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田静。
最近,我认识一个女孩,她在25岁的时候去做了缩胸手术。
手术过程持续5小时,全麻。术后留下两条疤,手术一年后,仍会时不时地有刺痛感。
相信有不少女生此刻心里都会禁不住地想:胸大不好吗?大家都在丰胸,为什么她要忍着剧痛缩胸?
她告诉我,一直以来,她都活在胸的后面,别人看见她只会看见她的胸部。她想活在胸的前面。
以下是这位女孩的自述。
25岁这一年,我去做了缩胸手术
“大夫你好,我想咨询缩胸手术。”
我整整犹豫了一年,终于选择推开乳房整形医生的诊室大门,说出这句话。医生看了看我的胸部,露出了然的神情。
“但你还是对自己的胸部很有自信对吗?”医生看着我的抹胸背心,以及露出腰部的长裙问道,而我只能苦笑,只有这样穿才能不被误认为有200斤。
在来的路上,我曾不停地做着心理建设,在网络上搜索大胸女孩们的自白,并不住在心里点头附和:“对,胸大又怎么了?为什么要迎合现在白瘦幼的审美?为什么非得做手术不可?”
但这全部的勇气在瞬间就被医生的话击溃,医生丈量了一下我的胸围和腰线对我说:“你目前的症状已经不属于单纯的乳房肥大,而是病理性的巨乳症了。其实你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退路了。
在医学上,乳房肥大与巨乳症并没有非常严格的区分,乳房肥大可以被视作是巨乳症的轻度症状,“巨”并没有一个明确的数值,而是需要根据不同人的体型判断。
这一年,我25岁,罩杯是G。因为胸部太大,四周的皮肤甚至被拉伸得长出了妊娠纹。
讽刺的是,就在回家的路上,走在路上的我又一次遇到了男人的搭讪,他拦住我说道:“美女,可以认识一下吗?你很有气质哦。
我疲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25年来,我已经十分清楚这句话该如何翻译——他真正想说出的话是:“你胸好大,我想和你上床。
在那一天我想了很多,这个引人注目的器官曾经参与定义了我的大部分人生,如今我要将她切割吗?
同时切割掉的还有跑步时上下颠簸的痛苦,切掉街上路人猥琐的目光,切掉同学朋友开的“奶牛”玩笑。
我被当面叫做“奶牛”
第一次意识到“我的胸可能比较大”的时候,是在小学4年级。
隔壁班的女老师把我叫去办公室,她们似乎刚结束愉快的聊天,于是她笑着把我拉到身边,捏了捏我没穿胸衣却已凸得很明显的乳头,说道:“这小孩儿就厉害了,她将来的胸一定很大。
那一年我10岁。
胸部越来越大之后,我的噩梦开始了,男同学们逐渐发觉了我的发育程度,并给我起外号叫“奶牛”。
有时我站在狭窄的过道,有同学想经过的时候就有旁人开玩笑道:她站在那,你就得侧着身过。”
校服宽大得像麻袋一样,穿在我身上从侧面看来显得粗壮无比。而我看着其他女同学们纤细的侧面身材,只能努力含胸驼背,才能让自己显得纤瘦一点。
当我向家里人倾诉我的烦恼时,女性长辈们总会笑呵呵地表示:这都是因为你还小,胸大的好处你现在还没体会到。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男人都喜欢大胸的。
后来,我长大了,男人确实都喜欢大胸,但那变成我的另一场噩梦。
人们看不见我,只能看到我的胸
在北京三里屯,有一群被称之为老法师的“摄影师”们,他们会拿着长枪短炮,怼着女孩的胸部和大腿拍。
