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者按
1921年7月23日,中共一大在上海举行,宣告中国共产党正式成立。在建党之初,中国共产党就是一个同外部世界有着密切联系的党。百年来,中共与国际上各种进步力量保持友好交往,其中包括许多客观介绍中国国情、倡导中美友好合作的美国友人。
为迎接和纪念建党100周年,“上海美国研究”微信公号特推出“回望:与中共结缘的美国友人”系列专题文章,介绍历史上美国友人与中共一同书写的经典事迹和其中涌现的典型人物。
每当讲述寒春、阳早夫妇的故事,总希望穿越到那个火红的革命年代,看理想之火为何具有如此强大的魅力,吸引一对在世俗意义上有着美好前程的美国年轻恋人,奔赴战火纷飞的中国,然后深深地扎根。
男主人公阳早(Erwin Engst)曾在美国康奈尔大学农学院学习,女主人公寒春(Joan Hinton)曾是“原子能之父”费米教授的助手,也是“曼哈顿计划”中少数的女科学家之一,与著名的华裔核物理学家杨振宁是同班同学。他们有着闪耀的学历和出色的履历,可以想见假如继续沿着原有的生活轨道,他们在美国将过上优渥的中产阶级生活。
二战时期,在反压迫和追求解放的思想浪潮下,许多人跨越国界,用各种各样的方式支持第三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令人感动但也并不鲜见。但或许很少人能像他们夫妇,将一时的热血与激情化成长久的信仰,从朴素的国际主义情怀出发,从中国革命的同情者一步步向更深处走去,直至全身心融入中国革命。当他们与中国农民别无二致,穿着土布衣裳,使用简单的农具在土地上劳动,他们并不是悲叹物质条件的粗陋,而是感到自己正处在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里。因为,他们所参与的是最伟大的事业——建立一个公平平等、人人幸福的新社会。
“你快来看看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
来晚了就错过末班车了!”
1945年美国在日本广岛、长崎扔下原子弹后,看着蘑菇云在日本爆炸,看到无数日本平民被夺去生命或是被核辐射后的惨状,一直埋头于纯科学的年轻物理学家寒春感到分外痛苦。尽管反法西斯战争是正确的,但是这不意味着对日本平民使用核武器是必须的,寒春认为制造核武器的出发点是实现战略威慑、争取和平,而非真正使用。1948年,当发现自己的奖学金和课题经费来自美国军方,寒春感到“纯科学”的梦想破灭了。
青年时代的寒春
而这时,一直与她通信的阳早,呼唤她“你快来看看中国翻天覆地的变化,来晚了就错过末班车了!而你那个物理研究什么时候搞都不迟。”
阳早是寒春哥哥韩丁(《翻身:中国一个村庄的革命纪实》作者)在康奈尔农学院求学时的室友。他从十五岁时就开始关注俄国革命,学习一些有关马克思主义、社会主义和共产主义的学说。埃德加·斯诺的《红星照耀中国》为他打开了解中国的窗口,书中有关中国共产党不允许高层干部获得高薪和特权的内容,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
1945年前后,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打算海运一批荷尔斯坦奶牛到中国和东欧,正寻找奶牛专家与牛同行。对于有着办农场养奶牛经验,又渴望为反法西斯战争贡献一份力的阳早来说,这是一份太理想的工作了,他毫不犹豫地提交了申请书,并恶补中文。1946年3月他乘美军飞机抵达上海。
1946年,阳早乘坐此架飞机飞越太平洋
可一下飞机,阳早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他看到妇女拿着卖孩子的钱买东西吃,皮条客在街上拉人,尸体在水沟里腐烂……一边是极度饥饿的老百姓饿死街头,一边是国民党官员将联合国救济的粮食偷运起来囤积居奇,这个国家需要一场系统性的变革,仅依靠技术性的援助,毫无希望。
