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生是中等985,秀才是县状元,举人是省状元,进士是全国Top3。
科举制的作用:垄断了一半的官职,控制着基层管理。整个国家围绕着科举制运转。
由于近代的屈辱历史,科举制常被国人批评,被认为是腐朽僵化的东西。但科举制背负这种骂名,实在是堪比“窦娥冤”。如果说中国两千年的封建专制制度是一座大厦,那么,科举制就是大厦的顶梁柱
国外学者就不乏赞美之词。日本学者原胜郎:“科举制度造就了中国文明,它是中国文明的顶峰。英国人格尔斯在1835年指出:科举是古往今来的其他伟大的君主制度所无法相比的也许这就是他们所创造出来惟一值得保留的制度。
从科举制出发,你才能摸透传统中国的政治、社会和经济。中国科举制度鼎盛于明清,今天就跟大家聊一聊清朝科举制
人人985,科举比高考难
有不少人认为,现在的应试教育和高考就是古代科举制的翻版。这无疑是太高看高考了。
科举分四个等级:童试、乡试、会试和殿试。每一级的竞争都十分惨烈。
1
童试,秀才的练级
童试每三年举行两次,每次考三场。但并不是所有读书人都能参加童试,必须有一名士绅(很重要的概念,后面会讲)的担保,证明其品行,方可参加,这就是准考证
第一场考试是由知县(县长)主持的县试,写两篇八股文和一首五言格律诗,很考验真才实学,一个小错误就会被淘汰。
第二场是由知府(市长)主持的试。比较简单,考题与县试相同,旨在确认没有作弊,不是侥幸通过县试的。
通过了这两关,考生就能获得一个身份,叫做“童生”。清朝童生的数量平均每次25089人,清朝的平均人口是现在的1/4,对应高考录取的前10万。最近几年985高校每年录取总人数16万,前10万就到了39所985的生源质量第24名:西北工业大学。
也就是,童生是西北工业大学以上的水平
。传说中的“人人985”,至少在清朝成为事实。

清朝童生的平均年龄是17岁,略低于大一新生的年龄18-19岁童生这个身份没有任何特权,仅仅是一个称呼而已,没有实际作用,不在功名之列。
第三场是各省学政主持的院试。学政相当于现在的省教育厅厅长,进士出身,是皇帝亲自派遣的,向中央负责,省长指挥不动。
通过院试,就是我们熟知的“秀才”,他们有一些基本特权,例如见官不下跪,受审不用刑,不用服徭役等,这才算真正有了功名,脱离了平民阶层。但是不能做官,经济特权很少,还得靠家里养活。一旦家境变差,就成了穷秀才。
很多秀才为了谋生,就去当私塾先生,或者给富户当家教。
秀才的录取率怎样呢?清朝260年历史,累积了400万左右的童生和60万左右的秀才,乍一看录取率达到15%,挺高的!但是,秀才不像高考这样一考定终身,童生每次都可以去考秀才,因此参加院试者只会越来越多。清朝秀才的平均年龄24岁,比童生平均年龄大7岁,也就是每次的秀才录取率在2%左右
秀才相当于什么水平呢?还是跟985高考类比,10万的2%是2000,2019年清北共录取本科生6372人秀才就是清北前30%的水平
如果再具体点,中国共计2846个县级行政区,秀才大致就是中部省份县状元的水平
可见,能考中秀才的,已经是天才了,值得我们膜拜。因此,很多人考到头发须白,仍然是童生。清朝道光年间,广东就出现百岁老人参加院试的事例。
2
乡试,真正的鲤鱼跃龙门
乡试每三年举行一次,在省会,当地士绅为他们提供盘缠。由皇帝挑选的两名进士担任考官,必须来自外省。
考试地点就是我们熟知的“贡院”。南京有个著名景点叫“江南贡院”,就是江南的秀才们来参加乡试的地方,可容纳2万多人。考试也分三场,但是时间紧凑,全部在贡院完成。八月初八-十六日,三进三出,吃喝拉撒都在小小的考房里,考完就是精疲力竭,跟动了个大手术差不多。
所以,考乡试,既是智力较量,更是体力比拼。

