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叔直说自己这辈子对不起闺女:“但小飞毕竟是你亲弟弟、小浩的亲舅舅啊。他日后回来,如果还是那么不争气,你们就当他死了,别理他了;但如果他浪子回头,你们也不能不管他啊。”

配图 |《嘿!老头》剧照
去年12月的一个周末,我应邀去大学校友刘建军家做客。晚上7点左右,餐厅里的小酌已经接近尾声,刘建军4岁的小儿子突然“咚咚咚”地跑进来喊:“爸爸,爸爸,咱家院子里又进来人了!”
刘建军家住一楼,阳台外面连着个30多平米的小院,院内种了两棵杏树,夏夜偶有淘气的小男孩会从1米多高的栅栏处跳进来攀树摘果。但现在已是寒冬,室外滴水成冰,院里啥也没有了。“真奇了怪了,进来干嘛呢?”刘建军起身去客厅。
我也忙跟了出去,透过路边微暗的灯光,我们确实看到院子里有一个不速之客的背影。他戴着一顶大棉帽,衣着臃肿,深驼着背,正缓缓地向栅栏处走去。
“这还得了,咱家又不是公园,咋能说进就进呢!”
愤怒的李建军正准备推开阳台门,却被妻子一把拉住:“别出去了,这黑灯瞎火的,要是对方带了刀怎么办?再说了,他现在不正往院外走么?咱们又没丢东西。”
这时,那个人缓缓转身,只能依稀看到他戴着一个大口罩,面目不可辨,怀里抱着一大捆已经折平、捆扎好的废纸壳。刘建军见状,转头看向妻子,欲言又止,他妻子说:“你别老盯着我看,我妈那也是好意。再说,你要是早点卖,不也没有这事了?”
原来,刘建军的岳父岳母前段时间来他们家小住。期间,节俭惯了的老人不许女儿扔掉快递包装箱,而是细心将大小纸箱折平、捆扎、积攒了起来。前几天岳父母回去,临行前再三叮嘱女儿女婿,说二三十斤废纸壳全放在小院的栅栏边了,让他们找时间卖了。
这天黄昏,刘建军夫妇外出办事归来时发现堆在小院栅栏边的两捆废纸壳少了一捆,猜是被人顺手牵羊拿去卖了。妻子埋怨刘建军办事拖拉,他忙将剩余的那捆挪到了阳台下,万万没想到,有人为了这捆废纸壳,竟敢夜闯他的家。
刘建军并不打算追回废纸壳,我们便准备返身回餐厅。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声大喊,窗外那个拾荒者应声摔倒在地,好像爬不起来了。
我们见状,赶紧跑了出去,只见栅栏外,刘建军刚下晚自习的大儿子从自行车上跳了下来,气喘吁吁地说:“我老远就看到有人跳进咱家院子,紧赶慢赶,到底被我抓住了!”
刘建军没有理会大儿子,而是赶紧蹲到那人身边。寒冬夜里,一个老人摔倒在自家院子里且无法动弹,无论是何种缘由,房主都是“摊上大事”了。大家都有些惊慌,刘建军缓过神来,迅速拨打了“120”和“110”,又脱下自己的棉衣盖在老人身上。
不一会儿,急救车呼啸而来,将老人抬了上去,刘建军和我也随行上了车。医护摘下老人的大口罩,刘建军一声惊呼:“赵叔,怎么是你?”
急救车上,老人一边痛苦地呻吟,一边断断续续地向刘建军道歉。他说自己老糊涂了,不该拿这些东西,可见到那些纸壳子,他就走不动路了,“丢人啊!我和你爸是好朋友,你爸活着时,我俩还常下棋呢”。
刘建军忙安慰老人:“赵叔,这都啥时候了,还提那纸壳子干啥。现在最重要的是您身体,看看您哪摔坏了。”
在医院等着老人检查的时候,刘建军跟我说,老人姓赵,约莫70多岁,和他同住一个小区,听说是独居。大概从三四年前开始,老人无论严寒酷暑,每天早中晚都拖着一个绑着硕大蛇皮袋的两轮手拉车,在小区的各个垃圾桶里捡拾废品。即便是中秋和除夕,也不歇着。天气晴好时,小区里的老人们会三三两两地坐在木凳上晒太阳、喝茶聊天。常有相熟的老人喊他一起喝杯茶,但他总是远远地挥手,再低头缓缓地走开。
检查结果出来了,赵叔大腿骨折,医生建议手术治疗。看着满面愁容的刘建军,老赵头又反过来安慰他:“小军子,你别担心,我有医保,有退休金。”
刘建军听了,勉力挤出了一丝笑。后来在医院的吸烟区,刘建军向我说出了他的担忧:老话说“伤筋动骨一百天”,“赵叔年纪大了,做完手术肯定得卧床休息个小半年,谁来照顾他呢?”
