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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因为对美国历史感兴趣，重看了2012年获12项奥斯卡提名的电影《林肯》。这一次，我比前一次更加领会到了它的好处。
林肯是美国最伟大的总统，但这部电影不是林肯生平；林肯最大的成就是废除奴隶制，这部电影也不是废除奴隶制的经过。这部电影用的是显微镜的手法，聚焦于废除奴隶制过程中的一个步骤：在众议院通过宪法第13修正案。
废奴主义者撒迪厄斯·史蒂文斯在片尾说，“这个19 世纪最伟大的法案，由美国最纯洁的人……用腐败的手段通过了。”电影的看点不在第13修正案是否通过——这一点我们早就知道——而在于它是如何通过的。这部长达两个半小时的历史大片，通过细节、对话、和精彩表演，让我们看到了林肯这个炉火纯青的大政治家无与伦比的风采和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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废除奴隶制是一个复杂而曲折的过程。1865年1月，导致六十万美国人丧生的血淋淋的内战已经进行了四年，著名的奴隶解放宣言也已生效两年，北方胜利在望。但奴隶解放宣言只是一条总统行政令，战争的结束也不等于奴隶制的结束。要彻底解决奴隶制的问题，必须制定废除奴隶制的宪法修正案。 
电影开始时，第13修正案已经通过参议院表决，还需众议院批准，而林肯远远没有他需要的2/3的选票。但基于下面两个判断，林肯认为目前是通过第13修正案的唯一机会： 
第一，林肯推动第13修正案的一个理由是修正案可以立即结束内战。美国人民已经厌倦战争，这个理由对美国人民有吸引力。如果不在内战结束之前推动修正案，人民支持修正案的热情会打折扣。 
第二，在反对修正案的民主党中，有几十个议员已经在头年11月的选举中落败，还有最后几个月任期（当时新国会是3月4号宣誓就职）。林肯认为这些跛脚（lame duck）议员比较容易争取，因为他们较少受党内压力影响。他们任期结束后需要新饭碗，也可以拿联邦政府的职位来收买。
更不用说等到内战结束，国内政治回归常态，南方议员回到国会（他们都在南方宣布脱离联邦时离开了国会），奴隶制更是再也不会有被废除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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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肯授意下，一个小团队开始进行贿赂这些民主党议员的操作。但民主党并不是问题的全部。共和党人虽然原则上反对奴隶制，却也分保守派和激进派，对第13修正案态度也不尽相同。对党内同僚，林肯更要使用高超的政治技巧，防止其中的极端分子造成党的分裂，保证大家万众一心地支持第13修正案。 
激进共和党的代表是撒迪厄斯·史蒂文斯。史蒂文斯认为黑人和白人是完全平等的。他支持第13修正案，这一点没悬念。但人人平等的观念当时并非主流。林肯担心史蒂文森的激进立场会刺激温和的共和党人或中间派，导致他们反对第13修正案。 
众院辩论前，林肯团队千叮咛，万嘱咐，史蒂文斯只能说修正案代表黑人和白人法律上的平等，不可说黑人和白人实际上完全平等。当民主党对脾气火爆的史蒂文斯百般引诱，希望他说漏嘴时，史蒂文斯却拿出平素不擅长的自制力，违心地重复了事先准备的措辞谨慎的台词。但如鲠在喉的他马上臭骂一顿对面的民主党议员，扳回一票： 
我怎么能认为人人生而平等？我面前站着的这个臭不可闻的家伙，已经证明了有些人是劣等的！造物主赋予他们理性无法穿透的低等智力，他们的血管中流的是冰冷苍白的粘液而不是炽热的鲜血！

……然而即使是你，也应该在法律面前受到平等对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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保守派的问题则完全不同。他们希望尽早结束战争，废奴还在其次。这一派的代表是弗朗西斯·普雷斯顿·布莱尔。布莱尔有两个儿子在联邦军队服役，他要求林肯允许他与南方接触，开始和平谈判。  
