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迪(心理咨询师,专攻婚恋,子女教育,女性职业规划)
最近好友给我发了一篇文章《说的就是你,middle class broke kid》(点击阅读)。作者是00后上海女生Annabel,芝加哥大学大二在读,专业是creative writing。
不知道Annabel怎么翻译 middle class broke kid,我用的是“中产破小孩”
“当个不上不下的中产留学小孩真的很尴尬。你家里付得起50万一年的学费,10万多一年的生活费,你自己偶尔蹦得起一晚1千的迪,却舍不得买800块一条的iamgia。你支付宝里哪怕有2开头的六位数,你心里也清晰地知道这些钱得撑你花两年而不是两个月,说不定还要挪一点去交学费。”
—— 说得非常真实,这也是我的儿女2年后出国留学将要面临的状况。
注:老阿姨我还特地查了一下iamgia是什么牌子。澳洲小众潮牌。
我的龙凤胎7年级下转轨双语学校,开学11年级。我经常说,我们在双语/国际学校,就是穷人。点击阅读《妈,我同学家有电影里的豪宅,兰博基尼,两个游泳池
Annabel自黑得厉害,查人家小区的房价、对奢侈品有这样那样的幻想……好久没有看到如此真实有趣坦诚的文字了,我马上发了朋友圈,还发给了我女儿阿赛(常熟UWC国际高中在读)。她很喜欢,说:我就是这样的middle class broke kid。她住在学校里还经常电话关心我:妈,你工作怎么样,付得起我的学费吗?
我娃阿德阿赛2023年夏天高中毕业,已经走在美本申请的路上了。他们俩将是我父亲这边家族的第四代大学生,第三代留学生。
每次我提到这点,很多人都会一惊 —— 是啊,这在中国家庭里绝对是极少数。平时找我咨询家庭教育的70,80后大都是学一代,他们的准留学生娃也是家族的第一代留学生。
焦虑,来自于未知,00后、10后们将要面对的世界是啥模样?家长们不知道,所以心慌。
我不慌,因为家族已经走完了100多年的教育周期”
了,都知道了,明镜儿似的。

我爷爷1904年生于江西,家境贫寒。得到当地著名的教育家赏识资助求学,1923年秋进上海大同大学(史称中国共产党的大本营)数理专科,后入上海光华大学化学系学习,教授基本用英语上课。
注: “日月光华,旦复旦兮”。复旦和光华两所大学的校名均出自此,解放后光华大学并入华东师范大学。
1925年他加入共产党,26年参加北伐。28年受共产国际委派到仰光,任东南亚共产党缅甸支部第一任书记,后被殖民当局驱逐,流亡英国。1930年在伦敦政治经济学院(LSE)学习经济统计,硕士。
1925-1949,他跌宕起伏的人生轨迹我后来花了很长时间,同时研读中国革命史才搞明白。所以我看《觉醒年代》《光荣与梦想》这类电视剧特别上头,对别人来讲只是电视剧,对我来说是家族史。
WG中爷爷遭受了严重冲击,被定为“叛徒”,抄家、房产被夺,子女的就业和婚配都受影响。他1972年过世的时候我只有3岁多,对他几乎没有什么印象。我爸说,临终的时候爷爷嘱咐,以后不要让子女读人文学科,远离政治,要读理工科,做科学家。
我家的老古董。1927年出版的英文信函写作指南。爷爷留给我爸学英文。
30年代我爷爷翻译过马克·吐温《汤模沙亚传》(汤姆索亚历险记),《海外轩渠綠》(格列佛游记),由上海世界书局出版。
到了我爸这一代,兄弟姐妹6人,加上他们的配偶12人,都毕业于国内知名大学,清华、复旦、东南大学等。我爸64年毕业于上海第一医学院,我妈同年毕业于复旦大学生物系,当时的系主任是著名生物学家谈家桢(曾任复旦校长)。

巧了,他们12人真的如我爷爷所愿,
没有一个是读人文学科的,都是理工科医学
(3个医生)。

我1976年上小学,经常要填表,在父母身份(阶层)一栏,我一直填的是:高知。
但是,即使是高知,在全国人民都穷的70-80年代,也是跟中学甚至小学文化程度的工人阶级住在一个石库门门洞里的,一样要每天刷马桶。我那顽皮的弟弟曾经在家里打翻过马桶,恶臭一个月都去除不了。
我们跟邻居唯4的差别:

