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是我人性的反面，也依然是我的姐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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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上海出差最后一天，被老妈叫去跟奶奶去公证爷爷留下的遗产，中午我阿姨舅舅带着我妹的女儿和我奶奶一大家子吃饭。

难得把奶奶从康复医院接出来，我妈想着带她出来吃点好的，接她去衡山宾馆住几天散散心

我掐着表，火急火燎张罗大家吃饭，怕赶不上回北京，只能就近去老破的利苑，提前把菜点好，把帐结了。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我妹的女儿，确切的说，其实是第二次。

第一次，她还是个襁褓，所以呢，见了就等于没见。

也就是说，我有3年多没见过她了。

我以为我是个很不喜欢孩子的怪阿姨，尤其是像我妹女儿这样一刻不停扑腾的孩子，从小上车不肯坐儿童座椅，一坐就哭到抽吧，继承了我阿姨的女高音＋话痨，吃个饭跟打仗似的。

我以为，我会很烦这样的小孩。

可是，我第一眼看到她就心软了，因为她真的跟我妹太像了，太像太像太像了，就是一个迷你版的我妹，一个被打扮得村可爱的憨憨。

我看着她在哪儿扑通，就想起了我妹小时候。

我和我妹从小一起长大，在外人看来，我妹整个童年都是被我欺负大的。

第一眼看见她女儿，就想起小时候我和我妹的合影：

我穿着深绿色丝绒裙，麻花辫里编着暗金色的缎带，站在滑梯边儿支着白得发亮的胳膊，对着镜头，摆出一副老大不高兴的小大人表情；

而我妹穿着开裆裤，被裹得里三层外三层，坐在滑梯上，一脸懵逼，头上还没几根毛，跟个铁憨憨似的。

看照片，人家都以为她是我弟。

我和我姨、我妹感情特别好，我出生时，我阿姨还是个未婚少女，常推着婴儿车带我去公园晒太阳，她坐在一旁打毛线，给我织雪青色的小毛衣。

我妈总说，我阿姨比她更像我亲妈。

初中时，寒暑假我妹都会来我家住，每天玩在一起。到高中放寒暑假，我几乎天天花2块钱坐中巴坐好好久好久，去她家找她去河边玩，那会儿她家住在德州新村，旁边有条大河，我俩经常光着脚丫子在河边跑，玩到内裤都湿光，坐在岸边发愁回去怎么扯谎子解释到底为啥裙子裤子都湿光。

有一次，我骑着三轮儿童自行车陷到泥水坑里去了，我妹孔武有力，一把把我连人带车从泥巴里拉了出来。

现在回想来，我对我妹有点歉疚，成年后她暴躁的性格、直愣愣的脑回路和曲折的人生坎坷，和我缺席了她的早年教育多少有点关系。

可能从小我对她真的太严厉了，长大以后很多青春期的烦恼，她都不敢告诉我，怕我会骂她。

我妹小时候👇

我高中时，我妹还在读初中，那会儿是新概念作文最火的年代，有次下课我妹哭着给我打电话，求我去她的家长会。

因为她跟她同学得瑟说新概念X届的XX是是她姐，同学不信，说就你也配有这样的姐姐，说她吹牛X。

她被冤枉了大哭找我说，我知道你不愿意承认，有我这样不争气的妹妹，但就一次，你就帮我一次，我不指望你来参加我的家长会，你就在家长会那天，在我们班级后窗站一会儿，能让我们同学、老师和那个冤枉我的同学家长都看到就行。

