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文章来自青峰,他也是猫盟月捐人青海自由组团自然观察行的一员。女生版记录可戳:我们看到旱獭追打藏狐 和太阳照常升起
在这次荒野之旅中,他学习琢磨动物的习性,提出可能的猜想并找到证据,进而调查它们的猎物,了解它们的生境。
他说自己第一次真实体会到了追踪动物的乐趣,一个物种在他心目中真正地完整起来。
篇荒野日记非常走心
借青峰的眼和笔,带你看看这片荒野,以及自然的力量。
从青海归来后的一天,公司窗外护栏上蹦跳跳的麻雀,透过玻璃看着离不开冷气屋的我。

这让我又想起了天峻沟河滩上那只被诱虫器困住的麻雀。
门源:荒漠猫奇幻开局
没有尽头的公路一头伸进了油菜花的海洋,这片夹在达坂山和祁连山之间的谷地出乎意料的平坦开阔。
地平线的尽头是与蓝天逐渐融为一色的群山,仿佛两幅风格迥异的画卷,下面是炽烈的梵高,上面是飘逸的黄公望。
远处的群山,近处的油菜花田 ©亚菲
岩鸽飞下石壁,白顶溪鸲在溪流里洗澡,大杜鹃叼着黑色的毛毛虫站在铁丝网上,一只红隼刚刚摁死一只肥硕的鼢鼠。
冷冽喧哗的河流之上,一道巨大的彩虹横贯天际。
美如神祗。©dodo
前车放下了车窗,估计在拍彩虹和水边的斑头雁,另一侧的窗缝里伸出金色的发梢,被风吹得一抖一抖的,像是车里藏着一只欢脱的金毛,夜老师说那应该只是一晴的头发。
这里是青海的门源,大猫和一晴带着我们6个月捐人来这里找荒漠猫。
负责欢脱的一晴 ©青峰
这里的海拔在三千米以上,炫目的日光烤干了空气中的水分,稀薄的氧气让每次呼吸都发出风箱一样的声音。
伴随着高反,我们开进了县城,除了油菜花,县城周围还有很多青稞田和退耕还林的次生荒地。
狍子就出现在县城周边的河滩上 ©大猫
道路的另一侧是布满乱石的河床,红色的狍子躲在水边的灌木丛里望着我们,土堤上布满了啮齿类和猫头鹰的痕迹,田边建筑废石的石缝里躲着一只纵纹腹小鸮。
路边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趴着一只……荒漠猫……
这一切真的过于猝不及防了,除了经验丰富的大猫就没人反应过来。
距离近到我们都傻了,呆如小鸮。 ©大猫
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中国特有的猫科动物,就这么趴在田间地头?当然只猫动物想要隐行踪没人能够发现的)
近在咫尺的错过让我们决定吃个晚饭再出来夜巡。
尽管夜巡没能与荒漠猫再次偶遇,但兔子、赤狐、狗獾以及二十几只狍子,还有亿万颗漫天孤独闪烁的星辰,都让人不禁感叹:这是什么神仙农田啊!
