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常有人告诉我,带小孩出去玩没有意义,不值得,他什么都不记得,在小区挖沙子和去海岛的快乐是一样的,何必这么折腾呢?
你带小孩出来,得担心他的吃穿住行还得担心他生病发烧,你到底图什么?
中国人做什么都很讲究目的性,我小时候每次出去春游都要写一篇作文,才算没白看整个春天,五岁小孩写不了作文,学不了英语,带出去有什么用?
我说不出来,后来看到很多美国人带着狗出来玩,释然了,哼,难道人家带狗出来是适应野外生活吗?为什么爱狗可以爱得这么名正言顺,爱小孩要躲着藏着?
我喜欢他,所以带他出来一起玩。
想要跟他一起看日落,想每天在一起吃饭,一起探险,想听听他对地球的看法。
小孩无怨无悔跟我走完了全程,不过不得不承认,我做了起码十件对不起他的事。
第一件,旅行最开始通常是最危险的时候。
以前几乎每次,出发第一两天,是我儿子最容易受伤的时候,刚到达目的地,精神稍稍松懈,想要投入去玩,这时候前方悠然潜伏着一头大怪兽。
他小一点的时候,这头怪兽常常是莫名其妙的摔伤,去海岛摔伤,因为伤口迟迟不好,根本没办法下水,这是最郁闷的事。
没想到这次中招的是晒伤,第一天到洛杉矶,在上海捂得雪白的小孩,刚到海边已经像专业考古学家一样,第一时间投入挖掘工作。我隐隐有些担心,因为阳光十分猛烈,丈夫一连串的不碍事,说我们并不会停留多久。
千万不要相信男人的话,晒伤只要十几分钟就可以。
半小时后从海边离开,第二天发现小孩果然晒伤了,因为出发去海滩前没做防晒,后来连续一个礼拜,我们都在他脸上涂药膏,并且买了五六种修复药膏,每次摸着小孩砂皮纸一样毛躁的脸,我都心潮澎湃,想要殴打丈夫。
小孩很脆弱的,那些跟你说孩子就该好好摔打的人,你要先看看他家小孩的基本面貌,扪心自问,是否想要这样摔打过的品种。
第二件,除夕夜,儿子的年夜饭是一盒速冻米饭。
大年三十是我们租房车的第一天,从洛杉矶出发,到达第一个营地后,我丈夫迅速热起了油锅,以极大的热情煎牛排和三文鱼,煮好配菜,一人一盘,仪式感很隆重。我问小孩怎么办?做爸爸的无动于衷,拿起啤酒说,管不了他了,我们先吃吧。
每次带小孩出来旅行,让他吃什么是最为难的问题。外面的菜很容易不合口味,自己做儿子也不是每次都赏脸,做第一次番茄炒蛋他开开心心吃完,第二次有可能只吃一勺,厨师本人心灵会受到强烈暴击。
满怀爱心煮的饭,端上来一口没尝,脖子一扭说这不是我喜欢的味道。
这种人只配吃速冻米饭。
话虽如此,真的目睹这种场景,又觉得内心很纠结,是不是该做一个为小孩煮饭两小时的妈呢?
算了,人人都有各自的命运,我安慰自己,我妈煮饭这么难吃,我不也长到了175。
 第三件,外国小孩可以穿短袖,我儿子为什么一定要穿秋裤?
或许基因真的不一样。
十度左右的天气,只要有阳光,外国小孩总是穿着短袖,儿子的秋裤从来没脱下来过。
穿着比较保险,万一感冒发烧呢?我不想冒险,可他在一群外国小孩中,真像冬眠刚结束,初春时期跑出来玩的一只毛绒绒的小熊。
太多了,真的太多了。即便这样,每次一到寒冷地区,我们都会下意识地问:你冷吗?
冷就完蛋了,中国人真的很怕冷,认为什么毛病都是受寒引起的,其实只是屋子里没暖气罢了。
小孩一点不怕冷,零下十几度,他拿着铁勺在外面挖雪玩冰柱,我还是不敢让他脱了秋裤,毕竟回上海,依然还是没暖气的房子,只要一流鼻涕,我妈就会大惊小怪:你着凉了,你穿少了。
我以为我会跟我妈不一样,没想到只要一站在雪地里,还是会下意识扣上小孩的帽子,管他冷不冷呢,我看着冷。
对不起,你妈到底还是没有全面武装先进思想,寒冷并不引起疾病,愚蠢才会。
第四件,我在雪山狂奔一遍又一遍呼喊你的名字
这件事我会一辈子都记得。
房车开过一片雪山,一个小山坡上有一大片洁白的雪,我们当即决定要下来玩一会,当天天地很好,完全不冷,雪又没有融化,先是打了雪仗,然后三个人来到无人的小山,太棒了,这是属于我们的山。
丈夫摸出无人机,开始拍他的视频,小孩在雪山上像在海边一样,永远都在挖着什么东西,我坐在一块石头上,精神恍惚了一会,第一眼看到孩子,第二眼忽然小孩不见了。
嚯一下站起来,真的没有了。
和丈夫两个人从两个方向狂奔出去,明明就是一个很小的山头,他去哪了呢,我在雪山里狂奔,一条裤子被划破了,鞋子也被刮破,四周就是一片白茫茫的雪山,大叫小孩的名字,一遍又一遍,心想这下完蛋了,我担心了五年的事情,终于出现了,脑海里涌现出无数丢小孩题材电影,那些人的撕心裂肺瞬间全部都灌在我心里,明天我会上美国新闻吧,一对蠢夫妻雪山游玩丢了小孩,他去哪里了,难道被狼叼走了吗?余生只能在眼泪和悔恨中度过了吗?先把老公杀了再说吧。
风很快嘶哑了我的叫声,大概就是五六分钟狂奔的功夫,溢满全身的恐慌已经在体内上演了整个绝望的一生,直到男人从山坡上探头说:找到了。
小孩没丢,他跑到了另一个方向,丈夫顺着脚印找到了房车附近的他,正拿着玩具车玩来玩去。
我摸着重新跳回胸腔的心脏问:你怎么可以一个人乱跑?不是说好了永远不离开我们视线吗?我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儿子非常冷静看着我们说:山上有点冷,所以我下来玩。
。。。
事后问丈夫:你不害怕吗?                          