1946年,联合国救济总署发给阳早的证件
国统区的状况令他大感失望,他想到了斯诺笔下的红色中国,便辞去联合国善后救济总署的工作,奔赴延安。
延安确实令他精神振奋,虽然人们生活贫穷,但是脸上都流露着自信而乐观的微笑。不管什么人,不分性别、年龄和等级,都受到尊重。没有乞讨、没有皮条客,更没有在豪车里招摇过市的腐败官员。
初到延安,阳早还是用的英文本名Erwin Engst。延安那种亲切的、平等的、同志式的人际关系和友爱互助的工作氛围,让他有一种梦想照进现实的感觉,他被分配到延安最重要的农业实验基地光华农场工作,负责照料30头牛。在美国养牛只是为了个人生计,但是在中国养牛,是为了帮助一个落后国家变得富强,同样的工作有着完全不同的意义。1946年,中国著名记者、中共党员羊枣被国民党杀害,为了纪念这位记者,他以“羊枣”的谐音取了个中国名字“阳早”。就这样,他深度融入了中国革命之中。
火热的生活持续不久,延安就面临胡宗南部队大举进犯。撤离延安前,毛泽东、朱德和周恩来接见了在延安的美国记者安娜·路易斯·斯特朗、美国学者李敦白、马海德医生和阳早等6人,询问他们的去留意愿,阳早选择留在解放区共进退。
随后,亲眼见证毛主席领导两万人,用小米加步枪打败了人数十倍之多且配有美式装备的胡宗南部队,更让他领悟到人民战争的意义,他确信依靠群众为了群众的中国马克思主义者必将带领中国革命走向胜利。
阳早所描绘的那个充满激情、充满理想主义的红色中国,让陷入痛苦的寒春看到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于是,1948年2月,她乘坐“戈登将军号”客轮到达上海,等待去解放区的机会。1949年初北平解放,已在中国待了一年之久的寒春,在两个战士的护送下,于4月到达延安。
1949年4月,阳早、寒春在中国陕北瓦窑堡 
1949年春天,阳早和寒春在延安一个简陋的窑洞里结婚,他们的结合被原陕甘宁边区政府主席的林伯渠誉为“爱情与真理的结合”,婚礼成了大家的节日。寒春常说,如果不是中国革命,她并不一定会跨越太平洋前来与阳早汇合。他们的爱情,因追寻共同的理想而更加紧密和持久。
“逃跑的原子间谍”在陕北养奶牛
1952年,寒春一下子成为美国媒体关注的焦点,被冠上“逃走的原子间谍”的名头。原来,应时任中央人民政府副主席宋庆龄的邀请,她作为代表在“亚太和平会议”发言,强烈谴责核打击,呼吁世界各国应主动销毁原子弹。
美国媒体把寒春作为红色中国侵害美式生活方式的例证,认为她背叛美国,将核武器知识出卖给中国,还编造了许多不实报道。看着报道,想到自己是坐着毛驴车七折八转才到北京参加和平会议的寒春不禁发笑。
1952年,寒春在亚太和平会议上发言
其实,与阳早结婚之后,夫妇二人就在陕北的安边、定边、靖边三县交界处投身创建“三边牧场”任务中去,此生再也没有研究过核物理。那时的三边牧场气候寒冷,物资匮乏,条件十分艰苦。他们面临的第一大挑战,就是老鼠。夜里不仅被窜来窜去的老鼠吵醒,还会被咬鼻子。
有一次,寒春染上流感,高烧不退,差点丧命。幸好一番打听之后,当地有一位学过西医的蒙古族医生,告诉他们青霉素可以退烧。农场派人快马到几十公里的黑市,买到了一小瓶青霉素,阳早用给牛打针的方法,给寒春注射针剂,终于将命悬一线的寒春救了回来。
许多人在知道寒春的故事之后,总会为她感到惋惜,一个核物理科学家改行养奶牛,似乎是大材小用。但是在寒春眼里,智力劳动与体力劳动没有差别,关键是自己所从事的事业,是否能增进大众的幸福。她还拒绝了前去大学任教的机会,养奶牛,改良农业机械,让中国儿童喝上牛奶增强体质,也是十分有价值的工作。
一切困难都难以熄灭阳早、寒春建设新中国的热情,难以磨灭他们心中的共产主义信仰。或者说,在他们的眼里,为理想而奋斗,并不是受苦,而是幸福。
革命者的奋斗永不停止
