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发行“区域货币”挽救日本地方经济，这可能吗？

很多区域货币以提振地方经济为核心目的，但最终大多沦为了消费券。到底哪里出了问题？

△ 2017 年 12 月，日本岐阜县高山市的飞驒信用组合联合当地政府，与金融技术公司联合开发推出了名为“猿宝宝”的电子区域货币。图片来源 | sarubobocoin.com

自疫情以来，日本政府已经发布了三次紧急事态宣言，呼吁民众外出自肃。据日本地域经济分析系统 V-RESAS 统计，去年 3 月至今，都道府县内外的人口移动始终低于往年平均。这意味着现在的日本不止失去了几乎所有的外国游客，还流失了不少国内流动带来的消费。在这种情况下，各自治体不得不想尽办法在促进地方经济上下功夫。而其中一项对策就是发行 “电子区域货币”。

△ 世田谷区商店街振兴组合联合会推出的“世田谷 Pay（译名）”，目前为止能在世田谷区内 900 多家商店使用，附带 7 折优惠券和消费积分返点。图片来源 | “世田谷 Pay”官网

区域货币指在某一特定区域流通的货币，这个区域范围包含概念很广，可以由多个国家构成，像欧盟 19 国所使用的欧元也许是最为人所熟知的区域货币；范围缩小的话，可以小至一个社区。而“电子区域货币”则通过特定的 App 来支付，使用时需提前充值。

这次因为疫情而诞生的电子区域货币，多数先以补助金的形式下发给居民。比起发行纸质的现金或者优惠券，电子版本需要准备的时间更短、开支更少，也更易于年轻人接受。

此外，一些还附带了独特的地方性活动，比如去年 9 月静冈县西伊豆町推出了“钓鱼吧！西伊豆”的企划，钓起来的鱼可以直接在海滨市场换取当地的电子区域货币“落日”，同时也能缓解因渔民不足导致的捕鱼量低下的问题。

实际上，通过发行“区域货币”来带动地方经济的做法在日本由来已久，而电子化只是近年来与技术结合的新尝试。1980 年代后半，日本在深受泡沫经济打击后，开始逐步反省外来型的大规模开发主义，思考内发型的“地域振兴”经济模式。这一模式不仅期待促进发展地方经济，也希望能整体改善地方的文化、福利和景观。由此，当时在海外有过经验的区域货币政策被介绍到了日本。

其中，对日本产生直接影响的主要是加拿大温哥华的 LETS（Local Exchange Trading System）、多伦多元（Toronto Dollar），以及美国的时间货币（Time Dollar）和伊萨卡小时（Ithaca Hours）。这些以工时为单位的区域货币，在当地面临资金短缺和大规模失业的情况下，为失业者们创造了交换劳动的途径，用“时间账本”构建了一个相互扶持的地区交易系统。

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教授丸山真人在 1986 年 11 月号《经济讲座》杂志第一次提及了 LETS 区域货币体系。之后，模仿海外区域货币的尝试在日本各地零星出现。1999 年，千叶县千叶市的“花生币”，滋贺县草津市的“近江币”和北海道栗山町的“环保币”正式登场。同年 5 月，日本公共电视台 NHK 放映了德国作家米切尔·恩德（Michael Ende）同名著作改编的纪录片《恩德的遗言》。这部纪录片在批判了现代金融系统的基础上，介绍了世界各地区域货币的动向，一时间在日本引发了极高的社会讨论度，形成了“区域货币热潮”。

△ 米切尔·恩德的小说《毛毛》，讲述了一位小偷通过说服人们“时间就是金钱”，诱使大家把节省下来的时间存入银行而将它们偷走的故事。故事里小女孩毛毛因为不觉得玩游戏是浪费时间，拒绝了他的提议，最终替大家找回了被偷走的时间。图片来源 | Movimiento de Vida Cristiana

自那之后，日本总计发行过 800 种以上不同的区域货币。在本土化的过程中，最初作为劳动价值计算单位的区域货币，逐渐兼具了支付工时和购物优惠的功能，但大多数都在数年内以失败告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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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少地方推出的区域货币设计精美，因此也有人只收藏不使用。图片来源 | 阿童木货币官网、山之子设计、宫古岛官网

2020 年，日本山梨综合研究所在一份报告里总结区域货币失败的两个原因：一是成本过高、管理繁杂——无论是纸币或 IC 卡都是如此，二是区域货币都要能与日元互换且遵守资金结算相关法律，人们缺乏“非用不可”的理由。2005 年之后，日本的区域货币热潮逐渐褪去，大多数沦为了普通的优惠券。然而，近年因电子支付技术的普及，又出现了新的转机。