真的是一群一群又一群的狍子…… ©大猫

在这片已经被农业开发过的土地上,野生动物展现出惊人的适应性。
但这里的基础设施对于它们还不够友好,如果想维持这种梦幻的场景,显然需要我们做出一些改变,我们急需认真地对待这种不在保护区但仍保留着重要生态功能的土地。
星辰之下的土地值得认真对待 ©大猫
老虎沟:石缝里长着柔软的雪兔子
转天,我们来到老虎沟的管护站,参观之后,热心小贺要陪着我们进沟。
车辆首先路过一处尘土飞扬的工地,这是正在修建的一个水电站,位置就在这未来国家公园的边界。
逃离令人烦躁的噪音和尘土,总算扎进了草甸覆盖的沟里。
终于要进山了! ©dodo
小贺说对面山坡上出现过马麝,我们于是决定下次拿望远镜扫一扫。然而刚一下车,就听见了细微但刺耳的“兹兹”声……左前胎扎了……
在理论上没有信号灯的野地里给没开过的车型换备胎,很考验悟性耐心和手机信号强度。
足足浪费了两个小时我们才能继续上路,在这期间小伙伴们把红翅旋壁雀看了个瓷实。
就看着红翅旋壁雀这吃吃那吃吃 ©大猫
随着海拔的上升,植物在逐渐退却。
一大段令人绝望的盘山路之后,连土壤都不见了,只有绿绒蒿在石缝里顽强地绽放着,还有某种扎手的苔藓,一毫米一毫米地试图包裹每一块岩石。
土壤正在逐渐消失,多刺绿绒蒿顽强美丽 ©亚菲
最终我们到达4430米的垭口,站在山脊线上,缺氧造成了剧烈的眩晕感。
俯瞰过去,赭红色的大地起起伏伏地伸向远处的岗什卡雪峰,丹霞地貌和蓝天白雪一起,组合成对比强烈的纯色色差,这是一种纯粹来自元素的视觉冲击。
祁连山老虎沟的丹霞地貌 ©亚菲
这里荒凉、干燥、并伴随着强烈的紫外线和永不停歇的烈风,这让岗什卡山尖稀少的积雪显得尤为不合理。
岩层被这里巨大的温差和对流折磨得脆弱不堪,遍地是破碎的彩色石片,想象不出这里会有生命,但生命总是超乎想象。
石缝里长着柔软的水母雪兔子,一开始只看到一颗,很快,我们就发现碎石堆里几乎每隔一米就有正在顶开岩石的雪兔子。
顶开岩层的水母雪兔子 ©一晴
它纤弱的叶子长满绒毛,向下卷曲围成一个球形,这种构造可以保持核心的温度,也因此庇护了一种小黑苍蝇一样的昆虫。
在荒凉的流石滩上,在这生命的边界,这种外星生物一样的植物,每一颗都是一个栖息地。
下山闲聊的时候,小贺说这里明年开始要禁牧了,我很诧异:“那牧民的收入要怎么办?”
既然红外相机也证明这里有相当数量的岩羊、马麝甚至雪豹,那么是不是说明有节制的放牧对于生态是可承受的呢?
沟里作为牧场至少仍然是郁郁葱葱的,出沟时我们再次路过把天地搅得一片苍茫的“清洁能源”水电站施工现场,那对比真的特别魔幻。
门源的牦牛 ©亚菲
假设当地牲畜总量不变,一块牧场被彻底封禁后,其他牧场退化的风险不会加大吗?
我们也亲眼目睹了保护区外的土地上生活着多么丰富的野生动物,这种保护区外的栖息地就不值得保护吗?
保护除了隔离,有没有可能共存?
带着疑问,我们继续踏上旅途。
金雕守护着它们的领地。©亚菲

猎隼也不会离弃自己的家园。©大猫
天骏:与雪豹擦肩而过
一早出发去天峻,一路上随着海拔的升高,草原上的花海逐渐从白色黄色,到蓝色紫色,到最后紫得有些发黑。
花朵也随着颜色加深逐渐变小,直至一簇一簇没有花的高山草甸。
公路上到处都是轧死的鼠兔尸体,两侧的围栏上的赭红尾鸲像五线谱上跃动的音符,每几公里就有桩子上立着大鵟,土墙上或是电线上经常可以看见纵纹腹小鸮圆溜溜的脑袋。
公路就像它们的命运转盘。©dodo
一个拐弯处,几只高山兀鹫几乎贴着挡风玻璃飞了过去,顺着它们飞的方向看去,是高山兀鹫群盘旋形成的鹰柱。
风掠过耳畔,带来拂动草叶的摩擦声和穿过洞口的哨声,苍凉,豪迈,呼地卷起数百只漆黑的羽翼,在辽远的旷野中,像祭祀的篝火上腾起的黑灰一样,昭告着死亡。
我们站在路肩,沉默地参加这荒野的葬礼。
高山兀鹫主导的死亡葬礼 ©大猫
我们决定绕一段路,去青海湖附近看普氏原羚。
在中途找厕所的时候,无意间发现了一条小河里逆流而上站着数百只棕头鸥。能在如此纵深的内陆看到海鸟是很奇妙的一种体验。
棕头鸥每年3月会如约来到青海湖育雏,看这情况没准全国的棕头鸥都在这儿了,场面像极了纪录片里等待鲑鱼洄游的白头海雕。
就是这么简单。©鹳总
那在这里洄游的又是什么呢?
