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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江南

第五篇
【编者按】今天(2021年9月11日),是9/11恐怖袭击事件20周年纪念日。
从恐怖袭击造成的混乱中恢复平静后,美国人便极少提及它。这个事件,在美国人——至少是纽约人心里,是一个永远的不愿谈及的伤。
20年过去了,9/11事件之后出生的人,已经占到美国人的四分之一,战争也终于结束了。是时候追忆和纪念那些逝去的生命,反思该事件以及它对美国各个方面的影响了。
本文为《纽约时间》9/11二十周年特辑的第五篇,为读者展示了一项坚持了20年至今仍在继续进行的工作——比对辨认事故中遇难者的遗骸,以及这些遇难者的亲人们在这二十年中的经历。

9/11二十周年特辑
第一篇:
恐惧驱使美国

2021年9月11日,在纽约9/11纪念馆举行的9/11二十周年纪念仪式。
完结的感觉:辨认9/11遇难者的工作仍在继续
文: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 詹涓
很多年以来,奈基亚·摩根(Nykiah Morgan)的日历里没有“9月11日”这一天。
“在我的日程表上,9月11日并不存在。有9月10日,有9月12日,但中间这个日子我会当它完全不存在。如果那天是工作日,我会请一天假呆在家里。我不接电话,不看电视,把一切都挡在外面,”现年44岁的摩根说。
20年前,她47岁的妈妈多萝西·摩根(Dorothy Morgan)跟往常一样,一早就来到了达信麦克伦南保险公司(Marsh & McLennan)工作,这家保险公司位于双子塔北塔的第94层。在911事件中,这家公司失去了295名员工和63名客户,在世贸双子塔里,共有2753人遇难。
奈基亚·摩根不相信妈妈真的遇难了。
摩根母女。
由于始终没有找到遗体,摩根开始编织出一个故事,她认为妈妈在事发时也许刚好出门拜访客户了,她也许在某个地方失去了意识或者彻底失忆。摩根开始每天去曼哈顿寻找母亲。一个多月后,她在母亲常去的教堂为她举行了纪念活动。但摩根认为这不是葬礼,而只是对母亲生命的欢庆。她也从来不去双子塔遗址,不参加每年的纪念活动,不去听人们年复一年在活动中读出她妈妈的名字——听到了,那就成真的了。
她以为有一天,悬念和等待终将结束,妈妈会突然站在她的门前。
这一天终于到了,只不过来敲门的是两名警察。
今年8月,她的儿子丹特给正在上班的她打来电话。“他们好像找到外婆了,”他说。
警察们带来了消息,纽约市法医办公室刚刚通过先进的DNA测试,确认找到了多萝西·摩根的遗骸。
奈基亚·摩根说,“我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在尝试这么做,而且还在继续。
他们确实还在继续。20年来,纽约法医办公室一直在进行着美国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失踪人员调查。多萝西·摩根是第1646位通过DNA测试确定身份的世贸中心受害者。几天后确认了第1647号遇难者;根据其家人的意愿,该机构没有公布该男子的姓名。
在世贸中心遗址,仍有1106名遇难者没有找到匹配的残骸,纽约法医办公室在不断推进技术,希望他们的家人能够收回遗体,妥善安葬。对于像奈基亚·摩根这样的家属来说,这意味着他们在世贸中心迷失的家人终于找到了归路,也意味着他们终于可以下决心说一声再见。
纽约世贸中心遗址9/11纪念馆镌刻的遇难者名字
2万多件遗骸
一组数字说明9/11事件的惨烈程度:
在世贸中心袭击中丧生的人数为2753人。
总共只发现了293具完整的尸体。
当中只有12具遗体可以通过肉眼辨认。
袭击发生六周后,只有425人被确认身份。
袭击发生一年后,只有一半受害者的身份得到确认。
在世贸中心和周围的街区,总共发现了21905片身体部位,包括一颗牙齿。其中有200块遗骸与一个人有关。