  1.  家里有个书橱,里面有很多中外名著。我和弟弟字还没认全就看了很多儿童不宜的成年人的书。
  2. 副食品丰富,因为我爸是眼科大夫,经常有病人送吃的作为答谢。巧克力、乐口福,我和弟弟从小没断过,还跟邻居孩子换酱油汤喝,被我妈打,说败家子。
3. 非常重视学习英语。82年中央电视台播放BBC的英语学习情景剧《跟我学FOLLW ME》风靡全国。我爸带着我和弟弟一集不拉地学,那个片头音乐和飞机降落的画面,历历在目。

4. 坚定不移地要上大学,立志出国留学。
八九十年代曾经有相当一段时间脑体倒挂:拿手术刀的不如拿剃头刀的(挣得多),造原子弹的不如卖茶叶蛋的(挣得多)。我们家的状况跟82年火爆的电影《人到中年》一毛一样,潘虹演的女主也是眼科大夫,她丈夫也是工程师。我父母常年的月工资跟他们一样也是56元5角。
那个年代即便在上海,很多父母也不认为上大学是必须的。我的初中学霸,父母叫她读中专,好早点工作帮家里赚钱。后来她进了国营大厂,40岁的时候下岗了。

我妈曾经也想让我去读中专,她认为能去菜场当个营业员特别好,能帮家里买到肉。被我爸一票否决!
他经常拿出爷爷以前在国外的旧照片给我看,说:“你以后要出国留学,要出去见世面。”
本来父母希望我和弟弟继承他们的专业,做医生、工程师,遵从爷爷的遗训。可是我俩都走偏了,我一门心思大学读新闻,我弟后来入了图书出版行业。父母挺开明,随我们去了。我们开玩笑说,都怪他们在书橱里放了太多中外名著,太好看了,应该只放医学物理化学生物书。
在上海,80年代末90年代初就琢磨着送子女出国留学的家长,有一类典型人群 —— 医生。
跟我爸一样,WG前毕业于上海第一或第二医学院,在上海三甲医院工作,大家彼此都认识、或者知道名字。

比如18岁就红得发紫的陈冲,盛名之下依然选择去上外读大学、出国留学。她父母都是上海的医生,我爸知道他们。他非常赞赏陈冲的选择,认为女孩子不能单靠脸吃青春饭。
双减之后各种讨论教育的文章铺天盖地,其中频频提到阶层跃升教育能带来阶层跃升吗
?多大程度的跃升?

我爷爷从寒门子弟,到中国最早期的高知/革命者,眼花缭乱的阶层跃升,一个人干完了别家三代也完成不了的巨变。

我爸和他的兄弟姐妹们,稳定在了没啥钱的专业人士/高知/中产阶级。

1992年10月27日,我24岁生日,坐上了上海——洛杉矶的飞机。那时这条航线才开通2年。我的牛仔衣口袋里有2张百元美钞,老妈怕我搞丢了,用针线把口袋缝起来了。我的目的地是休斯顿,在洛杉矶转机的时候,想买杯可乐(0.99美元),摸了摸口袋,没舍得,喝了点凉水完事。

喝凉水的时候,我整明白一件事 —— 我们家,穷。
父母支付了我的单程机票,再加上这200美元,已经没有更多的钱给我了。

现在想想真吓人,学费也没给,生活费也没给,就指望我落地后去中餐馆打工自己挣。说给00后听,他们都瞪大了眼,天方夜谭。
我们那代留学生,除了少数能拿到全额奖学金的幸运儿,都是这样的“洋插队”。
那时择校,拿着美国地图就看哪个城市的生活费最便宜,哪个公立大学最便宜,什么藤校,根本不在我们的认知里。

疫情在家上网课一年,最近00后们总算可以回美国英国上大学了。朋友送娃去机场,在朋友圈里写了一句“希望你勇敢闯荡……”。我说,拉倒吧。父母都把学费生活费准备得好好的,一年至少回家2次,闯荡个啥呀?!我们那个时候才叫闯荡呢,没拿到绿卡不敢回来,8年,10年都没见过父母。

我从小学到本科,在班里算家境最好的了。落地美国,发现自己连“中产破小孩” 都够不上,直接沦为赤贫阶层
昨天看到一篇教育文章,写道:身为家长,不妨经常想想,我们在哪些时候、做哪些事情,会让我们产生旺盛的生命力的感觉?
答:我在美国穷得叮当响的时候,在中餐馆端盘子挣小费,每天回家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张1美元数钱的时候。
如果不去美国,我没有机会这么穷,也就没有机会得知我的生命力如此旺盛!有这口酒垫底,此后20几年遭遇的艰难都是小菜一碟了。
1996年的《亚洲周刊》,封面是张朝阳,海归精英代表。这个COVER STORY 的内页里有我一张照片,我也是受访人之一。我算是自费留学生中第一批海归,逆行者。
在美国,我穷。