答案很快就找到了——青海湖裸鲤(俗称湟鱼)。
青海湖特有种,国家二级保护鱼类。©大猫
仔细观察,这条支流不是天然的样子,河底经过硬化,并且依势做成阶梯,每一级台阶都是个小型蓄水池,并且棱角处特意做成缓和的圆角。
我琢磨了一下,台阶是为了确保水流速度,圆角是为了避免湟鱼撞伤,蓄水池则是为了帮助湟鱼积攒体力,可以说每一处设计都是为了符合湟鱼洄游习性的同时提高存活率。
溯游向上,一个更大的蓄水池里,我看见了数不清的正在休憩的湟鱼。
一个蓄水池里有数不清的的湟鱼 ©大猫
青海湖的湟鱼经历了灭绝式的捕捞,鱼类资源已经严重枯竭,而眼前的场景使我相信,淡水鱼类,只要栖息地还在,只要想救,依旧是有办法的。
结果这一天,我们很晚才赶到天峻县。
清晨五点半,从天峻县城向西驱车20分钟,拐入小路,是一片石林组成的峡谷。
清晨五点半的石林峡谷 ©dodo
巨大的岩石不时地从湿润的草甸里突出,高处的石头上顽强地支楞着崖柏,两台越野车就像两只爬入了大户人家园林里的盆景的蚂蚁。
“这就是典型的雪豹生境,从这里开始要注意山脊线上异常的突出物了。”对讲机里传来大猫班主任的声音。
仅仅一分钟之后,对讲机再次响起:“雪豹!”
我急切地追向前车,看着他们停在路边望着左边的巨大岩石。
“就在那个大石头的后面,可能在埋伏石壁上的那只岩羊。”
透过望远镜,的确有一只孤零零的岩羊,在峭壁和长满灌丛的草坡之间来回溜达,似乎很警觉,又似乎胸有成足。
半小时过去了,岩羊迷一般没有急着离开,雪豹也没有再出现,大猫担心我们会干扰雪豹,催促我们继续往前开。
岩羊在峭壁上警惕地打量 ©大猫
一个角度略大的拐弯之后,映入眼帘的是中土大陆一般恢弘秀美的世界,不,应该比那更加宏大。
青藏高原任何一个不知名的角落的雄伟程度,显然都超出了一个英国奇幻作家的想象力的极限。
山体的上沿,崖柏之间,不时抬起大公岩羊雄壮的大角,石堆上静立不动的圆顶椎体,是一只大鵟,它对面山坡底部的草丛里,一只高原兔蹭蹭地跳进了石头缝里。
驶入碎石路后,算是正式攀上了峡谷一侧的山体,脚下是平缓湿润的草场,对面是陡峭绵延的崖壁。
脚下是草场,对面是陡峭绵延的崖壁,一晴惬意地侧躺下了 ©亚菲
但在经历了望山跑死马的爬坡经历后,我觉得实际上两侧山体的坡度并没有多大差异,这只是群山在距离尺度上对人类渺小的无情嘲笑。
这个季节,这片山谷是牧民的夏季牧场,家羊和牦牛漫山遍野,草甸下则密密麻麻全是鼠兔的洞口。
