的朋友估计最近都在闹片荒。
在众多投入巨资、制作精良的大片都纷纷“跑路”的时期,有一部叫作《1950他们正年轻》的电影却选择了勇敢面对市场,而且这还是一部纪录片。
结果上映三天,票房无比惨淡,在一个票房动辄以“亿”为单位计算的时代,这部片子目前总票房为一百多万,连个“网大”都不如。
片方眼看院线排片一天比一天少,马上就要面临下线,干脆宣布把这点可怜的收益捐了。
我一向认为,电影就是商品,让“市场的归市场”是对它最大的尊重,悲情营销大可不必。
但是,看了这个捐款公告之后,我发现事情可能没那么简单。
虽然说抗美援朝这个主题有点陈旧,但是去年的《金刚川》好歹也捞了十多个亿,而一部看起来诚意满满的片子怎么还赶不上人家一个零头呢?
本着“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的原则,我翘班跑去电影院亲自把这部片子看了一遍。
而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包场”看电影。
·没错,整个放映厅就我一个人 

一个人在黑暗中度过100分钟之后,我意识到《1950他们正年轻》几乎不能被称为电影。
从技术上讲,作为一个低成本纪录片,它大体是合格的,但与类似题材的《他们已不再变老》相比稍逊一筹。
除了少量最新发掘出的战场影像,影片中只有26个老兵近乎独白式的访谈。
这些如今已是耄耋之年的老兵,在踏上朝鲜土地之时大多还是不满二十岁的年轻人,一代人的青春被拿到朝鲜半岛的血火之中经受了最残酷的试炼。
这些与牺牲有关的故事,超出了任何一个编剧的想象力,也已经远远超出了一部电影所能承载的范围。
任红举,1950年以文工队员的身份入朝作战,刚从学校进入战场的他人生中第一次见到的牺牲就无比惨烈。
一名姓戴的女兵在第一次战斗中被炮弹击中,他亲手收敛回来的遗体只有一条连着碎肉的辫子。
·任红举口中的“小戴”,牺牲时年仅19岁
同队的一位小提琴手,在轰炸中仅存一只断臂,而这只断臂至死还攥着琴把。
·没有这场战争,世界上会少一个年轻的烈士,多一个小提琴家
一个营教导员,捂着流出来的肠子,孤独地牺牲在异国的荒村,临死前掏出了一枚银元递给任红举,只说了两个字“妹妹”。
而有些肉体上的牺牲则实打实地发生在一些接受访谈的老兵身上。
电影中,任红举现场和一位战友视频连线,询问这位曾经的乐手是否依旧练习手风琴,老兵淡淡地回答说“不了”。
但是镜头一转,电话另一头的战友举起了失去右手的胳膊。
美国人的一发炮弹打掉了他的手,也彻底打碎了一个年轻人的音乐梦。
有些故事近乎传奇。
在整连、整排战友牺牲后,还有能穿插到敌后坚持作战的孤胆英雄。
有站在高地上,嘲讽敌人“防弹团”的防弹衣狗屁不防的气盛青年。
·“防弹……团”,不防弹
而“奇袭白虎团”,这个人类现代战争史上的奇迹之战的参与者,在七十年后还能回忆起当年敌人面对冲锋枪扫射时瞬间放大的瞳孔。
·人民革命军事博物馆的一件镇馆之宝:南朝鲜精锐,首都师白虎团团旗。
有些故事则与痛苦有关,而承受最多痛苦的可能是曾经的军医们。
面对着被打掉下巴的伤员,没有一个医护人员能坚持把一碗粥喂完。
战士们直面炮火与牺牲,而军医们还要承担额外的“自责”,很多时候,他们知道根本救不了伤员,更多的只是临终前的安慰。
这些可能连亲友电话号码都记不清的老人,在回忆战争之时却依然能准确地报出自己和敌人的番号,因为无论是死是活,他们的青春记忆都永远钉在了北纬三十八度线上。
面对摄像机,老兵们在追溯青春记忆的同时,也几乎剖开了自己的胸膛,他们只想告诉观众一件事:我把青春献给了“她”。
而记忆,特别是真实的战争记忆,往往是最痛苦的。

都说电影是造梦的艺术,而作为电影中的异类,纪录片与梦无关,它们关乎记忆。
看过《1950》的朋友可能会自然地联想到七年前那部纪录片《三十二》。
相似的形式之下,这些片子都在反复提醒我们一个问题:人类有多健忘。
在《三十二》里,抗战结束短短几十年,就有人忘记了慰安妇的悲惨历史,把这些可怜的同胞们称为“日本婊子”。
而《1950》里,奇袭白虎团的英雄也面临着类似的问题,当导演问及为何不向后人们讲这段13勇士歼敌200的传奇经历时,老兵回答:“自己人跟自己人讲话,(他们)都不太相信。”
另一个老兵在务农之余,靠捡废品建起一座无人参观的“抗美援朝”纪念馆,身边的人却纷纷劝他停止这种无谓的活动。
当记忆逐渐远去,变成历史,它与现实的联系就越来越微弱,有时甚至细若游丝。
在今天这个感官刺激横流,电影几乎要成为吃饭与开房中间的过渡品的时代,《1950》的导演与其说是在拍一部电影,不如说是在抢救我们宝贵的记忆。
透过银幕,今天的年轻人无疑是在同那些曾经年轻的老兵直接对话,而这样的机会已经所剩无几了。
麦克阿瑟,这个当年朝鲜半岛上中国人民志愿军的手下败将说过一句名言:“老兵永不死,只是渐凋零。”
这句话虽然充满了诗意,但是对这些中国老兵来说,死亡,早在他们跨过鸭绿江的那一刻就不再是一件值得惧怕的事儿,真正可怕的是被遗忘。
这些当年身处火线的普通一兵,不过是出身农民、工人与小市民,他们也许从没来考虑过波谲云诡的国际政治与大国利益,但有一种信念支撑着他们与全世界最强大的对手鏖战了一千多个日夜,让被炸断腿的女兵在卫生员的背上还能唱出那首“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让长津湖战役里整连整连的军人卧在零下四十摄氏度的冰雪中至死保持着等待冲锋的姿态。
这些老兵如今揭开记忆的“伤疤”,再次拉扯出血肉,也无非是希望那段无数年轻人活过、奋战过的历史不要再被丢进遗忘的深渊,因为他们已经在遥远的异国遗失了197653个袍泽弟兄。
自打冯小刚的《1942》开始,市场已经一次次用钞票证明,沉重题材的影片难以收获最广大观众的青睐,而我们也的确不应该苛求终日生活在现实中的人们都能去影院中再次体验一把“更沉重的现实”。
但历史即是中国人的“宗教”,而那些战争熔炉锻造出的“久经考验”的“特殊材料”,无异于一个个陈列的圣杯,即使是在这个承平日久的年代,我相信也总会有年轻人愿意从中汲取力量,获得洞见,在交叉的时间迷宫中看到时代的节点,看清个人的位置。
“因为他们相信未来,所以我们拥有现在。”
因为我们相信历史,所以我们拥有未来。


设计/视觉 Ela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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