1952年在北京参加亚太和平会议不久,寒春就生下了大儿子,宋庆龄为他取名阳和平(Fred Engst)。宋庆龄说:“这个孩子必须叫和平,因为他没出生就已经参加和平会议了。”
在西安草滩农场,阳早、寒春生育了他们的二儿子建平(Bill Engst)和女儿及平(Karen Engst)。建平1955年出生,意思是“基本建设”;及平1956年出生,“及”是为了庆祝埃及人民捍卫苏伊士运河主权的胜利。
用社会主义事业中的重大事件为子女命名,看得出他们将信仰贯穿于生活的各个方面。投身革命可能只需要一瞬间的激情,而终身坚持革命理想,则需要战胜无数琐碎、挫折,他们用终身奋斗诠释了“不忘初心”。
阳早、寒春一生致力于牛群品质提高和奶牛场机械化改良。1966年,阳早、寒春服从组织安排被调去北京做英文校译工作,但他们一直想回到农业生产劳动第一线,那是他们最能发挥作用的地方,尤其是奶牛事业。1972年,经过多次申请,夫妇俩被安排到北京郊区的红星公社工作,终于如愿以偿从文化部门回到生产一线。1982年,他们搬到了北京昌平的小王庄,开始了中国早期的机械化养牛尝试,直到去世。
1984年,寒春在中国农机院沙河农机试验站观察牛犊
阳早用自己的钱从美国、荷兰买回昂贵的优质种牛精液和胚胎,寒春则为农场设计通风保暖牛棚,以及喂料、挤奶、清粪用机械设施,研究制造出诸多先进的农场机械设施。他们曾培育出许多优良的奶牛品种,新中国的第一代儿童中许多人能喝上牛奶,都离不开他们的工作。
阳早的笔记本记载着农场所有牛的档案
1988年12月,阳早、寒春主持的《奶牛成套设备研究、牛场设计与中间试验》项目被机械电子工业部授予科学技术进步二等奖。此项成果已在深圳、上海、北京、天津、长春、内蒙古、西安、新疆等地推广近1000台(套)。寒春负责的牛奶冷冻奶罐的研发项目,达到了美国同类产品先进水平,并在上海华冠机械厂等工厂生产,替代了进口产品,占领了中国市场70%以上的份额。
2001年,通过科学的饲养,寒春把中国奶牛单产从年产奶量不足7000公斤,变成了年产奶9088公斤,个别甚至超过13000公斤,直接推动了中国奶牛业乃至乳业的迅猛发展。
在养牛事业以外,寒春阳早夫妇二人也为增进中美人民的友谊做出了不少努力,1975年到1977年,他们受美中友协的邀请,在美国多个城市作演讲,讲述他们在中国的所见、所闻,加深了外界对中国发展现状的了解。
作为“老革命”,他们本可要求更好的待遇,更好的生活条件,但是他们终身保持简朴的生活作风。
2003年圣诞节这一天,阳早因病在北京去世,享年85岁。阳早生前留有遗嘱:死后不举办任何活动,骨灰用最简单的办法处理。寒春就让工作人员买了最便宜的盒子,把阳早的骨灰埋在奶牛场的草地下面,“埋在牛场能看见牛的地方”,并亲手栽下一颗圣诞树。寒春说:“这样他就能朝夕都看见自己心爱的牛群了!”
2010年6月8日,89岁的寒春在北京协和医院病逝,她生前再三叮嘱去世后不搞任何悼念活动。后来,她的女儿阳及平提议,将父母的骨灰撒到鄂托克前旗三边牧场辽阔的草原上。
2010年6月21日,骨灰撒放仪式在鄂托克前旗城川镇宥州古城遗址上进行,孙女吉娜在这片土地上缓缓地奏响阳早、寒春生前最喜爱的《东方红》,这是对阳早、寒春最简单又最隆重的告别,是对他们最质朴却又最深刻的思念,是对他们一生追求最简洁却又最持久的追忆。
寒春曾说,“延安,是一个梦想的破灭和另一个信仰的开始”,与中国共产党结缘,让寒春、阳早这对具有社会主义情怀的夫妇有了梦想的落点,他们也以毕生奋斗,实践了“为信仰而来”的诺言。
本文摘编自:
《搞核研究的,为何奔赴中国来养牛——“红色孺子牛”阳早、寒春的故事》,记者于长洪、丁铭、达日罕、叶紫嫣,载于2021年3月19日,《新华每日电讯》
《阳早寒春:信仰 深嵌于心》,作者何晶,载于《中国报道》2009年第1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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