为什么会这样?法医办公室的科学家们亲眼看到了双子塔倒塌的规模。2001年9月11日早上,法医办公室的四名工作人员在袭击发生后迅速来到了南塔附近,他们的任务是建立一个临时停尸房,同时保存证据。当中包括了前首席法医查尔斯·赫希(Charles Hirsch)、验尸官调查副主任希雅·里博斯基(Shiya Ribowsky)和刚做了四年法医的马克·德雷希(Mark Desire)。
双子塔倒塌后的废墟
当南塔在他们面前倒塌时,四个人都受了伤,差点丧命。几个人意识到,他们未来很多年的工作将是比对遗体的DNA——当双子塔倒塌时,受害者等于是被30亿吨的碎片碾碎,此后废墟中又发生了爆炸和火灾,因此遗体被损毁和降解了数周甚至更长时间,已经很难通过牙科记录和指纹来辨别。
在随后的搜救工作中,搜寻人员是在世贸中心现场和附近的德意志银行大楼和圣尼古拉教堂里如同大海捞针一般,一点点从瓦砾堆里筛出一小块遗骨、一片肌肉或皮肤、一颗牙齿或者几根头发。多年来,总共整理出了2万多件。
这些遗骸大多非常小,只能装在试管里,再装入真空密封、标有美国国旗的包装里,每一件被分配了一个专门的“灾难识别号码”,再分放于法医办公室的曼哈顿中城总部和9/11纪念博物馆的特殊存储库中。
识别死者身份的关键在于DNA,微小的残骸被冷冻、碾碎、溶解。然后从单个细胞的细胞核中提取DNA,并与从受害者的牙刷、衣服和其他个人物品中提取的DNA进行比对。
起初识别工作非常迅速,每年能鉴定几百个。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剩下来的任务难度越来越大。由于受损严重,一些遗骸可能已经没有足够的DNA可以提取。到了2005年,随着法医办公室的阳性检测结果越来越少,该机构的官员告诉家属,他们暂停了该项目的工作,但该机构在同一年又开发了更精细的技术,这项任务得以迅速恢复。
在最初的法医小组中,大多数成员已经退休,德雷西现在是当中唯一一个还有工作的成员。他领导着一个五人小组,每年继续进行至少100次鉴定。他的一些同事在双子塔倒塌时还是小学生。
“经常有人问我,‘20年了,你还没完成这件事?”德雷西说。“我们已经完成了。总共2万多件遗骸,每一件都已经被测试过了,有的甚至被测试了五六次。我们所做的是,持续推进技术,然后再进行尝试。”
2001年9月11日,一架飞机撞向世贸中心北塔后,另一架飞机正向南塔飞去。
空棺材
纽约市首席验尸官芭芭拉·桑普森(Barbara Sampson)说,基因鉴定项目仍然是“一项神圣的义务”,是该机构的首要任务,也是履行2001年向家属做出的承诺。
这些科学家知道,能找到遗体有多重要。
里博斯基本人一直在世贸中心寻找一个人:他最亲密的朋友之一,一个在他的犹太教堂和他一起唱歌的人。他的这位好友在北塔的94层办公,正好在被劫持的美国航空公司飞机的路径上。
“我们可能再也找不到他了,”里博斯基告诉他朋友的遗孀。但在袭击发生六个月后,在距离世贸中心遗址一个半街区的一栋建筑的屋顶上,人们发现了极少量的残骸,后来被确认,这就是里博斯基的朋友。
当这位朋友的棺材下葬时,里博斯基知道,这几乎是一口空棺材,如果说有什么的话,就只有朋友几克的肉身。然而,自9/11以来,他第一次哭了。“这太重要了,”他想。“这真的是必要的。”
对德雷西来说也是如此。他说,法医科学家接受的训练是在工作中保持冷静,但他和他的同事们已经在这20年里,与受害者和他们的家属建立了联系。他和他的同事们读过许多受害者的讣告,他们每年9月10日参加家庭日活动,他们看到遇难者家属互相拥抱、哭泣,也跟家属保持联系。
正是在他们的帮助下,一些消防员的家属们在始终无法鉴定遗骸的情况下,找到了别的方法与亲人告别。
29岁的迈克尔·拉古萨(Michael Ragusa)是一位纽约消防员,他是从布鲁克林的消防站赶到世贸中心的。他的父亲文森特·拉古萨(Vincent Ragusa)后来在醒来的每分钟都在琢磨这个问题:迈克尔有足够的时间爬到其中一座塔楼的30层或40层。这意味着大约有70层楼压在他身上。
纽约消防员迈克尔·拉古萨
由于没有遗体,家人一直没有举行葬礼或追悼会。但在2002年11月,市法医办公室法医生物学主任罗伯特·谢勒(Robert Shaler)去了史坦顿岛的一个教堂大厅向受害者家属讲话。谢勒顺便提到,2000年纽约州一个小男孩得了癌症,当时有143名消防员献了血,登记成为骨髓捐赠者,谢勒说,现在纽约中心血库还保留着他们所有人的血液样本,家属们可以取回血液来提供DNA样本。