30-45天公布结果,清朝规定每次的举人名额只有1400名,竞争可以用惨烈形容,因为秀才可以不断去参加乡试,竞争者只会积累得越来越多。中榜者叫举人,第二天总督会设宴款待这些新科举人。举人回家就叫“衣锦还乡”,他们的平均年龄是31岁,真正的年轻有为、人中龙凤。
中举的概率有多少呢?钱茂伟在《国家,科举和社会》中讲明朝的中举率是3.95%,清朝的人口是明朝至少3倍,举人名额只是略微超过明朝的1000-1200名,所以,清朝的中举率不会超过1.5%蒲松龄19岁中秀才,考到70多岁都还没有中举。
秀才相当于清北学子中的top30%,举人又是秀才中的top1.5%,也就是每年清北的top0.45%:前30名,基本上就是省状元的水平但是,与高考每年都考试不同,乡试每三年才考一次。所以,举的实际难度高于省状元。
举人的特权就很大了。举人拥有很大的免税权限,完全可以靠免税的田租养活一家人。他还可以把免税额度卖给别人,每年都可以躺收一大笔钱。举人还有做官的资格,如果不打算继续进考,国家会安排一个副县级职位。所以有穷秀才,但是举人的称呼统一是举人老爷。
所以,范进中举为什么会高兴到发疯?就是这个道理,真正进入到了特权阶级,实实在在地光宗耀祖。
在乡试中落榜,但显示出较高造诣的秀才,可以被授予“贡生”头衔,相当于副榜。他们可以直接保送进国子监读书,相当于现在的清北和教育部的合体,享受更好的教育条件,继续考举人,但是他们没有免税特权和做官资格。蒲松龄在72岁时成了贡生。
3
京城复试,天子门生
进京赶考分为会试和殿试,相当于笔试和面试。
会试安排在乡试之后的第二年三月,地点在北京贡院,主考官是中央的一二品大员。会试三场的内容与乡试一样,中考者授予“贡士”头衔。一个半月后参加由皇帝亲自主持的殿试。
殿试只有一场,写一篇实务策即可。参加殿试者会全部授予“进士”头衔:一甲三名,状元、榜眼和探花;前30%是二甲;其余的都为三甲。因此,贡士=进士,殿试只是负责把他们分级。
赐予进士的概率很高。清朝规定每10名举人有1人中进士,也就是10%的的得奖率。清朝260年历史,总共产生26767个进士头衔,平均每次238人,而每次举人数量是1400名,比率是17%。
举人的前程和进士相差极大。举人只能当副县级,一辈子都很难爬到县令的岗位,而进士最差也是县令。他们不会一开始就当大官,毕竟没有从政经验,而是去翰林院和六部做一些秘书类工作,但是由于天天与中央领导人见面,前途无量,拜相封侯不再是梦想!
考中进士也成为读书人的最高梦想,只有屡试不第、年龄偏长的举人,才会退而求其次,做一个县里面的芝麻小官。
4
古代神迹
古代有一种神人,叫“连中三元”:在乡试-会试-殿试中,全是第一,也就是举人第一、贡士第一和进士第一。这样的人有17位,其中清朝3位。
更恐怖的是,其中还有两人连中六元,就是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全部第一,是明代的黄观和清代的钱棨。黄观,皇冠,可见取名挺重要的。
安徽池州的黄观墓
而我们所熟知的一些著名历史人物,也是文曲星下凡的大天才。王安石21岁中进士,张居正23岁,晚清几大重臣也不遑多让:曾国藩和张之洞27岁、李鸿章24岁。还有权倾天下的严嵩,25岁。这些人也算半个神人了,有时我在想,在智商和天分的碾压面前,一切都是徒劳。
哪些人考上了科举?
我在知识星球发过一个长帖:一个好的政体,必备两个条件:1、精英统治,文明的成长是精英推动的;2、阶级流动性,保持平民与精英之间的顺畅迭代。科举制同时起到了这两个作用。
除了极少数“贱民”,科举对任何人都是开放的,无论其血统、家境和宗教信仰如何。相比挣钱,读书受到的经济条件束缚无疑小得多,纸张早已普及,获取书籍的成本也很低廉。这就极大保证了平民的阶级上升之路。
名门望族可能会因不肖子孙而败落,低微者则会因为在科举中登第而发达。而且,通过了考试,有了功名和学历,个人的声誉和地位都得到了社会的承认。“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是夸张而是事实,古代读书人的地位比现在高多了。人们“凿壁借光”“悬梁刺股”,也要拼命读书。
左宗棠收复新疆之前,还不忘“逼迫”慈禧太后赐给他一个进士身份,当时他已经62岁。可见这个功名(学历)有多么重要。现在的达官显贵们,喜欢混个MBA或者博士教授头衔,是一个道理,比如前工行行长、现证监会主席易会满,就在我所就读的院系拿了一个管理学博士学位。
根据可靠的明清史料,在明朝,47.5%的进士来自于祖上三代没有任何科举功名的家庭在清朝,19.1%的进士来自于祖上三代没有任何科举功名的家庭,18.1%来自于只出过一两个秀才的家庭,两项合计37.2%
地区分布也较为分散,基本按照人口密度来。在清朝总共26747名进士中,前两名是江苏2920、浙江2808,合计占21%,江浙两地的人口7500万,占全国19%。倒数两名是甘肃289、广西568,合计3%,两地人口2200万,占全国5%。
因此,中国没有种姓制度,也没有世袭贵族,是一个比较公平的社会胡适说过:“科举制度十分公正,是一个公正的制度。”孙中山亦曾言:科举制度“平民政治”,而且优过“民主政治”,是“极端平等政治”。
而现在,以清北为代表的985高校,
农村大学生的比例越来越低
,甚至发生助学金没人领的神奇事件,以各种名目扩大的自主招生项目,加剧了这种情况的恶化。这是一个令人不安的信号。