在微博上经常有类似“京城看美女”的账号,时不时发布一些照片,要么是女孩上楼梯时露出的大腿,要么是包身裙凸显的臀部曲线——总之不像是人类摄影,更像是人体模型拆解。
我每次路过三里屯时,总要用外套遮住胸前,但那些镜头还是锲而不舍地向我凑来,最近的一次,镜头在离我胸部只有50厘米的地方按下了快门。
除此之外,那些街上的猥琐目光,路人的搭讪,司机一边开车一边对我说:“你有多大?得有E吧?你男朋友真性福。
这些事情总让我觉得,我活在我的胸部背后,人们看到我,却并不看到我,只看到一对乳房。
这样的问题在我的恋爱中也尤其明显。
上大学之后,我也像很多女孩子一样,期待在校园展开一段甜甜的恋爱。
入学的第一天,同班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就跑来要了我的微信和手机号码,我有些脸红地给了他,心里还有些小雀跃——他径直走向我,无视了身边一众女生。
随后我们在微信上聊天,我经常很开心地给他分享一些日常感受,他总会秒回,尽管只有几个字。
直到有一天我提起入学那天是我刚换的发型,并询问他觉得怎么样,他也很快回复我道“没注意你那天什么发型,你一进来光看到你胸了。”
在《乳房:一部自然与非自然的历史》中,作者讲述了几千年来的乳房的历史,几个世纪以来,人类学家一直试图解释女人为何长出了乳房,而男人却没有。
学者们争论不休,但在此之前,他们有一个统一的观点:“乳房是为男人而生的。”
就像那位写过《论人类不平等的起源和基础》的卢梭,是这样看待乳房的:他坚持认为上帝给了男人会思考的大脑,给了女人会泌乳的乳房,而男人只会因为有着”延续物种与维系家庭“的目的,才会认为女人的乳房迷人。
我似乎早就“参透了”这点,因此当我面对朋友们“胸大有什么不好”的疑问时,逐渐总结出来了一句话可以用来敷衍过去——“爽的又不是自己”。
醒来后,我的身上多了两大块疤
我决定去做手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是一次我陪朋友去看房,我依旧露腰、穿着抹胸和外套,抹胸背心开得比较低,可以清楚看见乳沟。
我等了朋友很久,而当朋友看到我时却面露难色,表示你穿成这样怎么去看房?
我知道她的意思,穿成这个样子,房东会觉得我们不正经?没有女孩子会穿得这么暴露?连我这样装束时,我自己的母亲都皱着眉头说:“你这样穿衣服怎么像不正经职业的女人?
平胸少女穿来显得性感的衣服,在我身上就是淫荡。
25年来,过大的乳房实在给我带来了很多烦恼:
我不能跑步,因为除了要准备强支撑的运动内衣之外,胸部的上下颠簸疼痛且会让我胸口的皮肤变红;
我不能走路很久,因为这几斤重的胸部会让我的腰部难以支撑从而变得疼痛难忍;
我抗拒男生的追求,因为我总觉得自卑,总认为这份所谓的爱意只是为了胸脯二两,而除此之外,我这个人本身什么都不是。
手术之前我在YouTube上辗转找到了缩胸手术的视频,视频中,手术灯下刀子将皮肤划开,医生沾着血的手伸进伤口里,用力拉扯,终于将一团脂肪掏了出来。
一想到两天后这件事就将发生在我身上,我看着看着,跑去卫生间吐了。
手术的前一夜,我在镜子前脱下上衣,为自己的乳房拍了她的“遗照”。
这两个快下垂至腹部的肉袋子,陪伴我走过了25年的人生,她们是那样巨大,以至于我自己都隐没在她们的阴影背后,而明天过后,我开始是我自己了。
手术一共做了5个小时,属于外科手术中四级程度的大手术,共花费了4万5左右。醒来之后我的第一个反应是,我还活着。
术后需要平躺5个小时左右,我的整个背部僵硬不堪,唯一的缓解是身边来陪护的朋友不停地劝慰我说:“小了,真的小了,你一会起来就能看见了。
