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五的早上，国内的朋友热热闹闹喜迎财神，放鞭炮打麻将。我正在房车里思考一个严肃的问题，到底要不要去那个实在不怎么样的公共卫生间，洗个澡和上个厕所呢？
过完年，我已经是一个虚岁三十五岁的中年女人了，理论上应该有一副保养良好，对诸事挑剔，拥有不俗品位的成熟女性脸孔。有个中年男性朋友春节带全家人去吃饭，事后点评是这样的，xx馆子虽然是xx集团旗下的餐厅，这几年的出品真是有失xx集团的水准。
挑剔，让中年人看起来虽然很讨厌，但是过得很滋润。
不挑剔的中年人，一不小心会过得很苦。这家营地的洗澡间，设计真是杰出，中国人对热水特别小气，很多不好的旅馆热水量非常小，新西兰人对热水相当大方。按照国内习惯，先把开关拧到最热，打开热水，一伸手吓傻了，差点就是个熟猪蹄。
再把水拧到冷水，惊愕得发现，水竟然变小了，它变得跟毛毛细雨一样，弄湿整个身体看起来需要好大一会功夫。在这个洗澡间里，我作为中年人的自尊又一次被打翻了。你要么选择开大点烫死，要么选择开小点等死。
不得不说，是个省水的好发明。人类经得起冷水的考验，往往难以忍受热水的煎熬。
大概9年前，2011年的新年，是我最后一次住青年旅馆的床位，当时在伊斯坦布尔，游客爆满，一个床位卖到10欧，一间没有独立卫生间的单人房100欧，作为一名25岁的有志青年，我当然坚定不移选择省钱。记忆中完全没有公共洗手间的印象，再往前推，我一直在住青旅的多人间，21岁时在拉萨东措的多人间起床，和对面床铺名叫小皮的胡子拉碴大哥聊聊天，那叫日常生活。曾经有一晚，一个中年大叔为了体验这种据说有趣的混住生活，跑来住了一晚多人间床铺，第二天早上起来叫苦连连：你们年轻人真了不起，我睡得痛苦死了！
年轻人不怕苦的原因是因为有梦啊，混住房间里经常会进来几个高大英俊挺拔，金发碧眼的外国小伙子，和肤色像蜜糖一样泛着金黄色的年轻女孩……
旅行让中年人衰老，却让年轻人焕发着勃勃生机。
我在房车上醒来的前五秒，照照卫生间的镜子，感觉整张脸像一团屎，再看看窗外，隔壁正在晒日光浴的年轻白人女孩，像一朵早起开放的娇艳欲滴的玫瑰似的，含恨一下关上了窗户。
其实洗澡还行，真正的障碍是卫生间。丈夫小陈明确提出，每个人上大号都不能使用房车上的卫生间，这个马桶没有排污管道，下面只连着一个手提箱一样的排污桶。他需要提着桶去排污，第一天倒出儿子的大便，脸色发青，一边倒一边教训小孩：叫你多吃点蔬菜，你看你的大便多硬！
第二天又倒出大便，整个人都不好了：谁？是谁又拉屎了？！
我遥想三十多年前，农村妇女好像都需要倒马桶呢，女人真是任劳任怨，从来不会埋冤男人：拉得这么多？
当时我上房车卫生间是这么想的，去公共卫生间真的太烦了，要先拿着消毒湿巾给马桶圈消消毒，消完毒又觉得不太好意思，万一弄出点声音，别人该怎么看我？西方到底是粗糙啊，你看日本人多细致，卫生间还配古典乐呢。
春节期间正值新西兰旅行旺季，就算早起五点去公共卫生间，都能碰到两个大声聊天的韩国人，坐在马桶圈上，不怕他们喧哗，就怕他们忽然的沉默。
不行不行，我绝不能在国际友人面前丢脸。
于是返回到房车上，等所有人都不在的时候，安安心心上了一个厕所。
第二天被老公骂成猪头：你说你这么大个人，公共卫生间走走就到了，为什么非要在车上……
男人不会懂的！年轻人也不会懂！
一个中年女人，只想拥有一间可以专心致志的洗手间啊。
之后每次再问小陈：能用一下车上的洗手间吗？
他都迅速严肃皱眉：不行，你怎么回事？
我意识到这一次消费降级实在降得有点太猛了，五星酒店好歹应该先降到快捷酒店习惯一下，再降到公共营地才对。
有一次一个大学同学跟我谈起另一个同学，说，他们带小孩出来玩，就住快捷酒店。言语中带着一丝不可理解，这样不是很辛苦吗？
如今再想起这段对话，我很想告诉这个同学，其实快捷酒店挺好的，起码有个独立卫生间。没来新西兰之前，我一直以为这个有大农村之称的地方，物价再怎么贵也贵不过欧洲，巴黎纽约我都去过了，我还怕你贵？
来了发现，真的贵，春节期间一间看起来还凑合的快捷酒店，通常人民币三千一晚。
每天晚上我开始在房车铺床时，只好这样安慰自己，你看你这么勤劳，又省了三千块。再打开airbnb看看，省的钱更多了，湖边都是一万多，四万多的房子！
小时候我妈经常骂我：被子早上起来也不知道叠一叠，乱成猪窝，以后你还嫁得出去？
那时我总是告诉我妈：反正晚上还要摊开来睡，早上根本没必要叠。
如果我妈在这辆房车上，她一定拍手称快。晚上，把桌子上的笔记本，护肤品，茶杯，小玩意，沙发上的衣服，裤子，包，一样样收拾起来，沙发靠背拆下来，桌子降到最底下，把靠背放上去，最后铺上床单，放枕头，被子。
这个工作看似简单，每次实际展开的时候，都觉得真够受的，家务活没有任何奖赏，只觉得越干越烦。第二天，又是一样，床单被子叠好收好，桌子伸起来，再把昨晚收起来的东西摊开，早上起来还要用一轮。
随后为了车开起来的时候，车内没有万马奔腾的突发状况，出发前又把所有东西收起来。
房车专治懒癌。
正常中年人，都在花钱买闲暇的时间。
只有我们全家，花钱买了忙忙碌碌，勤劳本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小陈坐在车前说：准备好了吗？
这回我终于决定了，我不去那个卫生间洗澡，我要赌一把，下一个营地的沐浴间，出水应该会比较大。
在去下一个镇的路上，小陈搭上了两个背包客，他们上来的时候说了一大串谢谢，这还是两个可怜的年轻人第一次坐房车呢，说没想到这么宽敞，以前他们搭车都被挤得像馅饼一样。
途中休息的时候，小陈跟他们聊了一会，后来上车跟我说：真朴素，那个外国人的衣服都破了，自己缝起来的。
可不是吗，这两人除了两个大背包外，随身只携带一个2升装的白水壶。
他们下车的时候，后座就像刚刚拉了两头活羊一样，爆发出浓烈的膻味。
应该有两天没洗澡了。
小陈目送他们下车，眼神附带着心驰神往。
中年人真的不要随随便便消费降级，一旦你习惯了公共卫生间，习惯了风餐露宿，心里又开始怀揣起了新的挑战。
我们这种中年人毕竟进化不完全，在高贵的路上异常曲折，我到现在都没搞懂如何品一杯葡萄酒，但在吃苦的路上，常常广阔天地大有作为，搞不好下一回，要学习一下如何在森林里填埋自己的大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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