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还有花衬衫，夏天就不算完

*本文为「三联生活周刊」原创内容

何止一件花衬衫？

文 | 达达

夏威夷情结

一句“又不去沙滩，穿什么夏威夷衫”劝退了多少想要尝试潮流单品的保守派。廓形剪裁、花里胡哨的印花图案是夏威夷衫的特别之处，也是它被诟病最多之处。比如，《辛普森一家》中的霍默·辛普森就曾对妻子说：“只有两种人才会穿夏威夷衫，同性恋者和身材肥硕的派对狂人。”这显然是有失偏颇的。有“夏威夷501”（Hawaii 501）之称的飞镖明星韦恩·马德尔（Wayne Mardle）比赛时总是穿着特别定制且符合运动需求的夏威夷衫，马德尔的支持者在台下观众席中十分容易辨别，因为他们也都穿着夏威夷衬衫。

《菊次郎的夏天》剧照

过去的5年里，夏威夷衫从一件不起眼的花衬衫摇身一变，成为设计师们最喜欢的夏季画布。我们从普拉达看到了弗兰肯斯坦的二次元形象，从Dries van Noten看到了安特卫普花园的植被，从迪奥看到了艺术家雷蒙德·帕提伯恩（Raymond Pettibon）的大作。男装风格谱系中，夏威夷衫夹在街头风和丹蒂主义（Dandy）之间，时尚可塑性不言而喻。路易威登、巴黎世家坚定地站在街头风一边，菲拉格慕和保罗·史密斯则站在另一边。

法国新浪潮主义代表Jacquemus借夏威夷衫“偷换概念”，大肆渲染洋溢着南法风情的海滨假日，宽松的落肩版型为整体设计平添更为闲适的日常感。就连一贯回避明显印花、倾向用装饰物来表达观念的汤姆·福特，也推出过夏威夷长袖衬衫，依旧光彩照人，依旧追忆70年代。然而，潮流总会不可避免地回溯源头，今年迟迟不肯退场的印花格外“夏威夷”。

满载海岛气息的热带假期

夏威夷衫（Aloha Shirt）英文中的“Aloha”因为美剧《檀岛警骑》广为传播，这部CBS在1968年至1980年间热播的长青剧集在夏威夷实景拍摄，充满阳光、沙滩和冲浪的元素，剧中当地人都用夏威夷语“Aloha”打招呼，一句看似简单的问候对夏威夷土著来说有更多更深的意义——爱、和平、同情和怜悯。将纺织品和服装作为物质文化进行研究的布莱德利（Linda Arthur Bradley，供职于华盛顿州立大学）博士认为，美国人常说的“Hawaii Shirt”不及“Aloha Shirt”传神。

即便布莱德利博士的不少著作都和夏威夷衫有关，她也无法判定夏威夷衫的确切起源。有传言说，是日本人发明了夏威夷衫。第一代日本移民来到夏威夷后，发现这里气候湿热，和服几乎派不上用场。于是他们以当地人的农耕服饰Tapa和Palaka为样式基础，使用绉纱面料缝制出了第一批夏威夷衫。

1936年，颇具商业眼光的夏威夷华裔Ellery J. Chun第一个将“Aloha Shirt”注册为商标，推动了夏威夷衫的商业化发展。上世纪四五十年代，夏威夷10年间的游客数量从每年5万飙升至25万。随着夏威夷观光热横扫全球，这种颜色丰富、短袖、有领子，左胸位置带口袋的纽扣衬衫，成为游客们热衷于带回国的“手信”，并演变为休闲、度假的当代符号。在布莱德利博士看来，夏威夷衫受西方轮廓、日本面料、中国裁缝、菲律宾风格等多方面影响，是多种文化交融的结果。

《以你的心诠释我的爱》剧照

西方社会90年代在办公室得以全面享受“休闲星期五”的便利也与夏威夷衫有关。继1947年的“阿罗哈周”（Aloha Week）和1962年的“解放行动”（Operation Liberation，游说参众两院认可夏威夷衫作为商业着装的活动）之后，夏威夷时尚协会在1966年推出了“阿罗哈星期五”（Aloha Friday）——在此之前，尽管地处热带，夏威夷的工作人员还是被要求在没有空调的建筑里穿西装，从阿罗哈星期五开始，不够严肃的夏威夷衫也被接受为工作着装。这股风潮蔓延到美国，又得益于硅谷精英进一步“推波助澜”，休闲星期五逐步在全美普及。

同样被感召的，还有夏威夷情结浓重的日本。1975年，日本鹿儿岛指宿市举办了第一届“指宿Aloha 祭”，到了第三届，指宿市市长发表宣言表示，在此之后每年的5月31日，大到各机关政府人员，小到超市店员都要穿着夏威夷衫进行工作。这可以说是日本人痴迷夏威夷衫最狂热的体现了。

