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母亲节是一个特殊的日子。儿子提前一年毕业,我飞去参加他的毕业典礼,女儿还在牛津上学,不能同来。孩子的母亲13年前因病去世,这个沉甸甸的毕业文凭是儿子送给母亲的最好礼物。

本来以为周六的毕业典礼上自己会老泪纵横的,不过还好,内心有些激动,但没有特别情绪化。我相信我的心情和一个长年劳作的农民在秋天时是一样的:所有的收获都是在春天就已预订了的。
全校的毕业典礼在露天的大体育场进行,瑟瑟发抖的我差点想溜出去,直到听到演讲嘉宾打动人心的分享。我相信每一个学子心中都会种下他播下的种子的,再过十年二十年会长成某种绿色的生命。

之后是工程学院的毕业仪式,每个学生一一上台领取文凭。最后在歌声中,一排排的学生们全都搂着肩膀,伴随着音乐整齐地左右晃动。那一瞬间,我的眼睛湿润了。多么令人羡慕的美好的年华!

仪式结束后,看到一大群黑人在等待,一定是某位黑人毕业生的七大姑八大姨,整个家族甚至是亲朋好友都出动了。突然他们一阵躁动,涌上去围着一位穿着学士袍的黑人学生又唱又跳起来。我也被他们的情绪感染了。能够在工程学院毕业的黑人学生凤毛麟角,一定非常杰出,太不容易了。心中除了佩服,也多了一份尊敬和祝福。

昨天早晨系里组织了早餐会。下面是主持早餐会的著名华人专家的介绍,摆在院里的玻璃橱窗里,还有些他写的专著。

刚进来,这位教授就对我儿子说,你在我的课上,我认识你。坐下后我问儿子那个特批他修24个学分的院长是否就是这位华人教授,儿子说是另一位白人教授。儿子因为超过了学校规定的每学期最多18个学分的规定,不得不去找院长特批允许。

最后这学期儿子选了7门课(多数学生每学期一般4-5门课),共24学分,院长对他要修这么多学分很吃惊,据说史上没有。不过因为儿子每学期基本上都是6门课且成绩全A,就批准了。

这是儿子历史上学业最重的一学期,每天课时有5个小时以上,还不包括lab。他其实早已修够了学分,但有许多有趣的课他想学。其中有一门课还是研究生的课,和他一起做项目的另外几个同学是研究生。下面是他们的期末论文,是关于用电脑视觉研究雨夜里灯光对交通的影响。我在他的宿舍偷拍了第一页,不明觉厉。
早餐会入口有个大的签名牌,我让儿子和他的同伴一定要拍照留念。我告诉他们,将来这些签名的人里一定有著名的人物的,只是现在不知道是谁。同时不忘鼓励小家伙们,说不定就是你们呢。儿子的同伴已有了亚马逊的offer,但想去欧洲读研,正在等消息(欧洲的录取通知通常在六月)。

早餐会同桌的是退休的一对老教授夫妇,80多岁了,精神矍铄。另有一家来自大陆的夫妇和刚毕业的女儿。

这几天在校园和餐馆里到处都是穿黑袍戴黑帽的毕业生和他们的家人,也有许多来自大陆的学子和家庭。在校园雕塑前拍照时,和一家人聊天,他家儿子来自北大附中,这次毕业拿了三个学位(统计、经济和机械工程)。中国的数理基础教育的确厉害,何况是北大附中这样的名校。赞赏之余,为了不示弱,我也自豪地告诉他们,我儿子也是拿下了三个专业:计算机科学、电子工程和数学(数学是辅修,minor),而且只用了三年。这三个专业在全美的排名分别稳定排在前五、前四和十九。