因为坡度大,所以洞口不像草原上那样指向天空,更像是覆盖着青草的袋底洞,鼠兔就是这里的霍比特人。
在远处土长城一般的石壁上有一窝猎隼,幼鸟正在学飞,振翅、滑翔、降落……
猎隼从山顶的岩石上腾空飞起 ©大猫
观察间隙我远眺对面巨大的岩体,岩石被重力和风雕刻成巨大的台阶,一层一层像玛雅人的金字塔,在文明衰败后忍受着植物的侵蚀。
绿色的草坡上面洒满细碎的鹅卵石,呃等等,好像形容成叶片上的蚧螨更为合适,因为这些灰白色的小颗粒在动,它们不是石头,是岩羊。
再仔细看,石头上也有,下面的台阶上也有,足足上百只的岩羊群,同家畜一起,靠着海拔分享着这片草原。
柔嫩的绿色包围着苍劲的巨石,无数这样的山丘连成的山峦一层一层的排向湛蓝天穹的尽头,背靠山坡全广角的视野带来的是天地洪荒的空间震撼。
对面草坡上有许多岩羊,我们知道雪豹就在附近,但看不到它 ©大猫
“雪豹肯定在这里,这么多好吃的,它饿了肯定会在这儿溜达的,我们晚上再来,就在这儿的对面蹲它吧!”大猫笃定地说着。
回程路上,再次经过雪豹出现的大石头,我实在不舍得离去,就用对讲机问大猫要不要爬上去看看。
然后我就看见远处的前车缓缓停了下来,于是我兴奋地追着大猫一晴一起去爬山了。
后来我才知道,其实那天我说话的时候对讲机根本没有开机。
欧~这该死的默契~
为了尽量不打扰到那只孤零零的岩羊,我们选择爬向更远处的一个可以俯瞰那块岩石的石壁。
我的高反依旧没有好,爬几步就得停下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拼命地搏动想给机体提供更多的氧气。
但等我来到左侧裸岩前面的时候,心脏真实地停跳了一拍。
我们到了裸岩跟前 ©青峰
岩石外侧是低矮的灌木丛,与草甸地交界处沿着坡势形成了一个内凹的走廊。
看过的近一千组雪豹数据似乎在告诉我:这儿就是雪豹最喜欢的路线,雪豹肯定在这里出现过,没准下一刻它就会从高处尽头的那个石头后面,突然探出脑袋,一跃而下,顺滑地贴着石壁下坡,来到末端在石壁的突起处蹭蹭脸颊……
大猫说:“这块突起对雪豹来说有点高了。”
“但它会站起来蹭的。”
“有道理……唉,你看那里,雪豹屎。”
我几乎没有犹豫地捡起来放在手里,这是坨非常标准的猫科动物的粪便,缠满毛发并在末端形成一个尖尖,从干燥程度看,显然有一段时间了。
捡到了雪豹的粪便 ©青峰
我凑近闻了一下,一股淡淡的羊膻味。
“你看这灌木之间的小道,这就是雪豹趟出来的。”
“这样啊,那会不会有脚印,我靠!大猫快来看这里,这个是不是?”
