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镇西：不做“意见领袖”，不为“圈粉”写作——兼答我为何迟迟没有评论“五莲事件”

（2019年7月17日18:17分的成都天空）

一

最近的热点新闻真是一个接一个：

九岁女童章子欣被害，

山东大学为留学生配“学伴”，

国航航班“监督员”发飙，

安徽一老师因师生冲突自杀，

某市一15岁的优秀女生被某重点高中提前录取后跳楼身亡，

陕西某教师因为长期辱骂学生被撤销教师资格，

17年前的李尚平被杀案重启调查，

昨天张扣扣被判死刑……

当然，还有舆论沸沸扬扬的五莲一女教师因体罚学生而被过度过重处罚。

对最后一件事，不断有老师问我：“李老师怎么看？”或说：“希望李老师写文章评论一下。”

我知道这是广大老师——特别镇西茶馆的读者——对我的无比信任和“崇敬”。为此，我感谢朋友们对我的信任，但拒绝被“崇敬”，虽然我知道大家是真心的。

问题是，无论是信任还是“崇敬”，都不是我“必须写”什么的理由。

当然，我如果顺着“民意”去写这些新闻热点，随便弄个“10万+”的点击量进而“圈粉”无数，是一点问题都没有。但我写文章从来不看“民意”，相反我随时提醒自己，不要跌入“民粹”的坑里。

二

前不久我在朋友圈发了一段文字——

最近不断有人给我出“命题作文”，要我就这个热点那个新闻写文章谈看法。一有突发事件，就问：“李老师怎么看？”为此，我再次声明我写作的三原则：“不媚上，不迎合，不从众。”写什么不写什么，我有自己的自由。有的事件大家的评论已经很多，是非一目了然，如果我写也不过是重复大家说过的话，何必非要我出来“站队”“表态”呢？有的事件我保持沉默，就是一种态度，请尊重我。

这里以“五莲事件”为例。这件事在网上曝光后，评论者众，各种观点都有，但“主流观点”都是为这位老师抱不平，还有人质疑家长“有背景”。我也为这位老师抱不平，她犯了错，但不至于被二次处罚这么重——简直就不要她活了！谁能保证工作中不犯错呢？但如果一犯错就往死里整，谁还愿意当老师？如果（我说的是“如果”）有确凿证据证明背后还有更复杂的因素，那就应该追查到底。

我特别同意这种观点：“教师惩戒学生和教育部门处罚教师，都得依法依规。”如果我写，也是写这些话。除此之外，我没有其他更独到更“深刻”的观点了。既然没有新的想法，我何必写呢？关于“教育惩罚”的必要性，我十多年前就写过《没有惩罚的教育是不完整的教育》等文章，而且多次在镇西茶馆推出。所以我这次就不写了。如果要写，还那是那些话，我不想重复说一些大家都说过的话。就这么简单。

所以，既然众口一词，那就不用我写了。“五莲事件”如果我要写，也无非是重新把大家的愤怒在文中再倾泻一遍，以博得“李老师真是我们一线老师的贴心人！”“李老师的文章总是这么接地气！”等等赞誉，然后当天的“粉丝量”噌噌噌地往上冒。仅此而已。我实在不愿这样做。

三

我写过不少热点时评的文章，当然不敢说每一篇的观点都非常正确——恰恰相反，正如以前已经有人批评的那样，我也有些文章也不无偏颇之处；但我敢说，我的每一篇文章都发自我的内心，既不是奉命所写，也不是为了迎合“民意”而写；我既不怕“得罪领导”，也不怕“与人民为敌”。我不敢保证我的每一句话都是对的，但我能够保证我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既然要写，就最好要有新的思考——当然，这里“新的思考”不是“为新而新”，而首先是我真诚地想法。比如上次那个“操场埋尸”案披露后，最初我也没有想过要写评论，因为我要说的都被说了，那种义愤填膺的正气，已经在网上熊熊燃烧，哪需要我再慷慨激昂呢？