下午,儿子陪着我在校园里走动,向我展示了主要的标志建筑和工程学院及计算机系的特别看点。这是儿子上学以来我第一次到学校来看他。我们拍了大量的照片。

座落在学校最热闹的十字路口的是著名的Alma Mater (校友) 铜像,中间是毕业生,左右两人分别代表学习和劳动,印证了校训"Learning and Labor"。
儿子脖子上挂的是本科毕业的授带,黄色代表的是荣誉毕业生。我在他的宿舍里看到放了两个奖状,儿子告诉我其中一个奖励了6000美元,本来是每年分期发放的,但因为他提前毕业就全部发完给他了。
毕业季,这里排起了长龙,要拍照得等很长时间。今天下起了小雨,队伍仍然不短。
队中打伞的这个人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行头显示他同时获得了学士(脖子绕着红色的带子)和博士(背上拖着个头套)。本来好奇想走上去问他,被儿子拖走了。
街对面是Panda Express,这家遍布全美的中餐快餐店一般都是小店面,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三层楼这么大的店面。我估计许多大学前面都会设一个,不过斯坦福附近那家不大。
下面这座标志性建筑,上过清华的人都会很熟悉,其实清华园的很多建筑都是按这里的图纸建造的。当年就是这所大学的校长力主退还庚子赔款,用于建造清华大学和派送留美学生的。
这是该校本科生图书馆,藏书量在全美大学里排第二,几层楼全部在地下,为的是不影响地面上玉米的种植。为省内部空间,书架间几乎没有空隙,全靠控制架下的滑轮移出空位。
下面这是图书馆外的玉米种植试验田标牌,高度保护,擅自闯入的学生要被开除的。该地归基因组生物系(Genome Biology)管理。
这是工程专业的fabrication 实验室,这么高级的实验室,据说是全美唯一一所允许本科生使用的大学实验室。
这是电子计算工程(ECE)大楼,楼外的格状金属设计巧妙了屏蔽掉了楼内大量的radio辐射,楼顶的太阳能板又保证了楼内所有的电力供应,散发的热能又被循环使用,被称作是net zero energy。
这是儿子经常去的学院学生活动室,这两件东西是学生自己设计安装的电子设备。
墙上挂的海报是历年的两大活动,Reflection Projections 和Hack Illinois,有著名公司赞助,有邀请的名家演讲,每次参加者上千人。最近三年这两项活动都是儿子领头组织的,他在高中就是校际Hackthone的组织者,看来这项传统爱好在大学里也得到了延续。
在儿子的宿舍的墙上也掛着大大的该活动的帆布海报。打包离开学校时,我看到儿子还小心翼翼地把这些活动历年的小型彩色海报收起来放进了包里。这些都是他在学校里美好记忆的一部分,就这样在校园的最后一夜被封存了。
儿子的室友来自印度班加罗尔,明年毕业,今年暑假会到脸书实习,到时会找儿子去玩。开始我不知道他是国际学生,问儿子他是否是ABI (America Born Indian,在美出生的印度人)。儿子笑道,没有这个称呼,只有ABC(America Born Chinese,在美出生的华人)的称呼。我问那要如何称呼?他说应该叫native Indian。我说,傻孩子,那是指印第安人。

在英文里印第安人和印度人是同一个词。当年欧洲人发现新大陆时以为印第安人是印度人,后来发现搞错了,为了区别起见,在Indian前面加上美洲一词以示区别。我们中国由于早与印度有接触,所以对印第安人就按音译翻译了。有些菜鸟翻译学有不精,居然会翻出美洲印第安人来,好象还有亚洲印第安人似的。

回放周五晚上,为了第二天的毕业典礼,我从加州飞来,下飞机后租了车长途奔赴儿子的学校,到达时已夜里十一点半了。儿子尚在外面和同学狂欢,不到十分钟赶了回来。虽然第二天就要毕业了,他学期最后一天白天还在繁忙地应考,直到晚上才有空轻松一下。而我自己也是这周在出发前拼命完成了正在上的网课作业,为的是周末赶来不要再被作业困扰,为此头天也睡得很少,到达儿子学校前的最后半小时已是强驽之末了。

这张照片很奇怪,一只脚用塑料袋包着。起因是到达校园后我自己脱鞋时犯懒,想用另一只脚蹬下来,没想到用力过猛把鞋底给扯松了一半。虽然还是勉强可以穿的,但怕次日毕业典礼穿成踢踏鞋露丑了,儿子决定带我到学院实验室用胶粘好。于是我们去了一个街区外的实验室。那时已凌晨一点半了,而次日还要早起。

儿子用专用的工具粘好了鞋。这应该是他熟练掌握的电子工程训练手艺,工具材料一应俱全。搞完后,他怕粘力还没有完全巩固好,劝我不要穿着回去,递给了我一个塑料袋裹脚,凑合着走回去了。

这几天,儿子一直很忙,缺觉,好几次晚上十点多了还要出去和同学聚会(毕业后不知何年再见,的确殊为珍贵)。最后一晚很晚回来才开始有时间打包,几乎一夜没睡。由于只有他自己知道怎么处理那些东西,我也帮不上忙,次日还要开车,我就让他一人打理了。