“有点浅,但应该就是。”
如果做雪豹调查,那这里就是一处放红外相机的完美点位(也不算特别完美吧,牲畜有点多)
发现了雪豹的脚印 ©青峰
这块岩石顶端视野开阔,适合俯瞰河谷,走廊内凹,能遮挡一些风雪,而且外面的灌丛可以很好地隐匿身影,是它们最喜欢做标记的交流场所。
我第一次真实地体会到了追踪动物的乐趣,琢磨它们的习性,提出可能的猜想并找到证据,进而调查它们的猎物,了解它们的生境,这个时候一个物种才真正地完整起来。
从这一刻起,雪豹的毛色不再是美丽的灰白花斑,而是晨昏黯淡冷光下这里岩石的颜色;雪豹的毛发不再是猫科动物中最长的记录,而是高海拔哑口那无处躲避的寒风;雪豹的体型也不再是几乎和身体等长的大尾巴,而是眼前陡峭的高台和绝壁上闲庭信步的岩羊群……
物种不能脱离栖息地,我身临其境地理解了这句话。
这就是雪豹的原野,它之所以存在的理由。©大猫
傍晚我们再次回到山谷。停车、爬坡、临渊、远眺……
岩羊数量更多了,几只小羊在峭壁上跳来跳去,突然一小群岩羊受惊般地同时跳开,但事后证明是虚惊一场。
最后,一直到天完全黑下来,雪豹都没有现身。它大概今天不饿吧……
夜间岩羊趴在草坡上睡觉 ©大猫
群山的阴影逐渐覆盖了四周,回到车边,出现了比没看见雪豹更令人沮丧的事情,一辆车的大灯不知为何自动开启了,这导致了电瓶的亏电,车打不着火了…… 
没办法,只能大猫进城去买搭电用的电线,我们在车里等。
彻底入夜后,下起了小雨,草原变成了纯黑色,缩在车里的四个人孤苦无依面面相觑无处话凄凉了一会之后,一晴说:“愁也没用啊,来都来了,夜巡吧~”
高海拔草原夜巡,有个非常大的问题是很难分辨这松软的脚感是来自草甸还是牛粪,当然很快我就累得不在意这种细节了。
因为我把藏狐的叫声误认为是雪豹,追着声音不知道爬了多少个坡,最后藏狐被手电照到一脸懵逼地看着我们的时候,世界特别安静,黑线组成了黑色的夜空……
藏狐:纳尼?©大猫
大猫归来之后,一通操作我们的车原地复活啦~
应该已经十分疲惫的大猫看看我们说:“来都来了,回去路上夜巡吧?”
欧~这该死的默契~
夜晚岩羊的眼睛是绿色的,兔子的是红色的,没多远我们就照到了三只狗獾,它们挤在旱獭洞里分食一只动物尸体。
狗獾吃旱獭 ©大猫
洞口下方,一只藏狐趴在草里不肯走远,难道狗獾吃了小藏狐?
后来经过反复确认,被吃的应该是这个洞里的旱獭,而且应该是很肥的一只,三只狗獾只吃了一半就缩回洞里去了,而藏狐则瞅准机会迅速地叼起残羹剩饭跑远了。
夜晚的荒野,首次向过客们展示了它的狰狞与血腥。
我们天天五点半出发,来到沟里蹲雪豹,转遍了各个角落。
高原兔,天天见。©亚菲
整条沟里真的有数不清的绵羊、家马和牦牛,而且这里的草皮已经有退化的倾向,草都低矮地扒着地皮,并且有大片裸露的黑色砂土。
然而这里依然保持着相当数量的野生动物,河乌带着幼鸟在溪水里捉虫子,鼠兔在洞与洞之间钻来钻去,旱獭不时在草坡上起身张望,偶有藏狐一脸茫然的路过,红嘴山鸦在山坳里“啊啊啊”地盘旋,高山兀鹫偶尔从更高的天空经过。
红嘴山鸦 ©大猫
岩羊哒哒哒地从崖壁跳过公路,前往河边喝水,山坡的灌丛里,七只马鹿倚坡而立,一边吃草一边张望,两只金雕从车顶的天空划过,一雌一雄,落在高处山崖的洞穴里……
山坡上的马鹿一边吃草一边张望 ©大猫
这片牧场依然是雪豹的国度,靠着向高海拔迁移,这里的生态也依然维持着可以养活至少三只雪豹的完整性。
这里不是保护区,但这里生活着起码两种国一,而且面临着过度放牧的威胁,那么这类土地该何去何从?
“保护必须超越保护区。”
要么封育保护,要么开发利用,这种二元对立的土地利用思维在太多靠近人类但依旧有保护价值的土地上都严重不适用了。
当一个牧民好心提醒我们,说再往前可能有熊的时候,我突然意识到:当地人是如此习惯于野生动物的存在。
他们才不会像城里人这样看见个貉都要大惊小怪觉得人家要上来袭击你,随处的电线杆上都能看见大鵟,也不见有人掏出弹弓打一只下来。
高山兀鹫,近在咫尺,彼此也是安全的。©大猫
这种与东部截然不同的对待动物的行为模式,难道不是人类与自然能够共存的证明吗?