他们都去哪了?
清朝每次产生举人1400名,总共15万左右;每次产生进士238人,总共26747人。由于举人和进士都是终生制,人数只会积压得越来越多。这还不包括贡生和秀才。
清朝总共有2.7万个官职,其中文官2万。功名者占了文官一半,另一半是非正途加官进爵。官员基本会长期待在官僚系统内,退休和革职产生的空缺并不多。
这就产生了一个非常大的矛盾:科举及第者的数量比官职多出太多!所有的进士都能得到较高官职,1/3的举人也能在县里谋个一官半职。但是,另外2/3的举人、全部贡生和全部秀才,这些近百万的有功名者,该怎么安置呢?
无处安放的读书人,无论是古代还是现代,都是社会的定时炸弹。古人很聪明,给出了答案:士绅。前面已经多次提过了。到1850年,中国的士绅总数是110万,绝大多数都是读书人。
士绅是一个被国人普遍忽视的群体。若被问到中国传统政治体制和社会结构,大家一般会想到农民、官僚、皇帝和宗亲,但其实,自宋代开始,士绅才是中国传统社会最重要的结构。
独特的基层管理

金观涛在《中国思想史十讲》中提到一个概念:家国同构。家是中国社会的基本细胞,国是家的同构放大体。父权是家庭的权力核心,皇权是国家官僚的权力中心,君是全国所有家庭的父亲,所以叫君父。这种家国同构,是中华儒家文明的与众不同之处。这个我在《诸子百家,儒家凭什么屹立两千年?》提过。
国与家之间的衔接与配合,就靠士绅
中国历代专制王朝都有一个基本特征:皇权不下县,政府机构只到县一级。这种安排是出于管理成本和管理收益的权衡。清朝的县的平均人口25万,但真正属于政府官僚的,每个县不到十人。其余的钦差衙役没有编制,称之为“吏”。所以,“官”和“吏”是不同的概念。
人手不够,就要靠士绅去维持和治理分散的家庭。
前面已经说了,秀才、举人、贡生等等这些功名者,都有一些特权。但他们并非官僚集团的一部分,而是地方官与百姓之间的中介人。县官没有能力、也没有兴趣管辖具体的地方事务,他只负责收税和防止民变,这就需要借助士绅来管理具体事务,而士绅反过来又能增进当地的福利,保持自己特权存在的合理合法性。
电视剧经常出现的师爷,就是士绅的典型代表。

士绅协助县衙收税、维护地方治安、协调家庭矛盾、兴办教育和其他一些公共工程,还捐款修缮当地庙宇和古迹,组织举办一些孔庙祭祀。现在我们看到的很多地方志,也是他们编撰的。乡亲们遇到麻烦,第一时间不是去县衙,而是找士绅。
在动荡年代,若政府不能提供保护,士绅也会组织团练乡勇,修建防御设施,上阵御敌。曾国藩的湘军,就是将湖南各地的团练整合起来的。
还有一点,当农业年景不好时,士绅往往以百姓的名义要求减税,而当要求获批时,收益最大的恰恰是士绅自己而不是百姓。

而且,士绅的身份与县官是平起平坐的,他们出入县衙时神情自若,不会像老百姓那样畏惧,在一些利益冲突上会与县官分庭抗礼。若对士绅有意见,县官无权处理,必须禀告上级学政,否则士绅还能弹劾县官。民间始终有一股势力能抗衡政府,双方结成微妙的平衡。
所以,古代的基层治理与现在是很不同的。基层社会的自治性、地方精英与国家的协同效应,比现在好很多。黄仁宇在《中国大历史》对此有个生动的比喻:潜水艇夹肉面包。两块硬硬的面包皮夹着厚厚的蔬菜和肉。面包皮一个在上,是国;一个在下,是家。中间的肉和蔬菜就是士绅。
朝局动荡、政治斗争,哪怕是改朝换代,士绅和士绅控制的基层往往是比较平静的,铁打的士绅,流水的官府。

士绅在官场和民间如鱼得水、左右逢源,他们了解本地实情,又擅于与官员打交道,获得了统治乡村的正当性。士绅也因此能享受到“当官瘾”,时刻彰显着自己高人一等的身份和相应特权。
徐中约把传统中国称为“士绅国家”,钱穆把古代社会称为“士大夫政权”,这是很有道理的。
小结
科举制就像一个蓄水池,中国人的能量向它注入,然后再从它流出,由此形成整个社会的有序运转。
而读完这篇文章,你可以认真思考下,现在的高考、学历、公务员考试、就业等诸多社会现象,实际上是科举制的继承。一个国家不可能完全斩断与过去的联系,更何况是延续1300年的科举制呢。
科举制的解读是一个十分庞大的课题,本文只是小试牛刀,还有很多方面可以展开,比如官场潜规则、士大夫精神、士绅经济。以后再讲。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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