没想到回到上海,也在外企上了班,居然当面被人嘲笑 “你穷”。
一桌人吃饭,有熟的有不熟的。有个男生复旦毕业,下海做生意发了,冲我说:“几年前我还挺羡慕你们这帮出国留学的,可惜我家境没你们好,父母整不了海外关系给我担保。可是看看你们现在,错过了这几年上海的飞速发展,就给外企打个工,要啥没啥……” 
我心里骂“傻B”,笑笑,勿响。

注:多年以后,我的一个80后女咨客,在金融行业工作,年入500万。聊完她的恋爱烦恼之后,随口说了一句“吴老师,你这么有名,年收入肯定比我高吧。” 我尴尬地说 “哪里,行业不同,你们金融行业挣钱是最多的。我连60万都没有呢。” 她瞪大了眼睛看着我——
2004年8月的某一天,我跟两个闺蜜A和B一起去一家火锅店。我们仨都是孕妇,我和B还都是双胞胎。3个女人,肚子里有5个孩子!老板得知后嘴张得好大,连说“太旺了,太旺了!” 马上给我们免费加了3盘肥牛。
我们仨都是海归,A是哈佛MBA,回国后创业互联网公司,被美国大公司收购,实现了财富自由。
她的父母是普通工人,没上过大学,她实现了大跨度阶层跃升。B的父亲是做生意的,她虽然学的是物理,可是从小耳濡目染更喜欢做生意,回国没多久就在上海买了别墅。

B曾经很认真地跟我谈话:我觉得你这个人啊,不喜欢钱。

我:怎么会呢,钱谁不喜欢。
B:
你就特别坚持做你喜欢的事情,而不是做能赚钱的事情。如果我告诉你,跟着我一起卖湿纸巾,收入是你现在的3倍,干不干?
我:啥,湿纸巾?不干!

B:你看,我说的吧。你很任性。
确实,我很任性。
离开美国也是因为不能实现我做新闻媒体的理想,不愿意跟我的同学们一样转行金融、IT、财务会计、甚至当护士。我一点都不羡慕用这样的方式拿到绿卡——买大house——生娃养狗——入美籍。
我,都,不,喜,欢;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
这样的中国优秀学生,很多。
这样的中国父母,更多。

时至今日,很多留学机构吹捧的成功案例依然是:哈佛耶鲁——金融专业——高盛/xx私募/20几岁就年入200万,仿佛这世上只有这一条路,一种活法,不然就不叫成功。

我深深地厌恶!

从Annabel的其他文章里看到她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专业人士/高知/中产),她的专业creative writing 也将把她稳定在这个阶层。我家的情况也一样,我女儿的方向明显都是人文学科,无论她读的是哈佛耶鲁、还是排名第50的大学,说实话出来工作都一样,都没啥钱。
然而,我觉得蛮好,我跟她说:
如果你热爱的工作注定赚不了什么钱,不能让你舒服地结婚生娃,那么就别结婚,别生娃!

先要满足你自己的个人发展,你自己先要活得爽!
就像我当年不会为了要给子女一个美国籍就委屈自己留在那里一样。
我是middle class borke mum
你自然就是middle calss borke kid

从外公那代就给我们定好的阶层,我觉得挺好,我一点都不想跃升。
这是安福路上我老公单位的食堂,整个暑假我都在那里买菜带回来全家吃,人均才25元。那里附近有很多没有电梯的老公房,很多文艺青年租住在那里,到这个食堂觅食。
就像Annabel在《middle class broke kid》写的:哪怕你羡慕他们一个月六位数的零花钱,也希望自己有一天买得起他们见怪不怪的奢侈品,可以住进新天地旁边的公寓,你还是永远坚信,自己就在干着最broke的事情,but still have the most fun。
不过,我儿子阿德同学,是一个典型的理工男,目前对经济、商业、IT都超有兴趣,特别好!

我要继续鼓励(哄骗)他本科读金融专业,以后工作多赚点钱。万一阿赛以后做个破编剧啥的,想演戏缺钱,还可以找他资助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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