我说他不是说自己有退休金嘛,到时候可以给他雇个勤快点的保姆。可刘建军却说,这两年赵叔不分白天黑夜捡废品,就是想把退休金攒起来还给女儿。
我有些诧异——父亲摔断了腿,女儿竟然到现在都还没有露面?刘建军又说:“何止,他还有个儿子呢。”
我觉得这实在太不像话了,可刘建军却叹了一口气:“唉,一言难尽,其实赵叔家现在这局面,很大程度上也是要怪他自己的。”
40年前,刘建军的父亲和赵叔同在一家国营工厂工作,两家人在家属院里比邻而居。刘家生了一儿一女,老赵家也是。赵叔的女儿叫赵静,儿子叫赵飞,姐弟俩仅相差1岁。
80年代初,刘建军和赵飞到了上学的年纪,父母就把他们送进一所小学,成了同班同学。这所学校虽然离家远,但工厂家属院里的孩子几乎都在这里就读,春秋季天气晴好时,孩子们上学还可以做伴。
但到了冬天,北方室外动辄零下二十几度,孩子们上学时就算“全副武装”,仍会被冻得叫苦连天。家长们心疼,于是就骑自行车载孩子上下学。那时,大家骑的自行车多是“二八大杠”,二孩家庭一般是前梁上驮一个,后座上坐一个。如果是儿女双全的人家,儿子必定坐前梁,跟着父亲顶风冒雪;女儿就坐后座,有父亲的身躯在前方挡着,自然暖和一点。
可老赵家不一样,偏让赵飞坐后座。刘建军的父母见了,常戏谑道:“可不敢让赵静坐前面啊,这要是让大风刮花了脸,以后还咋找婆家啊!”赵叔夫妇听了,却一笑置之。
起初,赵飞也心疼姐姐,再加上旁人常笑话他是个“小丫头”,便强烈要求和其他男孩一样坐到前梁上,但赵叔两口子却坚决不同意:“别管别人怎么说,在咱老赵家,你就是最金贵的。”
像这样的琐事不可细数,当时整个家属院里的人都知道,老赵家重男轻女,更偏爱儿子。
日子就这样流走,家属院里的孩子们都渐渐长大。
刘建军读五年级那年,夏天天气异常炎热。他每天的零花钱只能买一只冰棍,但他发现家属院里的小刚嘴里却常含着雪糕。
小刚的父母多年前就离异了,他跟着父亲生活,前几年继母带着几个正在上学的儿女嫁过来,家里日子过得很拮据。刘建军疑惑小刚怎么会突然有钱了,小刚便偷偷告诉他:上周两个哥哥领着自己去了郊外的物资公司的仓库,偷了十多块废铁,卖了几块钱,这才有了雪糕和口袋里的零食。
刘建军听了很心动,但又担心这样干会被父母发现。小刚就说他傻:“只要没人往外说,得了钱可以到学校小卖部买雪糕吃,爸妈也不知道。”于是,刘建军点了头。
一个周末的午后,小刚领着刘建军和大毛刚走到家属院的大门口,就被赵飞拦住了——不知他从哪儿听到了消息,要求“入伙”。小刚嫌弃娇生惯养的赵飞手脚笨拙,不愿带他一起,刘建军也劝:“你爸每天都给你买雪糕吃,你没必要和我们一起去啊。”
可赵飞说,他还想吃更多雪糕,而且威胁道:“如果你们不带我去,我就去告你们爸妈!”
