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度 | 新冠或许永不消失，但人类会适应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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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辑：江南

文：纽约华人资讯网主笔詹涓

2026年的某一天，托儿所老师打电话给家长，通知他们把在流鼻涕和发烧的娃接回家。到了那个时候，新冠有可能看起来像是遥远的记忆——但也有另外一种可能：孩子感染了SARS-CoV-2病毒，但在此时，大多数孩子已经接种了疫苗，即使感染症状也很轻微，家长并不需要太紧张，幼儿园里的其他小朋友和老师也不需要再进行隔离。

这就是科学家对新冠未来路线的预测之一。全球有越来越多的科学家认为，这种病毒与其说会从地球上消失，不如说会慢慢淡出人们的视野，它会像许多其他使人生病的常见病原体一样扎下根来，时不时出现低水平传播，但可以通过疫苗和药物加以控制。换句话说，人类可能再也回不到2019年之前的状况，但新冠也可能不会再像2020年那样给人类社会带来巨大的伤亡。

在2020年新冠元年，许多民众和公共卫生高级官员认为人类的出路是达到群体免疫。如果能通过自然感染和疫苗，让60%或70%的人对SARS-CoV-2有一定的免疫记忆，就能在仍然脆弱的人群周围竖起一道防护墙，确保新冠病毒无法找到足够的宿主来轻松传播。

这样的高效疫苗也确实出现了，欧美一些国家开始迅速施打数以百万计的疫苗。到了6月中旬，美国平均每天新增病例约1.15万例，死亡和住院人数也相应下降。美国疾病控制与预防中心（CDC）放宽了佩戴口罩的规定，许多酒吧和餐馆满负荷营业，学校和办公室计划重新开门营业，旅游也开始回暖。

然后高传染性的Delta变种摧毁了印度，目前正席卷美洲、非洲和亚洲多国。美国又恢复到了日增10万新感染病例的水平，非洲新冠死亡人数在一个月内激增80%，日本刚刚宣布疫情达到灾难级别。

伦敦卫生和热带医学学院传染病流行病学教授戴维·海曼（David Heymann）博士说，新的传染性变种传播太容易，疫苗接种又太慢，如果这种病毒继续在世界大部分地区肆虐，它将成为一个永远存在的威胁。

世界卫生组织（World Health Organization）官方认为，到目前为止，只有一种人类病毒已被根除，那就是导致天花的病毒。消灭一种传染病是非常困难的。更常见的情况是新冠从全球大流行变成地方病（endemic）。

在这种情况下，大量感染并不一定意味着大量死亡和住院，也不会让社会戛然而止。许多传染病学家认为，最终，它可能会成为一种主要影响幼儿的疾病，因为其他人以前可能都接触过这种病毒；而且随着疫苗的普及和治疗方法的改进，儿童受到的打击也将不会非常严重。

但根据不同的测算，这可能是数年甚至几十年后的结果，至少在目前和可见的未来，新冠仍然是全球大流行病。

“长期战争”

历史学家约翰·巴里（John Barry）说：“美国应对新冠肺炎的最大错误之一，就是在一开始没有明确表示这将是一场长期战争。”巴里曾撰写了关于1918年西班牙流感大流行的权威著作《大流感》（the Great Influenza）。

许多人期待毕其功于一役，通过疫苗和严格的旅行和封锁让世界彻底摆脱病毒，让我们摆脱口罩的束缚。这是一个美丽的梦，但大多数科学家认为这是不可能的。

今年1月，《自然》杂志询问了100多名研究新冠的免疫学家、传染病研究人员和病毒学家，问他们是否可以根除这种新冠病毒。近90%的受访者认为，新冠病毒将成为地方病。“地方病”这个术语来源于希腊语éndēmos，意思是“在人体内”。地方性病毒经常传播，通常在较低水平，但偶尔会发生更严重的疫情。

《自然》杂志的调查显示，89%的科学家认为SARS-CoV-2可能成为一种地方性病毒。

“现在从世界上根除这种病毒，很像试图计划建造一条通往月球的踏脚石。这是不现实的，”明尼阿波利斯市明尼苏达大学的流行病学家迈克尔·奥斯特霍尔姆（Michael Osterholm）说。