尽管这里到处都是雪豹的气息,但它却始终没有再次露面。
最终,我与雪豹,以一分钟之差,擦肩而过。
美丽的雪豹,还是错过了
  青峰鉴定过的雪豹 图源水印
织合玛:目睹了旱獭与藏狐的战争
织合玛位于天峻县的北部,这里有布哈河较大的一条支流,侵蚀出的峡谷也更加宽广。
刚一进峡谷,左侧的山坡上就出现了一只雄壮的旱獭,呼哧呼哧地追赶着一只藏狐。
旱獭追赶藏狐 ©大猫
但它的敏捷属性一定不高,跑了几步就被大方脸拉开了距离,只能站在原地唧唧呱呱地大声咒骂。
而被追藏狐的下方居然还有另一只藏狐,不知道它们是怎么招惹了旱獭。
但显然它们游刃有余,甚至无视旱獭在黄色的金露梅花海中嬉戏打闹,于是乎旱獭骂得更大声了。
这时不知道谁在旁边说了一句:“它们可真自由啊~”
藏狐逮到了它的食物,叼着它从我们面前走过 ©dodo
这里应该是冬季牧场,家畜只有零散的几只,这使得这里的草场肉眼可见地好过天峻沟的。
这里的草更高、更茂密,还盛开着小小的花朵,而且鼠兔洞明显地少,和天峻沟那层层叠叠的洞口真的是有数量级的差别。
看起来似乎的确是鼠兔越多,草场退化越严重,这也让青藏高原上曾经轰轰烈烈的毒杀鼠兔运动显得顺理成章。
青藏高原上的鼠兔,是草场退化的因还是果呢?©熊吉吉
但有一种说法认为,是过度放牧导致的草场退化,变得低矮稀疏的草原,使得鼠兔的视野更加开阔,可以第一时间发现天敌,而牲畜和围栏也对食肉动物造成了强度较大的干扰,这些都会导致鼠兔存活率提高,因此鼠兔的泛滥可能是草场退化的结果而不是原因。
鼠兔啃食多达27种草本植物,这其中包含很多“毒草”,而这无意间给牲畜留下了它们喜爱的禾本科植物。
无数鼠兔的洞穴把蓄水能力不强的高原沙土变成海绵状的结构,保水的同时也让植物根部更好呼吸,同时它们在洞内遗留的粪便也成为优质的肥料。
我特意观察过草甸的截面,鼠兔洞穴全都紧贴在植物根系的下沿,后来我才想明白,不是鼠兔把洞挖在根下,而是植物的根只能向下长到鼠兔洞穴这里。
鼠兔能让草长得更好,而更多的草能养活更多的有蹄类。
圆滚滚的鼠兔不仅是高原大米饭,也是食草小吃货 ©大猫
我们经常提到生物多样性,“多”是环境稳定的保障,高山草甸的生物多样性恰恰是以鼠兔为基石的。
首先鼠兔是几乎所有高原食肉动物的食物,兔狲、藏狐、艾鼬、大鵟、猎隼、草原雕、雕鸮,甚至狼和棕熊。
大鵟,为大米饭而来 ©大猫
其次,鼠兔改造了草原的环境,我在很多鼠兔洞穴处都见过一种小型的白色蜘蛛,也多次见到白腰雪雀从洞里进进出出。
显然挖洞的小鼠兔和很多动物有着共生关系。
而斜坡上的某处土壤发生塌陷,露出的截面会形成一个土墙,上面露出的鼠兔的洞穴则会是纵纹腹小鸮,崖沙燕等生物喜爱的巢址。
挖洞小能手鼠兔从它的洞里探出脑袋 ©dodo
黄昏将至,所有鼠兔和旱獭都在迎着夕阳朝拜,显然大规模的毒杀已经默默地停止了,人类重复犯错的同时也总是在重复地改正错误。
主观的猜测总是靠不住的,广袤的西部,已经出现了和东部类似的对土地的争夺。
而要想享有这美好的环境可持续的发展,比起一刀切的环保规划和拍脑袋的治理政策,科学评估草场退化情况、植被的细微差别、样地的牲畜数量和鼠兔数量……更为科学更为精细化的土地管理可能才是正确的出路。
道路下方经过一洼小小的积水,清澈的水体淹没了免遭啃食的牧草,两只赤麻鸭在游弋,红脚鹬站在倒伏进水里的草叶上找吃的,三只白腰草鹬不停地起飞、盘旋、降落。