他回答:一开始会,后来想想他跑不远,应该顺着脚印就能找到。
太睿智了。但是还是警告他,下次光顾着玩无人机不看好小孩,我会杀了你。
丈夫莫名其妙问:你为什么不想想怎么找到他,光想着丢了怎么办?
毕竟我是从一个每天都有丢失儿童的国家来的,永远不可能像美国的家长一样,放心大胆看着几个小孩跑成一团。
第四件,三口之家哪里是什么完美的一家,分明是奇怪一家
几乎走在美国任何地方,我们一家都像是畸形的。只有一个孩子的家庭,在这里非常非常罕见,小孩们都两三个,四五个个聚在一起。儿子永远一个人在跑,出发前我问他没有一起玩的好朋友怎么办?他狡黠地回答:你和爸爸可以做我的好朋友。
我做不了小孩的好朋友,看他挖十分钟沙子就想催他走,这种愚蠢的捡贝壳游戏我只能忍十分钟,他想玩十五个小时。
一开始他没感觉,慢慢到了第四天第五天,他每次都饶有兴致看着别的小孩一起玩,跟我说,妈妈你看那里有两个小孩,看起来跟我一样大。
你想跟他们玩吗?
想。
那去啊。
小孩尝试了一下跑过去,然后苦于无法交流,两岁的时候他可以跟外国小孩玩得很起劲,但是五岁的他需要交流,他回来沮丧地说,我想要讲中文的小孩。
可是你在幼儿园每天都有英语课。
上课讲的英文跟他们说的不一样。
相当现实的矛盾了。后来开五百公里路来到鲍威尔湖,发现旁边有好几车中国游客,由领队带领的私人旅行团,一下子蹦出来好几个中国小孩。
儿子非常兴奋,窜来窜去不惜一切吸引别的小孩注意力,让他爸爸不停地放无人机,不停地叫,快来,这里有兔子。
第二天早上,我想带早起的小孩去湖边,脚刚踏出几步,小孩回头就跑,带着哭腔说,我要找中国小孩玩,不然等下他们就走了。
真想当场给儿子生一个玩伴。因为我是很自私的人,非常不想跟别人出来一起玩,一想到有可能碰上事多的人,小气的人,迟到的人,我可不想跟奇葩一家同行,而且没准我在别人眼里也是个怪胎,毕竟我给小孩吃速冻米饭。
目前情况下,我没办法解决小孩的孤独问题,怎么可能为了他凑一堆人出来玩,这不是要我命吗?可是现生一个无异于杀鸡取卵,培养一个小孩能跑能跳能说会话,最起码也要两三年功夫。
五,疏漏发生了一次又一次,小孩跟着我真是不容易
儿子在湖边捡了很多活的小贝壳,拿回来养在矿泉水瓶里,还特意放了很多沙子进去,说贝壳喜欢脏脏的水。
我每次看到那个矿泉水瓶,都特意放到角落,万一喝了怎么办?
没想到几天后还是中招了,把水倒在杯子里,放了好几片柠檬,根本没吃出任何异味。
招呼小孩过来喝,他一边喝一边鼓励他,喝水是件多么重要的事。
小孩大口喝完放下来,喊出一句:里面怎么有贝壳?
果然拿错了,脑海里又是一系列恐怖新闻,误饮湖水导致细菌感染,小孩拉一晚上肚子等等。
十分擅长自己吓自己。
值得庆幸的是,当他发现我是个不靠谱的妈妈时,他的自我保护意识开始变得很强。
还了房车我们一家坐上一辆丰田小轿车开向旧金山,过跨海大桥时堵得厉害,我发现自己只准备了最后的半瓶水,开车的丈夫吃了辣味牛肉干急需灭火,我问儿子要不要先喝一口。
他毅然拿过瓶子,慢慢喝完了所有的水,非常好的危机意识。
我可能真的对他保护过头了,他明显就是那种沙漠里看着父母渴死都不会让出半瓶水的小孩。
人类具有相当强烈的生存本能。
只有父母没有,得让小孩先活下去。
每一次带他出门旅行,都能看到他身上最明显的变化。
虽然他对挖沙和找松果连续好几年都保持着强烈的热情,但总是会感觉到,他越来越不好对付了。
罗宾.威廉姆斯演过一部名叫《R.V》的电影,rv在美国就是房车的意思,他为了修补糟糕的家庭关系带小孩开房车出去玩,一路艰难险阻。
和电影比起来,我们这点折腾根本不算什么,电影里一段话我一直记得。
“我相信在宝宝出生的时候你们有点怕对吗?又兴奋又害怕,你们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接着你们就发现他已经会走路了,于是你们想要抚养他,你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但是你们假装知道自己在干什么,接着孩子就长大了,个头大了,岁数也大了,变得复杂了,难伺候了,但事实就是这样,你们还是一样地关心他,因为你们养育了他,他身上有着你们的一部分,你们为他感到自豪,甚至比过去更爱他。”
带小孩旅行没有什么重大意义,旅行是生活的一部分,我们一起克服了糟糕的食物,吃了有贝壳的水,在雪山上短暂地迷失过,在寒风中一起逃跑,在阳光下互相追逐过。

这就足够了。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