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天的时候,都想来趟大理。
大理也没什么好玩的。每次来了无非是找家店喝杯咖啡,看看苍山,傍晚时分去洱海旁溜达溜达,或者去朋友院子里,坐在树荫下喝茶,聊点有的没的。所谓文艺生活,就是一切不以发展生产力为目标,要慢,要缓,要恨不得时光停滞。
今年春天我又一次出现在人民路,内心满是悔恨。
前方十米,是一个劲往前跑叫也叫不住的小孩,后方十米,是一头扎在小吃摊里,左手凉鸡米线,右手香茅草烤排骨的丈夫。儿子看中了蝴蝶标本,蹲在路边一张张挑起来,老公大啃烤排骨,说太好吃了,怎么那么好吃,你看排队人多的地方果然好吃吧。
几年前每次走在人民路上,我都有一张没表情的脸,这张脸代表对整条街的商业化都不为所动,人民路在我心里永远是那首歌:雨绵绵地下过古城,人民路有我的好心情。没什么钱也没什么事情做的年轻人,在石板路上摇晃着一无所有的青春。
这一次完全被商业社会打败了,老公什么都想吃,小孩什么都想买,好不容易走到上段的88号西点屋,一家开了十几年的面包房,七年前的春天,每天傍晚我都会从人民路走上来,买半个土豆面包,当作第二天早餐。此刻小孩在户外茶座走来走去到处躲闪着我的目光,他想把刚买的蝴蝶标本撕开,看看里面的蝴蝶到底真的假的。
我不想让他得逞,虽然这个标本只要十块钱。大人有时候会出现一种顽固的逆反心理,那就是什么都让你为所欲为,我以后怎么教导你。
丈夫刚在店里坐下,又出去了。在门口缺斤少两的白族老太手里,买了两斤杨梅。以前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总有人会在这些老太手里买东西,明明下段就是菜市场。今天才明白,这些白族老太针对的是我丈夫这样的目标顾客,一眼既知的死游客,在大理呆三四天,什么都想尝尝,什么都想玩玩,什么都想试试。
小孩偷偷跑过来,趴在我耳朵边上说:你看那两个人买了无人飞机。
大理很流行无人飞机,洱海边到处都是起飞的无人机,带着墨镜摆出酷炫姿势的单人女游客。从这点上,大理比美国时髦多了,美国人看到无人机,还会说一声,wow。
大理人没什么反应,洱海边更酷炫的是一辆又一辆彩色的吉普车,很多五十岁的大姐站在吉普车上,扬起手中的纱巾,摆出激昂姿势。拍照的人太多了,小孩在海边转来转去,想飞他的无人机,两个穿着民族服饰的女人,靠着几段枯树枝拍了几百张照片。
只好把儿子叫回来,走吧走吧。
再往前走,发现神奇的洱海人民,发明了楼上拍照,每家客栈屋顶都挂了一个玻璃半球形的秋千,供人坐进去,拍出一段沧海桑田式样的单人照。
这种事情跟我这种已婚妇女一毛钱关系都没有,然而扪心自问,难道我不想拍一张美美的照片吗?
不行,老公又在路边买炸洋芋了,小孩吃的冰激淋快要滴到衣服上,人生分明是在最艰难的时刻,哪有什么心情风花雪月?
来的第一天,住在一家照片看起来很美的民宿,晚上,小孩不慎从榻榻米床垫上滚到和沙发之间的缝里,打捞出来后,发现沙发下有前面的客人滞留下的两粒瓜子。一颗老母亲的心立刻高悬起来。第二天,民宿通知说路面修水管,可能晚上会停水。
没有任何波澜,立刻换去了希尔顿。
想起两年前一个人来,住的民宿好几个晚上会停电,找房东要一截蜡烛,点着看书,滋味无比美妙。现在再碰到这样的事,可能第一时间反应就是,不住了。
已婚妇女不该来大理,尤其不该拖家带口来大理。
试想你走进一家网红咖啡馆,你本来可以一个人悠闲地点一杯咖啡,看一本书度过一个下午。你的孩子进来了,他在店里逛着,你就跟李莲英站在慈禧旁边一样,要时刻提防着老佛爷有没有碰到什么不该碰的东西。
你的心很忐忑,一家店越是安静,越是害怕小孩忽然大声嚷嚷:妈妈快来看,这里有只虫。
吃饭的时候还要开启雷达扫描模式,关注着他一不小心会打翻的碗或者杯子。我有充分足够的经验,每次一没看住,他就会打翻一只玻璃饮料杯,这只打翻的杯子会立刻损坏你好不容易维持到中午的好心情。
完蛋了,人生怎么就不能顺顺利利度过一天呢?

这种情况在国外倒还好些,毕竟很多外国人会拖家带口两三个小孩出来,于是你觉得,日子还行,一个也还对付得过来。但是在大理,这个我曾经单身,从容,惬意,度过大半年时间的古城,儿子倒也就算了,他除了对每一只虫子都会高声发表意见外,还算沉默。
丈夫比游客更游客,每次走在古城,一回头人已经不见了。
你干嘛去了?
我买袋鸡爪。
你人呢?
我在路边买枇杷。
你在哪?
我买块鲜花饼尝尝。你要不要?热的很好吃啊。
我拒绝说话。
走在熟悉的古城,还是会想起以前住的时候,碰到的很多人,在客栈盘桓的大叔,开酒吧的中年女人,每天都在家门口打坐的艺术家。
某个下午,我在一家咖啡馆要了杯外带的咖啡,一个穿着布褂,满头脏辫的年轻人,一边抽烟一边给我做一杯咖啡,作为文艺青年,我一点不介意他这种不羁的操作方式。
直到我儿子从远处凑上来,脑袋里居然在想:如果他以后这样,我到底该怎么教育他?
大理不属于一家人,大理只属于一个人的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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