她这么说，我有点心酸。

我妹的青春期，有很长一段时间，都活在我的阴影里。

有次她跟我说一个喜欢她的男生在人民广场等了她几个小时，一些学生恋人惯常的套路，把她感动得要死要活，恨不得跟人私奔。

我说，被男生追做这些不是很正常么？不至于吧

她丧了个脸说：姐姐，我不是你，你习惯了，可我从来没有男生这么对我好过。

我妹结婚的那天，我从巴黎时装周直接落地改飞上海，拖着箱子一脸疲惫进饭店。

我晚到了，婚礼现场喧闹嘈杂，我问我妹呢

我妈说在楼上化妆

我穿着高跟鞋吭哧吭哧爬上楼，掀开门帘，看到我妹坐在一个墩子上，挤在个很Shaby的隔间里化妆，一抬头看到我就笑

那一眼，我真心疼她，真不想把我妹嫁给他。

后来，我妹的生活，发生了很多的坎坷

她大半夜发朋友圈说，没有人比我更痛苦更绝望了，还能比现在更惨的吗

我问她怎么了

她说孩子胎停了

我冷漠地回了一句，有的是比你更惨的，大把孩子胎停了，当妈得了绝症，家破人亡的。振作一点，保存实力，来日方长。

再后来，我妹在红房子做手术，我飞到上海去看她，她正坐在走廊里梳头，转过身来，一张苍白瘦削的脸，大双眼皮，弹珠般的眼泪扑哧扑哧就淌了下来，抱着我说，姐姐，我死了，你要帮我养女儿。

我拍拍她的背说，想什么呢，你照照镜子，你那么年轻，瘦下来，还变美了。年轻貌美，未来有什么可害怕的呢？

我妹的人生，前半段都在躺赢，她比我更擅于求助，寻求家人的蔽护；后半段，都在遭受反噬，埋下的种种隐忧，接连踩雷。

她和我不一样，从爸妈的怀抱，婚后直接融入全新的家庭，缺乏一段独立生存，见识社会残酷的过程，以至于在她人生状况百出的阶段，每次找我我，第一句话永远带着哭腔：“姐姐你不要骂我，千万不要骂我，我不敢告诉你，XXXXXXXX”

在我上海亲戚的话里话外，读书时，都夸我省心，说我妹读书差；

毕业后，话锋一转，七大姑八大姨成天夸我妹比我明智，找工作钱多事少离家近，夸我妹找的老公鞍前马后嘴甜会做人，夸我妹环内有房养车养娃，夸我妹女孩命好福气好轻松混个中不溜；

再后来，就突然没有人敢再提这一茬了

谁都没脸再在我面前说什么女孩子不用太努力，找轻松工作，找个有钱老公，在家带孩子多好

我妹的女儿，长了张憨憨的脸，性格并不像我妹，却像她时间管理大师的老爸。

才3岁的孩子，在车上指着窗外的车流说，这是途安，这是劳斯莱斯，这是我第一次见劳斯莱斯

很自然的拉起我的手说，我要坐在你旁边，可以吗？

点菜时，小脑袋凑到我旁边，指着菜单说：大妈妈，我想吃小白兔

吃饭时，我答应送她一条tutu裙子，你自己挑

她拿起我的手机，翻了翻，果敢地说：我要绿色

我问她，你确定不要粉红色、粉紫色？

她说确定，我要绿色

我又问她，你确定不要粉蓝色？

她说，大妈妈，我要绿色

我说，好，我给你买。

如果我妹小时候能像她女儿那么有主意，就不会任着七大姑八大姨插嘴，人生就这么随波逐流了。

在很长一段时间，在我妹的教育问题上，我总是忍不住想，如果我多管着点她，大事上帮她拿主意，不至于后来发生那么多看似突然却早有玄机的狗血事。

可后来，我逐渐释然了，就算我早早给她指明了一条更有希望的上坡路，以她的人性，也绝扛不到柳暗花明。

她和我太不一样，她想要的并不多，岁月静好，现世安稳而已

用王阿姨的话说起来，这样的上海小姑娘，对人毫无戒心，单纯到没啥脑子，还指望靠着父母一辈子。

既对自己下不了狠手，又不敢要得太多，兜兜转转遇挫则绕圈，终究要面对的一关关，到头来逃无可逃，大好时光都耽误。

我阿姨说话总是很难听，她说，我们都知道，如果她不是你妹妹，你是永远不会跟这样的人交朋友的，但是，说到底，她总归是你妹妹。

我懂

爹娘总归会有撒手人寰的一天，靠不了爹娘，好歹她还能有个姐靠。

即便她真是我硬币的反面

终归是被我欺负长大的姐妹

我妹的女儿，拉着我的手说：大妈妈，你下次什么时候回来

我：十一吧

她：那你把妹妹带回来好么？我想我妹妹了

我：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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