“夏威夷衫传递出舒适、享受轻松的状态。它在推销一种理念，一种生活方式。”布莱德利博士说。此外，它的红遍全球，还应归功于阿尔弗瑞德·沙汗（Alfred Shaheen），他是一位纺织工业家，他所提倡的艺术化的印花、高级面料和优良裁剪把夏威夷衫从旅游纪念品提升到高级时装品的行列。

从纪念品到高级时装

1961年，猫王埃尔维斯·普雷斯利在电影《蓝色夏威夷》中身穿红色花卉印花的夏威夷衫，加上一串花环和一个四弦琴，把热带岛屿形象推进了主流意识。猫王所穿衬衫的设计者就是阿尔弗瑞德·沙汗，这位被公认为先驱式的人物将绚丽多彩的夏威夷衬衫推向技术变革。

《蓝色夏威夷》剧照

传统夏威夷衫的图案只有手涂在丝网上的3～5种颜色组成，沙汗工作室有1000多种染料可供选择，包括全新的金属色调。有时，沙汗会让工作室中的艺术家们从异国情调中为印花寻找灵感，日本灯笼、塔希提花和中国香烛都被画在了夏威夷衫上。这也为夏威夷衫后续的创作空间埋下了伏笔，每一件融合了自然、故事与风景的印花都承载了不同的意义。

对于收藏者来说，1945年到1955年生产的夏威夷衫最有价值。上世纪40年代后半段，名为Border Pattern的纺织样式出现。不同于此前大面积重复图案的平铺或者竖排对称，Border Pattern一般会在衣服胸前到下摆处印有整幅画，在前襟处无缝对接。50年代夏威夷衫进入全盛期，不满足于当下的人们开始更加注重个性，横纹（Horizontal Pattern）应运而生，花纹从衣领到下摆连续延绵不断，远远看去就像一幅行走的画作。除了图案，夏威夷衫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细节是“纽扣”，椰子果实、竹子、贝类都是常用的材料。据说高手级别的鉴别家，可以根据扣子来推测夏威夷衫的生产年代。

路易威登具有街头风格的夏威夷衫

很多经典图案会被反复沿用，就像滚石乐队主唱米克·贾格尔曾穿着登上1973年《滚石》杂志封面的那件夏威夷衫，图案是个很出名的设计——“夏威夷之地”，画面融入了冲浪者、热带水果、载歌载舞的当地人等元素。不过，它也是夏威夷衫上世纪最后的荣光了。七八十年代，夏威夷衫在美国各地大规模生产，吸引力大幅下降。

但是，时尚让人们失望的地方被电影银幕补足了。1983年上映的黑帮电影《疤面煞星》里，阿尔·帕西诺饰演了一名身无分无的古巴难民，在美国开启淘金梦，他穿着夏威夷衬衫混迹于街头，最终成为赫赫有名的毒枭。从此之后，黑帮三件套：墨镜、大金链和夏威夷衫的组合开启。1990年，北野武在其自编自导的第二部作品《3-4×10月》中饰演黑帮老大，身着90年代最为流行的宽肩西装，内搭一件鲜红色的夏威夷衬衫，杀气腾腾。

约翰尼·德普在电影《恐惧拉斯维加斯》里也为黑帮三件套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他扮演的体育记者玩世不恭，在酒精与药物的作用下，无法分清幻觉与现实，最终沉沦于拉斯维加斯的纸醉金迷。德普那个角色所代表的“垮掉的一代”在电影中以一种荒诞的缩影在公路上飞驰，陪他经历一切的，除了律师朋友，还有永不离身的飞行员墨镜与夏威夷衫。

电影《恐惧拉斯维加斯》中的约翰尼·德普

夏威夷衫在电影中所代表的绝非暴力，而是表达一种反叛、逃避和波西米亚的理想主义。松田龙平在电影《我的叔叔》里出演了一位以哲学家自居的兼职讲师，他宁可做“家庭米虫”，坑骗侄子的零花钱看漫画也不努力工作，还妄想抽中大奖去夏威夷。就是这样一位中年“废柴”，却意外将夏威夷衫、中短筒袜与老派皮鞋的搭配穿出了萌感。

正如时尚潮流中的其他单品一样，夏威夷衫的吸引力是周期性的，其流行程度与夏威夷整体魅力紧密相关。四五十年代是夏威夷旅游的全盛时期；1959年，它成为美国第50个州，重新树立国际形象。近年来，夏威夷文化再次复兴。2013年，传统的波利尼西亚航海独木舟Hōkūle～a开始环球航行，在Hōkūle～a完成环行返回魔幻岛之后，《GQ》杂志肯定了火奴鲁鲁“酷”首府的地位。而今，对海岛假期的渴望更盛以往，人们一面重拾city-pop音乐风格中享受当下的美好，一面向往city-pop延伸而来的视觉艺术——夏日海滩、泳池、老爷车，色彩纯净，层次丰富，难怪夏威夷衫又流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