2017 年 12 月，岐阜县高山市的飞驒信用组合联合高山市、飞驒市、白川村当地政府，与金融技术公司 finnovalley 联合开发推出了名为“猿宝宝”的电子区域货币。这一次，在 3 个月内就成功发行了 1.3 亿日元，使用范围覆盖了餐饮、汽车、房产、敬老院等领域。即使在和 PayPal 等移动支付公司竞争之下，也保持着 30% 至 40% 的市场份额，累计成交总额超过 32 亿日元（约合 1.87 亿元人民币）。今年 3 月，“猿宝宝”还受到了日本内阁府“为地区发展做出独特贡献的金融机关实例”的表彰。

△“猿宝宝”的名称来自于飞驒地区广泛流传的一种吉祥物，有祝福孩子如猿一般健康活泼成长的寓意。图片来源 | SankeiBiz 编辑部

飞驒市或高山市的名字大家也许没有听说过，但是对白川乡的冬日雪景与世界遗产“合掌造”聚落一定有所耳闻。然而，造就这一独特景观的正是其长久以来偏僻的地理位置。30 年来，仅飞驒市一地的人口就下降了近一半，而留下来的大部分都是老年人。

当地经济的低迷对地方金融机关“飞驒信用组合”来说，是关系其存亡的重大问题。与银行不同，日本的信用组合是专为地方中小企业建立、带有扶助性质的金融机构，开展业务也有着明确的地理限制。因此，如何在人口过稀前提下帮助地区实现一定经济自立并维持自身经营，成为了飞驒信用组合的优先目标。

为防止更多现金外流，飞驒信用组合首先成立了会员制的“猿宝宝俱乐部”。人们在加盟店出示会员证后，就可以享受各种优惠活动。另一方面，以观光旅游为基干产业的飞驒高山地区，却很少有店铺导入了信用卡等无现金支付方式，这一点在面向游客的调查问卷中饱受诟病。为解决这两大难题，2017 年年底，电子区域货币“猿宝宝”正式推出。

△ 仅在岐阜県高山市，飞驒市和白川村三地流通 “猿宝宝”区域货币。图片来源 | 日経xTECH

△ “猿宝宝”官网上，以图例的方式向居民们传达了为什么通过使用“猿宝宝”能为地方经济做出贡献。图片来源 | 飛騨信用組合

“猿宝宝”主打地域振兴，吸引了飞驒市长都竹淳也，让市政厅率先成为加盟组织之一，连同县民税、国民医疗保险、水费甚至固定资产税在内的部分市民服务也可以用 “猿宝宝”支付。另外，一些灾害通知、交通路况等便民信息也在这个平台实时推送。疫情影响下，“猿宝宝”还与行政机关深入合作，提供包括发放国家定额补助、募集灾害捐款在内的服务。

△ 商家和当地居民也配合推出了仅能用“猿宝宝”币购买的隐藏商品和隐藏服务——比如，39 “猿宝宝”能听当地的歌手山下夫妇弹唱 1 首《远走高飞》，900 “猿宝宝”就能吃上一碗农家老爹用心制作的白米饭，一家房地产公司甚至打出广告，只要付 300,000 “猿宝宝”，他们连山都能卖。图片来源 | SARUBOBO COIN TOWN

飞驒信用组合主持这一项目的古里圭史曾向朝日新闻旗下网媒 withnews 表示，初期概念上的差别使“猿宝宝”有了立足之地。一方面，与都市圈发行电子区域货币的情况不同，地方上的核心使用人群为 50 至 70 岁的女性。对主管家庭财政的主妇们来说，有返点优惠的“猿宝宝”比现金支付更有吸引力。另一方面，也因为飞驒信用组合长期和地方中小企业有着合作关系，在许多居民常来往的小店和老铺的导入上占据了先机。

但“猿宝宝”并未解决区域货币面临的核心问题——“不可替代性”。它推出 1 年之后，以 PayPal 为首的其他移动支付服务相继而来，通过大力度积分返点和促销活动争夺着用户。而“猿宝宝”每次充值时仅附带 1% 返点，在初期优惠战上丧失了竞争力。即便它在政府行政服务合作领域有所拓展，其他提供电子支付服务的企业也陆续推出了类似服务，“猿宝宝”并未拥有足够优势。

依靠行政助力推行区域货币也许会是一个短期替代方案，但人们仍在寻找让区域货币本身可以持续发展的道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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