但终于看到自己小了一圈的胸部的我,差点哭了出来。
这是因为刚做完手术的胸部,围绕着乳晕有一圈伤疤,随后在乳房的下侧也有一道竖着的伤疤,手术上把这称作“棒棒糖”形状的切口。
在全麻的手术过程中,医生需要在我的乳房下侧划开一道口子,然后沿着乳晕划一圈,将乳头连着乳晕的部分割下来,但同时要注意不能切断连接着乳头的神经,可谓真正意义上的“千钧一发”。
同时在乳房侧面需要进行抽脂,抽完脂的皮肤有大片大片的青紫,随后它将变成黄色,然后在几周内渐渐消失。
这并不是最痛苦的部分,痛苦在于乳晕旁的那一圈伤疤尽管没有知觉,但还是有可能出现伤口。
手术完成的一周后,我的右边胸部处出现了一个洞,大小和一个细棉棒的头差不多,洞里不停有黄白色液体渗出。
在询问医生后,我得知这是出现了脂肪液化的情况,只能不停涂碘伏清理,然后覆盖以纱布阻止细菌的接触。
而当我试图挤出脓液却毫无痛觉的时候,第一次感觉没有知觉要比疼痛更让人恐惧,我看着我的胸部,她看起来长在我的身上,但感觉上却似乎属于别人的身体。
这样坚持处理了一周后,伤口终于愈合了。但直到现在,近一年过去了,偶尔我坐在那里,乳房里面仍旧会突然出现短暂的刺痛感。
而我已渐渐习惯了与这种刺痛感共存。
乳房是一个器官,而不是某种展示品
我以为做完了手术之后,我的人生就会恢复正常。我曾经将我人生所有失败之处都归咎于那对过大的乳房,而现在她消失了,那我的生活就可以重新开始了吧。
事实证明并没有。
先是朋友的不理解。“我就没听说过世界上还有这种手术”,“干嘛要缩呢,男人都喜欢大的”,甚至有位女同事听说了这件事后,上下打量我,有一种难以言喻的责备语气对我说:“你真是暴殄天物。
而每当我照镜子,看到那两道棒棒糖形状的疤痕时,总有种毁容的感觉。
我甚至有半年拒绝和男生接触,因为每当我想到如果我们上床,对方看到这两道疤痕时会作何表情,就会望而却步。
直到两个月前,在夏天仍十分热烈的时候,我遇到了一个男生。当我欲言又止地说出我的身上有两道极其显眼的疤痕时,绞尽脑汁想不出原因的他,口不择言地说道:“你流产过我都不介意。
但我仍旧百思不得其解,我自认为是一个很酷的女孩,我可以无惧这个世界的很多目光生活下去(一部分原因是习惯了),因此我说服了自己我要缩胸,不在意她是否会让我更容易吸引男性,而是因为我不喜欢。
而当我真正面对着那两道丑陋的伤疤时,却又觉得是否这也是另一种意义的,对他人目光的妥协。
为了寻找答案,我阅读了很多关于乳房的书。
以前在战争期间,国家鼓励女人垫高乳房,作为“男孩战士们”的抚慰,或者要求她们敞开乳房,作为自由的象征。女性乳房的政治内涵包括了政府、商业、宗教与保健资源等层面,这些由男性支配的传统制度并不把女性利益放在第一位。
可以说,在男权社会的概念中,乳房可以象征各种各样的事情,但她唯独不属于女人自己。
直到1968年,诗人摩根领导的“女性解放党”在大西洋城举行的美国小姐选美会场外抗议,呼吁抛弃束缚女人的胸罩、束腰、发卷、假睫毛,以及其他“荒谬、愚蠢”的贬抑女性的象征。这场抗议活动后来又被命名为“焚烧胸罩”运动。
我最终还是跟那个男孩分了手,我不知道胸部的伤疤占到原因几何,但或许真相也并不那么重要。重要的是,我把胸部的所有权夺了回来。
这一次,我会站在我的胸部前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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