林肯本人对和谈并无兴趣，而且他知道很多共和党人是反对和谈的，但他答应了布莱尔，因为他需要布莱尔来整合保守派的选票。当南方代表团到达时，林肯却不置可否，只是嘱咐他们暂时不要进入华盛顿。 
林肯跟南方和平使团接触的消息传入了一些共和党人耳中。他们质问林肯为何这么做，为何隐瞒实情；而布莱尔却追问使团在哪，为何不开始谈判。
面对双方七嘴八舌的质问，林肯终于发了脾气：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我现在什么事也做不成，除非我们治愈自己的奴隶制，结束这场瘟疫般的战争……我们流了这么多血，让我们有了这一刻！现在！现在！而你们却在这里抱怨、质问、躲避…… 
看看你们面前是什么。看看这里和现在。这是最难的事，唯一有用的事！用宪法废除奴隶制，可以解决未来所有的问题。不仅是现在受奴役的数百万人，还有数百万将要出生的人。但两票挡在路上。我们必须获得这些选票。 
你们还有一个晚上，一个白天，和一个晚上；几个非常好的小时！现在滚出去，搞到这些选票！ 
下面就是这个精彩场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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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中另一个细节也和南方使团有关。投票当天，众议院盛传南方和平谈判使团已到达华盛顿。民主党人和保守派共和党人主张推迟投票，去向林肯求证。 
林肯写了一张字条，否认有南方和平谈判使团在华盛顿城内。知情者担心林肯是在对国会说谎。林肯拍拍他的手，让他不用担心。和平谈判使团并未进城，从技术上说，纸条上的信息是真实的。 
字条拿回国会后，民主党人认为这是律师辞令，但保守派共和党人接受了林肯的说法。投票得以进行，国会以两票的优势通过了第13修正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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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刘易斯因该片第三次当上奥斯卡影帝。他扮演的林肯温柔而高尚，忧郁而疲倦，他慢条斯理地讲一些意味深长的笑话，因为体察人间痛苦而充满悲悯。电影的开头和结尾都是尸横遍野的战场。历史的责任，沉重地压在这个天生细腻敏感的人肩上。
格兰特将军有一次对他说：“从外表看，你比一年前老了十岁。”林肯点点头说，“是的，有些疲倦已经咬进了我的骨头。”
法案通过后，林肯夫妇乘着马车，行驶在蓝天白云下的草地上，谈笑风生，计划未来的旅行。这似乎是林肯沉重生活中少有的轻松时刻。而我们都知道，林肯正一步一步走向死亡。他的生命只剩最后几个月。
但这部电影既是传记，更是政治惊悚（political thriller）。看过电影的人都不可避免地会想到一个问题：政治不是一个适合有道德洁癖者的职业。一位有高尚意图的人，在追求目标时不能惧怕弄脏自己的手。太爱惜羽毛的政治家，干不成大事。
但我们对政治人物还是有道德上的要求，对他们的不端举止要弹劾，甚至可以把他们送进监狱。但有的人让我们厌恶，鄙视，不屑，同仇敌忾，而有的人让我们赞叹他们更高的忠诚和道德的勇气。为什么？ 
这真是一个很难的问题。有些政客没有道德罗盘，只关心自己的得失。他们可以忽略不计。但很多政客都真心认为自己是对的，也有将近一半的民众相信他们的正确。
我想唯一可以给出令人信服的答案的就是历史了。历史上有过很多撕裂性的话题，比如蓄奴是否合法、女性可否投票，同性恋是否犯法。这些话题双方都有很多支持者，每一方都毫不怀疑自己是真理的代表正义的化身。但在几十年、几百年后，谁对谁错却一清二楚，我们很难想象先辈们曾为这种一目了然的问题争得面红耳赤。 
我们不知道100年后是什么样子，我们擅长的是关注眼前的蝇头小利。当我们激昂慷慨地讨论一些看起来非常重要的议题时，想象一下将来历史对此会如何裁决，或许会帮我们理清一些思路。
今天我们崇拜林肯的政治天才，因为他站在了历史正确的一边，历史已经给了我们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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