裸晒、无上装、“天体主义”是很多人对欧洲大陆的印象之一。
然而，根据《巴黎人报》报道，民调机构伊弗普（IFOP）最近乘着8月26日法国日光浴日做了一项调查，结果却让人大跌眼镜：如今只有19%的法国女人会在海滩裸晒，创40年来的新低！
调查显示，那些经历过上个世纪60年代的年长女性和现在的年轻一代对于裸晒的态度出现明显分野。裸晒是当年自由主义女权运动和性解放的“果实”，但60年过去，如今的年轻女性却大摇其头。
其中一个原因是，#MeToo运动兴起，年轻女性对于无处不在的性骚扰和侵害警觉性更高；另一个原因则是，Instgram兴起后，她们担心自己被拍下照片在网上流传，隐私得不到保证；还有，Ins上到处都是网红的完美体态（无论是不是经过P图），让她们对于展露身体感到非常紧张！
女权主义发展史专家则告诉英媒《i》，对于裸晒的不同态度，反映了不同代际的女权主义者的观点碰撞——“身体自主权”vs“父权审美”，“平等”vs“拒绝侵害”。新一代女性觉得上一代女性的“解放”给了男性“物化”她们的机会，上一代女性则对于新一代女性的“保守”不敢恭维……
这场围绕裸晒的争斗，到底谁有道理呢？法国人真的“先锋”不再了吗？欧陆其他国家又是什么情况？
法国人不再爱裸晒，老一代备感“失落”
1960年，法国性解放运动偶像、被称为“性感小猫”的碧姬·巴铎在蔚蓝海岸（Côte d'Azur）宽衣解带，仅穿泳裤，拍下这张当时惊世骇俗的照片。
法国卫道人士甚至梵蒂冈都急忙“谴责”这个行为，但奇怪的是，他们越谴责，当时的婴儿潮一代女孩就越要和上一代划清界限。
在她们心目中，女性的身体千百年来属于家族、属于父权，只是生育的工具，不但无法享受性快感，就连决定如何展露身体都没有自由。她们表示，男人在海滩可以赤裸上身，为什么女性不可以？她们享受日光浴之后，还要忍受难堪的肤色不一。
到了70年代，法国政府试图禁止裸晒，却输掉了宪法官司，法国年轻人欢欣鼓舞。就这样，裸晒成了“自由、平等和女性团结”的象征，开始在法国普及。
去年，在蒙彼利埃曾经有这么一个新闻：三位女性在海滩裸晒，被旁边的家庭投诉，海滩管理人员要求她们把泳衣穿上。
当时，有法国媒体惊呼这是“对我们的文化的威胁”！法国内政部长热拉尔德·达尔马宁表示：“警告我们的女性该穿什么、不该穿什么是错误的。自由是珍贵的东西。”
内政部长和法国媒体的态度或许反映了社会中坚力量对于“身体自主权”的坚持。
然而，民调机构伊弗普（IFOP）最新调查发现，新一代的法国女性已经失去裸晒的兴趣：
  • 如今只有19%的法国女性会在海滩上无上装，比去年的22%进一步下降；
  • 对于裸晒的态度呈现代际差异：50岁以下的法国女性只有16%裸晒，而50-64岁之间的这个数字是23%。
《巴黎人报》引述1984年的一份调查发现，当时50岁以下的法国女性裸晒比例达到43%！
该报指出，法国女性对于裸晒的兴趣是经年累月持续下跌的。2014年的一份调查就发现，35岁以下的法国女性中只有2%裸晒过！这些年轻受访者还表示，裸晒已经“过时”，而且不健康。
现在，IFOP的调查发现，在不愿意裸晒的女性当中，不同年龄的人有不同理由：
  • 40岁以上的女性最主要担心皮肤癌等健康问题；
  • 30岁以下大部分女性表示，裸晒容易引起“性侵害、身体侵害或者口头侮辱”，还有“男性用淫荡眼神盯着自己的胸部”。
调查还发现：
  • 49%的受访女性在海滩上经历过性骚扰或者性侵害，包括凝视、威胁等；
  • 16%的女性表示，她们受到身体羞辱和侮辱性评价；
  • 40%的女性更表示，因为性骚扰风险，她们已经不再穿低胸泳装或超短泳裤，甚至害怕得不愿意游泳。
IFOP指出，调查结果显示，在碧姬·巴铎掀起裸晒热潮以来，“
#MeToo运动登陆了法国海滩
”。

这家机构的政治和当代事务主任弗兰克·克劳说：“在夏日海滩无上装越来越不被看做女性解放的符号，越来越像是产生风险的日光浴行为。”
Instagram一代的担忧
当然，并不是说#Metoo运动兴起之前海滩上就不存在性骚扰行为，只是以前女性对此警觉性低，或者对于一些目光、语言的骚扰警觉性不高。因此，与其说是裸晒行为“被#MeToo”了，不如说是#MeToo运动以来的女权主义者迥异于上一代女权主义者。