午后的物资公司仓库大院很安静,翻过墙去,小刚指挥大家将院里露天堆放的一堆废铁往外拿。刚搬了没几块,大院深处就传来狗叫声,紧接着,值班人员跑了过来。
几个孩子纷纷作鸟兽散,惊慌失措的赵飞却怎么也爬不上围墙,最后还是小刚和刘建军七手八脚地将他拽了上去。但跳下围墙后,赵飞并没有跑,而是坐在地上痛苦地喊起来,说自己的脚崴了。不得已,另外几个孩子只得轮流背着他跑。
纸终究包不住火。当天夜里,刘建军的父亲暴怒,用皮带劈头盖脸地“教育”了他一顿。打到最后,刘建军的母亲紧紧拉住丈夫,两个大人抱在一起哭。刘建军从未见过父母如此伤心,也哭了。
但在隔壁,赵叔赵婶却并没有向赵飞挥皮带,而是带着好几个亲戚气势汹汹地杀到了物资公司的仓库大院,怒斥值班人员:“他们才多大,还都是孩子,懂啥事?现今我儿子的脚腕子肿得像馒头,明儿一早我带他去拍片子,要是真骨折了,我和你们没完!”
90年代初,高二没读完的赵飞就接了父亲的班。那时国营工厂的效益每况愈下,很多次,刘建军在上学路上看到赵飞并没有去工厂上班,而是和小刚勾肩搭背,流连于歌舞厅、录像厅。
刘建军回家把这事儿告诉父亲,父亲说工厂的管理有点乱,人心浮动,赵飞不学好,他爸妈还凡事都顺着他,“唉,你少和他来往吧”。
于是,刘建军和这个发小渐渐疏远了。
1994年,刘建军考上大学去了外地,和赵飞的人生从此朝着不同的方向前进。此时的家属院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平房拆了,建起了5层高楼。唯一不变的是,刘家和赵家又分在了同一个单元,还是邻居。
1997年农历大年初一的晚上,刘建军一家人正在看电视,外面突然传来剧烈的喧嚣声,还间杂着刺耳的警笛。刘建军忙穿上棉袄跑出去看发生了什么事。只见单元楼前的空地上,已聚集了10多个人,他们都弓着身,鸡啄米似的在捡拾什么东西。不远处停着一辆警车,赵飞竟然在车上,旁边是一个穿着制服的警察。
刘建军搞不清楚状况,就跑回楼里。家中已是人声嘈杂,赵叔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一脸焦急,说赵飞跟人打麻将耍钱,被人举报了:“刘哥,你能借我点钱么?我明天得去派出所交罚款,要不那个小子就得在里面蹲几天。”
刘建军的父亲很为难,说自己是真没钱,因为孩子读书还得用钱。他直言不讳,说就算自己有钱也不想借:“黄赌毒,那人沾上可就毁了,这次你就别赎他了,让小飞在里面蹲几天,好好长点记性。”
可赵叔却不答应,说自己就这一个儿子,让他蹲里面遭大罪,做父母的怎么舍得?
初二傍晚,大毛的父亲回到家属院,众人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
事发当晚,赵飞、小刚和大毛几人聚在一起赌钱。酣战之际,警察踹门抓赌,他们忙将牌桌上的钞票抛下阳台,之后纷纷从2楼跳了下去。
因为跳楼伤了腿,赵飞和大毛被警察直接拉到医院。检查后,确认是骨折。深夜,两家的母亲赶到医院照顾儿子,初二上午,赵叔和大毛父亲去派出所缴纳罚款,随后一同去了医院。
大毛父亲见到儿子,也不说话,径直上前狠狠甩了他几个耳光:“人一赌就废了,你是想把爹娘一起往死里整么?”众目睽睽之下,大毛羞愧地捂着脸,跟父亲道歉。
而赵叔却只是轻描淡写地训斥了赵飞一顿,随后就将手中的保温桶放到他手上:“这是大骨汤,我熬了半宿,你多喝点,对恢复好。”
这一幕,愣是把一旁的警察都给看呆了。
没多久,风雨飘摇的国营工厂终究是破产了,年轻的赵飞买断了工龄,回了家。房地产开始勃兴,工厂被推倒,在原地开发起了商业楼盘。
赵叔瞄准时机,倾尽全力帮儿子在家属院门口开了一家小五金杂货店。那段时间,到五金店买水暖材料的业主络绎不绝,赵叔一家人自然忙得不亦乐乎。再后来,小店换大店,赵飞也升级成了“赵总”,买房、结婚、生女,一路顺风顺水。在刘建军的眼里,他的生活是鲜花着锦。
可到了2009年左右,这一切都随着发小小刚从外地归来,发生了转变。