今天早晨,带着儿子奔向机场。大约三小时的路途上儿子都在补觉,而我自己边开车边回忆起他儿时的点点滴滴,感慨万千。

儿子从小就粘我得厉害,也受了许多苦。他不到两岁时,还不会说话。当时妹妹出生了,而我正在写毕业论文的关键阶段,还要照顾月子。家中没有老人帮忙,只好忍痛每天把儿子送出去。

第一天出发时儿子不明所以,送到一位陌生人家里,还有几个陌生的小朋友前前后后乱跑。我临走时他抱着我的大腿大哭。

那天自己心神不宁,两次跑去在外面偷看他,每次见到他都是站在原地不动,手里紧紧地捏着他自己的小水瓶,大概那是他唯一熟悉的东西。周围的孩子跑来跑去说着他不懂的语言。他一定内心恐惧,以为爸爸妈妈不要他了。每次去接他,他都还是站在早晨送他的位置上紧紧捏着小水瓶没动。

此后每天带他上车,我都吻着他,安慰他傍晚就会来接他。但他都很明白或者说不明白,大哭着把身体硬硬地直挺起来,力气很大,很难把他揿下拴在婴儿座上。每当我按下他去拿安全带的瞬间,他都立刻弹回成一根硬硬的直棍,如此反复多次。我必须在揿下他后用不到半秒的时间快速抓起安全带才能完成这项工作。

连续许多天,每次对我都是内心极大的挑战。终于有一天,他不再反抗了,而是泪眼婆娑地望着我,眼中充满哀求和怨恨。这种眼神能让人心碎。

后来我工作后经常为了紧急任务晚上加班,少了许多陪家人的时间,好几次回到家孩子已经睡了。有一次我又要离开,儿子稚嫩地告诉我:爸爸你为什么要走?娇娇很想爸爸。我说:爸爸也想和你玩呀,可是爸爸如果不去干活咱家就没钱啦。儿子问:是谁给你钱?我说:是一个老头。儿子很伤心地哭了,问道:那个老头给你多少钱啊?直到今天我仍然能够清楚地记得儿子当时那张无助的小脸。
在校园里拍下的感人一幕
孩子妈妈刚去世不久,那时正值暑假,我不得不把他们送到离公司较近的一所小学参加全天的夏令营。这不是孩子的学校,那里没有熟人。其中星期三傍晚会去山里野营过夜,有在小溪里洗澡、篝火等活动。二年级以上的孩子可以参加,儿子刚好二年级就去了,女儿晚上在家里被我搂着睡了。

这是儿子第一次独自在外过夜,那天夜里我一直牵挂着难以入睡。但我知道,培养孩子就得狠下心来。

第二天大清早不到八点,我立刻打电话到学校寻问情况。接电话的老师非常善解人意,和我说了几句后突然说,他们回来了,我让你儿子接电话。

电话那头传来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爸爸!",他的话音未落,我的眼泪顿时刷地一下流了下来。

失去母亲对儿子的打击很大,他的头上中心部位有一大块头发完全脱光了,只有一些头发在外围环绕一圈。当时遍寻医生治疗都不见效果。他自己也怕别人看到,总是戴着帽子,从不让人看他的头发。有一次我的中学同学从东部过来看我,我在谈话中讲到儿子脱发的事,这时他却主动把帽子掀开给人看。

那时儿子两年前的老师曾经专门把他和妹妹带出去吃麦当劳,特别关爱他们。半年后那位老师非常激动地告诉我,他在校园里碰到我儿子了,她终于看到了他有笑脸了。

还有许多小事一一在脑中闪现,长途开车的好处或者是坏处就是有充足的时间去想事情。这些往事这么集中地涌上心头,突然使我不禁泣不成声,只好赶紧在高速上开到路边扒在方向盘上哭了起来。好在儿子酣睡得很深,不然会很不好意思的。此时我才知道,所谓激动的泪水需要四十八小时的延迟才会出现的。

不能再耽误时间了,也怕儿子醒来。于是我擦干眼泪,看了一眼儿子,驶上高速,加速行驶起来。

两天的小雨在今天早上已不再有了。高速上大道朝天,万里晴空。

要赶往下一个目的地了。

皮皮虾
2019.5.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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