在《自然》杂志的调查中，超过三分之一的受访者认为，在新冠继续在其他地区传播的同时，一些地区可能会消除它。在零病例地区，疾病爆发的风险将持续存在，但如果大多数人都接种了疫苗，疫情可能会很快被群体免疫扑灭。英国牛津大学流行病学家克里斯托弗·戴伊（Christopher Dye）说：“我认为，新冠病毒将从一些国家消除，但哪怕是在这些国家，在疫苗覆盖率和公共卫生措施不够好的地方，仍然存在着继续重新引入病毒的风险。”

但是，未能根除病毒并不意味着死亡率、感染率或社交距离将以目前的规模继续下去。流感和导致普通感冒的四种人类冠状病毒也是地方病：但通过每年接种疫苗外加获得性免疫，社会可以容忍它们带来的季节性死亡和疾病，而不需要施加严厉的封锁。

类似流感？

许多科学家基于过往流感大流行的路径来推演新冠的发展。只要新冠继续在全球传播和变异，感染就会出现周期性高峰。但是，假设SARS-CoV-2的行为与其他类似病毒类似，这些峰值应该会逐渐变缓，因为随着每次爆发，无论是通过接种疫苗还是之前的感染，越来越多的人会有免疫力——不过需要注意的是，这个过程可能非常漫长。

1918年的流感大流行夺去了5000多万人的生命，是衡量所有其他大流行的标准。它是由一种叫做甲型流感的病毒引起的，这种病毒起源于鸟类。从那时起，几乎所有的甲流病例以及随后的流感大流行都是由1918年病毒的后代引起的。这些病毒的子孙后代遍布全球，每年感染数百万人。流感大流行发生在人们对一种病毒仍然非常陌生的时期；当大流行病毒变成季节性病毒时，大多数人对它有了一定的免疫力，症状相对较轻，而人类社会对于它有了应对的经验，也就有了流感监测网络等体系。

西雅图弗雷德·哈钦森癌症研究中心（Fred Hutchinson Cancer Research Center）的进化生物学家杰西·布鲁姆（Jesse Bloom）对《纽约客》表示，新冠病毒可能会遵循类似的路径。他说：“我确实认为SARS-CoV-2将成为一个不那么严重的问题，类似于流感。”他和其他研究者表示，这种病毒也可能会形成一种类似于流感的季节性冬季爆发模式。

亚特兰大埃默里大学（Emory University）传染病建模的计算生物学家珍妮·拉文（Jennie Lavine）说，最终，它可能会成为一种主要影响幼儿的疾病。但即使在儿童中，首次感染也相对较轻。

这种推演的前提是认为SARS-CoV-2跟其他冠状病毒类似，能通过自然感染或者免疫接种形成抗体，并在一段时间内防止再次感染。万一不是呢？如果抗体能一次形成终身有效，或者抗体十分弱鸡，导致人们可以在几个月内反复感染，发展路线还会是这样吗？

加州拉霍亚免疫研究所（La Jolla Institute for Immunology）的免疫学家丹妮拉·维斯科普夫（Daniela Weiskopf）说，如果大多数人通过自然感染或接种疫苗对这种病毒产生终身免疫力，那么这种病毒就有可能至少在全世界大多数区域消灭——在这方面的例子是麻疹。儿童时期接种两剂麻疹疫苗后可以获得终身保护，再也不需要补种，因为病毒还没有进化到可以逃避免疫系统的程度。麻疹疫情偶尔也会在美国爆发，尤其是在那些对疫苗持高度怀疑态度的社区中。但由于麻疹疫苗接种极其广泛有效，此类事件非常罕见。即使在最近历史上麻疹发病最严重的年份之一，也就是2019年，美国也只有大约1300人患病。

但现在看来，新冠病毒不是这么一回事，免疫力可能会在一两年后减弱，而且已经有迹象表明，新冠病毒可能能够躲避感染获得的免疫，并可能比疫苗更聪明。这就促使科学家预测，最大的可能性是疫苗可能需要更新，可能像流感疫苗那样每年更新一次。但即使人们再次被感染，这可能也不是什么大问题。频繁的再感染似乎可以增强对相关变异的免疫力，通常人们只会出现轻微的症状。

动物宿主

SARS-CoV-2的未来还将取决于它是否能在野生动物种群中扎根。

SARS-CoV-2可能起源于蝙蝠，但它也可能通过中间宿主传播给人类。这种病毒很容易感染许多动物，包括猫、兔子和仓鼠。它在水貂中尤其具有传染性，丹麦、荷兰和北美的水貂养殖场在去年出现了大规模爆发，甚至出现了在水貂和人之间传播的事件，导致当地不得不大规模扑杀动物。