除了对于性骚扰更警觉外，社交媒体兴起或许也让年轻人不敢轻易宽衣解带。
英媒《i》报撰文讨论为什么法国年轻人不再喜欢裸晒，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担心自己的身材被拍照放上网。
网络安全专家杰玛·加尔顿表示，Instagram一代更担心自己被偷拍然后照片在网上流传，而她们没有办法阻止。
有法国女生向爱尔兰《独立报》表示：
你不知道什么时候你的胸部会出现在社交媒体上。每个人的手机都能摄影，我可不想全世界看到我无上装。
演员、女权主义者茱莉亚·巴塞罗则认为，社交媒体为女性带来的压力还源于对完美身体的过度追求，让年轻人更介意他人的目光。
她表示，社交媒体上太多完美体态的网红——无论是真的完美身材还是P图——让泡在社交媒体上的女孩多了顾虑，这是60年代的女孩不会有的经历。
爱尔兰《独立报》指出，金·卡戴珊随手po上的泳装照俘获千万粉丝，但“对我们凡人来说……我们没有傲人的上围，要有勇气在金色沙滩上展露身体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们的自我认知离不开我们的形象，当你不断被大量名人和不可能达到的美丽标准轰炸的时候，女性会感到不安”。
汉诺威医学院历史学教授海科·斯托夫是天体主义历史专家，他表示，网络是煽动羞辱文化的罪魁祸首，在Instagram上到处都是不切实际的完美身材和紧致肌肤，但大多数都是P过的——“但在海滩上，我们没法PS，这是很多人不再愿意裸露的原因之一”。
除了性骚扰和社交媒体等因素外，担心伤害皮肤甚至患皮肤癌也是一个重要因素，但这更多体现在越来越多法国女性不会为了古铜肌肤而过度日晒，改用人工喷雾等方式来得到理想肤色。
《独立报》还表示，上个世纪50年代的一体式高腰泳衣近年来重新流行，也让无上装没有了市场。
德国裸晒的传统与失落
除了法国女性不再愿意裸晒之外，The Local网站德国版也撰文讨论德国裸体主义在退潮。
德国有悠久的裸体主义历史，然而在7月份，一名女性在柏林一个水上乐园裸晒，被警方指控猥亵。当时水上乐园多次要求这名女子穿上上装，无果后报警。但媒体批评这是否违反平等原则。
当局维护了警方和水上乐园的做法，但向这名女子道歉。
一位年长读者告诉The Local的记者，在1968年的时候，德国海滩“到处都是光屁股的人”。
这种“解放身体文化”，德语叫Freikörperkultur，简称FFK。
很多德国人喜欢裸晒，但现在也有不少德国人嗤之以鼻。跟法国一样，德国年长者反而喜欢裸晒，而年轻人却意兴阑珊。
最近，YouGov的一项调查发现：
  • 受访的德国成年人中，36%的人表示他们在允许天体的场所（比如桑拿、海滩）感到不舒服，只有28%的人表示他们在那些地方感到轻松自在；
  • 其中，女性有39%感到不舒服，34%的男性也感到不舒服；
  • 传统上的东德地区态度更开放，有36%的人在那些场所感到舒服，西德地区的受访者则有26%感到舒服；
  • 其余受访者（占总人数的36%）要么完全避开了那些场所，要么选择不表态。

斯托夫表示，德国的FKK文化源于19世纪末，当时诞生了第一家FFK俱乐部。不过，当时德国的FKK文化有着明显的资产阶级属性，追求符合古希腊美学标准的体态。
斯托夫指出，这个文化的潜在讯息是，只有美丽、健康的身体才可以裸露，这在当时必然是上流社会的奢侈文化。另一方面，FKK文化和当时的民族主义、种族主义结合，只有“纯种”德国人才能展露“完美的体态”——最终，这种文化自然和反犹太文化结合在一起，后来被纳粹利用。
到了上世纪20年代，左翼运动兴起，他们也有自己版本的裸体主义，他们想要抛开德意志帝国的旧道德准则，拥抱生活的快乐。
到了1945年之后，无论是西德还是东德，裸体主义者获得了自己的专属海滩。就像法国一样，60年代到70年代，裸晒蔚然成风，无论男女。“那时候的女性无上装才是正常的，和今天的标准大相径庭”，斯托夫说。
不过，The Local的记者发现，今天的德国人也变了。