小刚回老家不久,就又与赵飞打成了一片。鬼迷心窍的赵飞再次坐到赌桌前,亲友们知晓后,都竭力规劝,但他置若罔闻,偶尔还会辩解一句:“让我再最后赌一把,我不甘心啊。”仅仅四五年光景,赌红了眼的赵飞就卖了房、兑了店。媳妇对他彻底死了心,最终选择离婚,带着孩子离开了。
40多岁的赵飞彻底沦为赌徒、酒鬼,他没了房子,就回到父母家啃老,还觉得这房子终有一天会是自己的。
那段时间,赵叔常去找刘建军父亲喝大酒,醉后总哭诉:“我上辈子是造了什么孽啊!为了不让那个畜生出去耍钱,我和老伴都给他跪下了。他当面答应我们,把小手指都给剁了,可翻过脸去,还是跑出去烂赌。”
刘建军父亲想劝他,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2015年暮春的一天夜里,刘建军突然接到赵静打来的电话。电话那头赵静异常焦虑,没有任何寒暄,开门见山地说:“让我刘叔接一下电话,说我有急事。”
当时刘建军已经买了大房子离开了家属院,母亲去世后,他就将独居的父亲接来同住。等父亲说完,刘建军接过手机,就想起了很久没有联系的赵静。
赵静自幼学习非常刻苦,成绩也一直名列前茅,老师都认为她能考进重点大学。但高考时,她因过度紧张考砸了,离本科录取线还差几分。所有认识赵静的人都为她感到惋惜,赵静也哀求赵叔让她再复读一年,但赵叔赵婶却拒绝了:“要是明年高考时,你再紧张了怎么办?你就没有读大学的命,认了吧。”“一个丫头,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后来,赵静在赵叔的安排下,去了一家企业打工,工资基本都给了家里。她30岁左右才结婚,后来随丈夫去了邻市,听说在一家化工厂打工。婚后,赵静生了一个儿子,但孩子的身体不太好,这些年她就很少回娘家了。
这突如其来的电话,让刘建军很诧异,他问父亲赵静说了什么。父亲一脸懵懂地说,赵静问他今天见到他家老爷子没有,“我说见到了,我俩下午还下了几盘棋呢。她听后啥也没说,直接就挂了电话”。
那段时间,刘建军的父亲多病,赵叔常过来陪他下棋。可这一次,老人家总感觉不对劲,就让刘建军去赵家看看是咋回事。
第二天中午,刘建军一进赵叔家,就看到从外地赶回来的赵静。很快,他就觉察出了房间里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就是你们从小惯着的宝贝儿子,我要去派出所告他去,告他诈骗!”赵静说。
“你说的对,他就是个混蛋、畜生。可他毕竟是你亲弟弟,你就忍心亲手把他送到大狱里去?”
“我当他是亲弟弟,可他当我是姐姐了么?我攒那8万块钱多不容易,他怎么忍心骗我啊?”赵静的情绪已然崩溃,突然嚎啕大哭。
刘建军听了一会儿才弄明白,原来昨天下午,正在上班的赵静突然接到赵飞的电话,赵飞带着哭腔说赵叔赵婶参加了一个免费的老年旅游团,大巴车在高速上出了车祸,受了重伤,都说不了话。他说自己已经赶到了医院,但大夫说手术需要押金,最少10万块,“咱爸妈不能死啊!”
赵静吓得六神无主,她哭着说自己家里总共只有8万元积蓄,她全取出来救爸妈,其余的钱她再想办法。
赵静汇完款后,又失魂落魄地给丈夫打电话,可刚放下手机,赵飞的电话又打进来,说爸妈的伤情加重,大夫要求再打10万元。赵静听完差点晕过去,丈夫一进门,她就让他赶紧向公婆借钱。
丈夫想了一会儿,就给岳父岳母打电话,全是关机。他又想了一会儿,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劲,就建议妻子给岳父的老朋友们打电话核实一下。
赵静怒了:“你是说我弟弟在撒谎,他再混蛋,也不能咒自己爸妈死吧?”
丈夫说:“赌场无父子,赌鬼心里哪还有爹娘啊。”
赵静觉得这话也有道理,于是就给刘建军打了电话,当她得知父亲好好的,下午还在外面下棋,才意识到自己被弟弟骗了。可那头的赵飞并不知情,还不断发来微信,催她尽快打钱救爸妈。
赵静只回复了两个字:“畜生!”