现在研究显示，美国东北部三分之一的白尾鹿感染了这种病毒，此前的实验室实验表明，白尾鹿可以感染冠状病毒，并将其传播给其他鹿。动物在野外群居，这可能使病毒更容易传播。奥斯特霍尔姆说，如果它在野生动物种群中形成，并可能扩散到人类身上，那将很难控制。他说：“如果人畜共患疾病是传播的重要组成部分，或在传播中发挥作用的时候，人类历史上没有一种疾病已经从地球表面消失。”

有几种已经得到控制的疾病仍然无法根除，就在于昆虫等动物宿主为病原体回流到人体内提供了机会。这些疾病包括黄热病、埃博拉和基孔肯雅病毒。

与病毒共同进化

埃默里大学的珍妮·拉文等流行病学研究人员已经转向模型，试图预测SARS-CoV-2何时可能从大流行性病原体转变为地方病。在《科学》杂志上发表的一篇论文中，拉文和她的合著者预测，这种转变可能需要几年到几十年的时间，这取决于病原体传播的速度和疫苗被广泛采用的程度。

而在这之前呢？它仍然是全球大流行，这意味着在未来一两年，各国需要通过控制措施减少传播，直到有足够多的人接种疫苗为止。奥斯特霍尔姆说，这将大大减少死亡和严重疾病。但他说，如果各国放弃减少传播的战略，任由病毒不受控制，那么“大流行最黑暗的日子仍在我们前面”。

过早放松警惕可能会为比Delta病毒更糟糕的新变种打开大门。病毒在社区中传播的时间越长，它发生变异的可能性就越大——有可能导致目前可用的疫苗不再提供强有力的保护。斯坦福大学研究病毒进化和微生物组的博士后研究员凯瑟琳·薛（Katherine Xue）说，“只要全球还有大量未接种疫苗的人，病毒就有很多传播的机会，而传播又给了它进化的机会。”

在芝加哥大学普利兹克医学院医学教育主任维内特·阿罗拉（Vineet Arora）博士看来，这是对新冠预防保持警惕的另一个理由。她说：“只要病毒在进化，我们就必须和它一起进化。”这意味着继续推进疫苗接种，尤其是要尽快帮助疫苗资源不足的国家和地区；保护尚未接种疫苗的未成年人和免疫力低下的老年人；当情况需要时，恢复某些安全措施，比如重新在室内戴口罩。

当这场大流行最终被扼制，新冠病毒转变为一种温和的地方性病毒时，好消息是，我们已经知道如何与病毒共存。这些疾病并非无害——在美国，每年有数以百万计的人感染流感，并导致数万人死亡——但我们已经学会将它们的危害降到最低。

流感疫苗既不能完全预防流感，也不能广泛覆盖，但美国已经有了一套应对的方案。每年，药店、诊所、工作场所和公共诊所为数百万人接种疫苗，通常是免费的。美国CDC还建立了一个监测系统，用于追踪流感毒株在各地的传播。

对新冠的预防最终可能看起来相似。在新冠流行的世界里，你可能需要每年注射疫苗。冬天可能会出现新冠季节，就像流感季节一样；每隔几年，随着新变种的积累，有一年可能特别糟糕。随着年龄的增长，你的免疫系统减弱，并发症的几率会增加，就像流感一样。病毒将继续留在我们身边，但广泛的免疫措施将减轻影响。

疫苗是与新冠共存的一个重要部分，但有效治疗的可用性也发挥着重要作用。去年疫情爆发时，医生们边走边学。根据一项研究，2020年3月，纽约市一个卫生系统因新冠住院的患者中有25%最终死亡，到2020年8月，这一数字已降至8%以下，这在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医生知道他们正在应对的是什么，并在有效药物和疗法方面进行了更多的研究。现在，多种治疗方法已经得到了FDA的批准，有助于更快速的控制这种疾病和它引起的并发症，还有更多的方法正在研发中。

《流行病心理学》（The Psychology of pandemic）一书的作者史蒂文·泰勒（Steven Taylor）表示，人类有可能适应与新冠病毒共存的未来。不到一年前，戴口罩对西方世界的许多人来说还很奇怪；现在这已成为大多数人的第二天性。“病毒会适应它的宿主，”他说，“我们也会适应病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