赤麻鸭在落了花朵的水面游弋 ©dodo
远方高处,覆盖牧草的峭壁像江南古都的城墙,一只白唇鹿站在上面扬起了雄壮的鹿角,仿佛这片荒野精灵的化身,悠哉地嚼着烟叶前来看望远方的来客。
远方高处,一只白唇鹿扬起了雄壮的鹿角 ©大猫
路过县城时我看见县城里的孩童在洒满金色阳光的街道上追逐打闹,再次想起了金露梅丛中的那两只藏狐。
有些情绪是共通的,即便不同的物种之间依然可以传递,比如快乐,比如自由。
回程:被落日熔成黄金
我们正式踏上归途这天,天峻沟用晨雾里喷薄而出的赤红的朝阳为我们送行。
行至正午,被云层围困的烈日将一大片云团变成燃烧着的气态恒星,跨越1.5亿千米的光子,从正下方的缺口中辐射下来,像是天使飞升向天堂的光柱。
落日如金子般从云中泄下 ©大猫
公路笔直地向下俯冲,又垂直地伸向天空,像在绿藻泛滥的浪涛中被一叶扁舟划开的尾迹。
黄昏来临,伴随者骤降的气温,黯淡的光线开始遮蔽视野,也使得那比远方垭口更远的地方的金色山脉尤为耀眼。
那并不是雪山,但即使最普通裸岩也能被落日熔成黄金。
云朵也被落日上了色 ©dodo
入夜之后的荒野没有一丝光源,在凌晨引擎喧嚣的山谷,侧上方的工程车打开了所有的指示灯缓慢挪动着,纯黑的山体融入纯黑的夜空,卡车就像悬浮在空中的龙猫巴士缓缓地飘向我们。
远方像萤火虫和它水里的倒影一样闪烁的,是不耐烦地等待我们的大猫的车。
缺口处出现的月亮,亮得不可思议,用望远镜看上去,静海和环形山清晰可见。
月光下,我们就像坐上了龙猫巴士。©大猫
高原的黑夜是陌生的,陌生得不太真实。
也许因为自由带来的命定的孤独,人与人总是时而疏远,时而同行。
这一天,我们一车人聊了足足12小时,神奇的是第二天,没人能记起来我们聊了什么,仿佛一切记忆都遗落在千与千寻的隐秘世界里了。
但我总是会想起白天驶出天峻沟的时候,太阳将天峻沟外面的河滩晒得发白,我们在河滩上观鸟、捡石头、捡羊骨……
我听见灌木丛中传来奇怪的声音,循声找去,一只麻雀被困在诱虫器的塑料兜里,在徒劳地扑腾着翅膀。
我解开了塑料兜,张大了袋口,麻雀头也不回地隐入了灌木之中。
请你在天赐的死亡来临之前,在荒野里尽情地自由吧!
连带我的份一起。
还有褐岩鹨 ©大猫 
还有朱鵐 ©大猫
还有背影杀的纵纹腹小鸮 ©dodo
还有普氏原羚 ©大猫
一只藏狐 ©大猫
两只藏狐 ©dodo
谢谢你们,看见你们的自由,我们也快乐起来。©静静
天地之间,我们第一次完整地走进一个物种的世界。 ©亚菲
- END -
成为猫盟月捐人,共同探索中国荒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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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众蹲猫,小狐狸都看呆了!
摄影师缘何惨遭荒漠猫打脸?
鼠兔真香!藏狐妈妈的干饭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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