第二天一早,赵静坐班车回娘家,可赵飞早已带着钱逃之夭夭,手机也关机了。赵叔说,昨天上午赵飞说手机营业厅有活动,把他和老伴儿的手机全拿走了,“我和你妈也不知道他扯这样的谎来骗你的钱啊!”
作为一个外人在场,刘建军不免有些尴尬,于是推说下午还要上班,拔腿就要走。不料,他却被赵叔一把拦住:“小军,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我和你婶一直把你当家里人看,说啥话,也都没避着你。但家丑不可外扬,其他我就不多说了。”
不久后,赵婶就生了一场大病。刘建军知道,那是生生被儿子气出来的。
2016年12月初的一天傍晚,天已经黑了,赵叔突然来到刘建军家,说要找他父亲帮个忙:“刘哥,我遇到难事了,你可一定要帮帮我。”
刘建军的父亲赶忙让座、倒茶,问起缘由。赵叔说,上午有几个小伙子去了他家,说赵飞从他们公司贷了30万,用他住的那套房子做的抵押。他们说,这笔贷款下月初就到期了,如果还不上,他们就来收房子。临走时,赵叔看了合同,上面真有赵飞的签字和手印。
“这么大的事,你没和赵飞确认一下么?”刘建军的父亲问。
“哪能不确认啊,我给那个小王八犊子打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他就说对不起我们,这事是真的。”赵叔继续说,“刘哥,你知道的,我家里一点积蓄都没有,钱都被小王八犊子败光了。要是还不上人家那30万,我和老伴儿就得被人家撵出来。我老伴儿好面子,身体也不好,我怕她过不了这一关啊,你就帮帮我,我到时候肯定还你。”
刘建军的父亲相信这个老同事,但他也知道,赵家现在已经是一个填不平的无底洞了。翌日,他让刘建军送去3万块钱,还带了话:“我爸说了,这钱不用还。”
后来,父亲告诉刘建军,赵叔最后还是凑齐了30万元。他从几个老同事、老街坊那里又借到了7万,剩余的20万,是赵静筹来的。
年后,刘建军的父亲就听说赵静的丈夫和她离了婚,孩子归了男方。没过多久,有人在医院里偶遇赵静,才得知她患了抑郁症。刘建军的父亲边说边叹气:“赵静那丫头是个好姑娘,命苦啊,摊了这么一个家。”
知道女儿的遭遇后,没有多长时间,赵叔的老伴儿就去世了。大约半年后,赵飞也从大院里彻底消失了。有人说他因还不起高利贷偷渡去了东南亚,在境外的赌场里混日子。这消息也不知是真是假。
为了能早日偿还老熟人的那些借款,赵叔将自己的退休工资全部攒了起来,开始拾荒,成为了小区拾荒队伍中最勤奋的老人。
2019年,赵叔将3万块钱还给刘建军时,刘建军的父亲都已经去世了。
之后,为了能尽快还清赵静筹来的20万,减轻女儿的负担,赵叔更是早出晚归。平时,他见到掉在地上的一张小传单都会拾起来放进蛇皮袋,所以面对堆放在刘建军院里的大捆纸壳子的时候,他没能禁得起诱惑。
12月下旬,刘建军约我一起去医院,说准备把赵叔接回家休养,他已经联系好了一个保姆。
刚推开病房的门,刘建军就惊讶地喊出了声:“赵静,你来了。”
赵静陪在病床边,人到中年的她满脸沧桑,但精神尚好。她说:“大军,谢谢你打照我爸。我上午刚过来,正等你呢。我打算把老爷子接到我那儿,不用你雇保姆了。小浩(赵静的独子)去年上高中,他爸在学校边租了个房子,我现在陪读呢。这会儿把我爸也接过去,老的小的,一起照顾。”
刘建军问起小浩的学习,赵静说这孩子很努力,“我希望他能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好好做人,长大了像你一样有出息”。接着,赵静又开始感慨,说天底下哪有不爱孩子的父母?但不能溺爱,那会害了他和别人。
赵叔听出了弦外之音,直说自己这辈子对不起闺女:“但小飞毕竟是你亲弟弟、小浩的亲舅舅啊。他日后回来,如果还是那么不争气,你们就当他死了,别理他了;但如果他浪子回头,你们也不能不管他啊。”
病房里,一片寂静。
(文中人物均为化名)
编辑 | 罗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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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文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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