拉古萨夫妇对视了一眼。迈克尔确实捐了血。
“我们有了一些儿子的东西,现在我们有了一些东西。在回家的路上,我们又是笑,又是哭。我们简直歇斯底里了。我们当时很幸福,如果你能称之为幸福的话,”夫妻俩回忆道。
到了2003年7月30日生日那天,他们开车去血库取血。这一天本应是迈克尔的生日。
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经过了迈克尔当年出生时的那家医院。他们突然想到: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们是在带儿子回家。
他们终于可以为儿子举行葬礼,在棺材里,他们放了一个镀银盒子,盒子里是一个只有两英寸长的小瓶子,里面装了两茶匙的血。
同样用一份血样下葬的还有享年58岁的消防局局长劳伦斯·T·斯塔克(Lawrence T. Stack) ——一家人直到2016年,才最终决定是时候与他告别。
斯塔克在当天早上,已经在万豪世界贸易中心的大堂里结束了疏散任务,正在往外撤的时候,他听到了一个倒地不起的伤者在呼救。他又冲了回去。
当北塔倒塌时,有消防队员回头看过去。“他们记得的最后一件事是我爸爸单膝跪地和这个人在一起,”斯塔克的儿子迈克尔·斯塔克中尉(Lt. Michael Stack)说。他也是一名消防员,在事发当天他就赶到世贸中心遗址,日复一日地在那里挖掘,什么都没有。
9/11救援现场的消防员们。
2016年,一家人找到了斯塔克的血样,将它埋葬在卡尔弗顿国家公墓,以表彰斯塔克在美国海军的服务。
“我们有地方可去了,我们有一块墓碑,证明他曾活过,也已经离去,”斯塔克夫人说。
反复的提醒
一些人一直没有找到家属的遗体,而有些人则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接到通知,得知法医办公室又确认了一块新的遗骸。
2001年11月19日,苏珊·因宾德·哈钦斯(Susan Ainbinder Hutchins)接到一个电话,说识别出了她曾在世贸中心2号楼89层一家投资银行工作的儿子凯文·科尔伯特(Kevin Colbert)的遗体。
2020年9月11日,苏珊·哈钦斯在拿骚郡举行的9/11纪念仪式上朗读遇难者姓名。
“我在想,他们找到了我的儿子,”她说,“但葬礼承办人在跟我讨论下葬程序时非常不安,最后他说:‘苏珊,我不知道他们在电话里跟你说了什么,但我们只有他右腿的大腿骨。’”
她迅速做出了一个决定。“我说我想选一个棺材,”她说。
她买了一个大行李箱,请亲朋好友把她儿子的纪念品装进去。一位艺术家朋友捐赠了一尊他打排球的雕塑。他的高中橄榄球队提供了一个他们都签名的头盔。最后,箱子的东西都满了,哈钦斯秘密地指示殡仪馆把所有东西都放进儿子的棺材里。科尔伯特身高6英尺3英寸,体重接近275磅,他的妈妈让所有人,包括她的三个小儿子,都认为科尔伯特的遗体完好无损。
“我从未告诉过任何人我做了什么,”她说。“我不想让他们感受到我所感受到的痛苦。”
然后电话开始响了起来:她儿子的另一块骨头被辨认出来了。“我当时胃一下子就揪起来了,”她说。
在过去20年里,不同的家庭在以各自的方式应对这种不断的提醒。一些家庭会举行小型仪式并重新打开坟墓埋葬他们。有些人等待了多年,现在仍然在等待,为的是一次性收集所有的遗体,希望到自己有一天告别人世时,能将这些遗骸与自己合葬。大约150名遇难者的家属要求完全不通知他们。
哈钦斯选择的是在2006年取回遗体,并向家人透露真相。她把遗体放在床头柜上的瓮里。她再也没有接到任何电话。
奈基亚·摩根表示,她不确定这么多年后,她是否还想要回她的遗体。毕竟,一个完整的棺材埋葬一小块骨头碎片可能会令更多的痛苦复苏。
但她说,她至少知道,母亲确实已经不在了。今年的9/11周年纪念活动,她不会像往年那样躲起来,而是会分享和回忆她母亲的美好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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