这位记者和她3岁的女儿在弗兰巴德潘科游完泳，在海滩上野餐。女儿不想穿衣服，记者也没有想太多。然而，两个保安过来制止了孩子。
记者感到吃惊，因为，在她脑海中，这个地方一直是天体圣地，各种各样的身体用舒适的方式展现着，还有赤身裸体的孩子跑来跑去。
她说：
我很困惑，为什么小孩子们突然都要穿上衣服，从我们上次来以后发生了什么变化？她危害了谁？
当然，这两位保安或许担心儿童被性骚扰的问题，又或许怕投诉、不想负责，只想一刀切，对潜在的儿童性骚扰“防范于未然”。记者似乎并没有想到这一层。
不过，这位记者认为这只是不同的风潮。“我想这可能是事物潮起潮落……20年代60-80年代，奉行裸体主义者的家庭度过了最自由的年代……我一直觉得裸体主义是一种伟大的平等……或许，这种做法会未来复兴”。
两代女权主义的理念碰撞：
年轻女孩越来越保守？
在法国、在德国甚至西班牙，尽管天体主义还有拥趸，但作为一种“传统”，它在失落是不争的事实。
西班牙裸体组织“加泰罗尼亚解放胸部”的发起人、69岁的玛丽昂娜·特拉巴尔表示，她的朋友告诉她，越来越少女性在海滩裸晒，在她看来，“年轻女孩越来越保守”。
法国《Elle》杂志也认为，“这是一种女性地位退步的现象，令人担忧”。
其实，对于裸体，不同年代的女权主义者有不同看法。
对于上一代“自由主义”女权主义者来说，获得和男性一样的裸露上身的权利是一种解放宣言——尽管姿态大于实际——是对身体自主权的宣示。
就像德国一个裸体主义运动的口号说的那样，她们认为“大家的胸部都是平等的”，只要男性在某个场合可以裸露上身，女性也应该可以。
后来，自由主义女权主义者认为，人们需要“正常化”胸部，而不是“性化”它们。
时尚设计师查罗·莫达表示，在上个世纪80年代，无上装得到普及，“这是西方历史上首次几乎可以展露全部身体。无上装是一种‘顿悟时刻’”。
天体主义历史专家斯托夫则表示，裸晒的平等还来源于：不管财富和地位，在海滩上，大家都是平等的。
他表示，在左翼裸体主义兴起之后，有产阶级第一次感到汗颜，因为劳动者因为大量体力劳动，体态可能比他们还要好——当然这还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现在的有闲阶级有更多时间运动，而劳工阶级因为不得不吃不健康的工业食品反而不健康。
不过，在这一代、尤其是#MeToo运动后的女权主义者看来，裸体主义更像是父权制的陷阱，他们利用了千百年来被压抑的女性的心理，达到物化女性的目的——那些看上去自由的选择，其实都是男权文化洗脑的结果，最终为他们性骚扰和性侵害提供了机会。
女权主义学者朱莉·宾德尔表示，“选择”的概念被自由主义者引入，实际上意味着默许对男性有利的有害行为。
她认为，裸晒就和穿高跟鞋、将钢管舞美化成锻炼身体、隆胸、性工作等类似，都是“顺从行为”、“为了取悦男性而作的事情”，“这些得到自由主义女权主义者的支持”。
当然，《i》表示，更有可能是因为上一代让裸露上身不再是一种禁忌、变得稀松平常，自然有越来越多女性不认为这有多激进，进而失去兴趣。或许，不感兴趣，才是两代女性最大的差异。新一代女性认为自己已经享受过身体解放的果实，应该向前看，考虑更深入的问题，比如如何从制度上消除有害的“强暴文化”。对此，上一代女权主义者大可不必认为她们“保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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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浪/小逸
参考信源：The Times, Daily Mail, i, Independent.ie., New York Post, Inside Book, The Guardian, CNN, Feminist Current, Independ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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