但后来我想到，正直的邓世平被埋在操场下永远沉默了，可还有许多活着的正直者却因“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而慢慢失去了正义的棱角，变得“懂事”了“圆滑”了。尤其是刚参加工作的年轻人，如果他们不“识时务”，很可能被社会所吞噬——虽然不一定失去生命。于是，我在这件热点新闻渐渐冷却的时候，写了《做一个正直的人有多难——由“操场埋尸”案所想到的》。

四

其实，有的老师只是想从我的文章中找到符合他“口味”的观点。但我实在不想靠“揣摩读者心理”而写文章，我只想写我之所想，虽然无论怎么写都会有人喝彩，有人不满。

如我在几年前一篇文章中所说——

我写《谁给谁抹了黑——请教屯留县纪委》，为几位AA制聚餐却被通报批评的老师鸣不平，赢得网上一片喝彩：“李老师和我们最贴心！”“李老师才是真正的专家！”；我写《体罚并非世界教育的主流》，戳穿有人所谓“世界上大多数国家的学校体罚都合法”的谎言，便有曾经的喝彩者说：“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来我们这里带个班就知道了！”“李老师离一线老师越来越远了！”；我写《也说“没有教不好的学生，只有不会教的老师”》，对这句流传很广的“名言”提出质疑，于是网上点赞不断：“还是李老师理解我们！”“李老师的文章总是那么接地气！”；我写《夏老师没有自杀为何让有人失望》，于是先前有的点赞者又说：“李镇西变了”“让我们寒心”……

我以前写文章谈老师们的待遇、职称、过重工作负担等等，赢得无数老师的“感动”，但我并不是刻意要“代表一线老师发声”，更不是受谁的委托“为民请愿”，而是我自己就是那样想的，我不过写出了我想说的话而已。

五

相比起“热点新闻”，我现在更关注“冷点现象”——这是我临时杜撰的一个词语，指的是生活中每天都存在的一些人们容易视为“正常”的反常现象，比如我前几天发的《最可怕的并不是有这么假的照片，而是大家都习惯了》。那些触目惊心的事件，虽然也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但毕竟不是平日生活的常态，而许多大家司空见惯以至于习惯（所以我说是“冷点”）的畸形甚至病态的现象，更应该引起我们的警惕。这就是我现在更关注“冷点”的原因。

我再次感谢朋友们对我信任，同时还要特别强调，我就是一个退休教师，不是教育部发言人，不是权威专家，更不是“意见领袖”。如果我的文章刚好表达了您的想法，那是巧合，当然也是我的荣幸。我是一名知识分子，所以我不可能不关注社会，关注时代，关注我们这个世界，方便时把我之所想写出来当然更好；但有时候不方便，我不写或者写了不发表，这也应该得到理解。

每一个人都有沉默的权利。如果您认为我是所谓“名人”，因而“必须承担更多的社会责任”，那是您对我的“误读”。我不愿被道德绑架，首先我自己就不能绑架自己。我始终提醒自己，我不过是一个写的文字比一般老师多一些的老教师而已，凭良心也凭我有限的学识（顺便说一句，有的老师也高估了我的文化水平，“文革”读小学读中学的人，就真正的文化学养而言，基本上是一个半文盲），随心所欲地写我能够写的文字，就很好了。

六

其实，我除了偶尔写写社会热点评论（可见我也不是绝对不评论社会热点），我更愿意写我的教育感悟和教育故事，包括我的教训和失误。不刻意“求新”，不耸人听闻，不迎合大众，不取悦领导，不装深刻，不端架子，不卖弄学问（其实我也没有什么“学问”可卖弄的）……就是老老实实地写内心，写常识。

朴素也罢，“浅薄”也罢，“写来写去就那一套”也罢，都是从我心里流出来的，这些文字可能老师们更爱读，而写出更多这样的文章，才能真正不辜负读者们对我的厚爱和信任；不然，一味“蹭热点”写一些大家都说的话，那我才真的是对不住大家！

——一想到每天有许多真诚的读者认真读我的文章，我真是这样告诫自己的。

2019年7月18日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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