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本虽然是在“脱亚入欧”思潮下完成的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的转型,但他们的工商业伦理观,却依然扎根于古老的禅宗思想。
撰 文  | 吴 强  伟事达中国私董会教练
责 编  | 周 琪 
从东京新宿站出发,乘电车一个多小时就可以到镰仓,这是一座位于东京和伊豆半岛之间的海滨小城,以风光绮丽的湘南海岸线和沿海而行的江电电车闻名,江电最有名的车站是“镰仓高校前”,它在《灌篮高手》等影视作品中频繁出现,是来日本旅行的网红打卡点。
但在800多年前,镰仓却是日本的第二政治中心。公元1192年,一位叫源赖朝的武将在这里建立了镰仓幕府武士政权,与京都的天皇和贵族势力分庭抗礼,自此开启了为期655年的幕府时代,新的权力需要新的文化和思想,在镰仓幕府的推动下,南宋的禅宗传入日本,并成为“武士的宗教”
对日本禅宗文化感兴趣的人,到了镰仓一定要去看看圆觉寺。这座寺院的开山祖师是一位南宋高僧,名叫无学祖元,浙江宁波人,曾拜于杭州径山寺无准师范禅师的门下,后来蒙古大军南侵,天下大乱,无学祖元离开径山,辗转于浙江沿海地区的几处寺院;到了1279年,宋元崖山决战,宋军大败,南宋灭亡,于是,无学祖元接受了镰仓幕府将军北条时宗的邀请,东渡日本,继续弘扬禅宗佛法。
今天的圆觉寺,依然是日本禅宗的一座重要寺院,享誉西方的日本禅宗大师铃木大拙年轻时曾在这里学禅,并在某个夜晚大彻大悟。他后来回忆起当时的情景时说:“我从禅堂走向我的寮房,只见月光下的树叶和我自己,皆澄澈透明……我看见了,就是这!”
铃木大拙开悟后,在欧美学习工作长达25年,他将《大乘起信论》《楞伽经》等大量佛教经典翻译成英文,顺便还翻译了《道德经》。晚年时,他在哥伦比亚大学任客座教授,并在哈佛、耶鲁、加州等大学讲授佛教,传播禅宗思想,以至于“zen”(禅的英语读音,源于其日语读音“ぜん”)一度在美国成了时髦词。
有人评价说,铃木大拙把“禅”输送到西方,影响了“垮掉的一代”、嬉皮士运动和乔布斯——而乔布斯又把禅宗的极简美学用在了苹果产品上,从而影响了全世界。其实,对乔布斯产生直接影响的禅师并不是铃木大拙,而是一位叫乙川弘文的日本曹洞宗僧侣,乔布斯把他视为自己的精神导师,并请他为自己主持婚礼。
禅宗在日本主要有曹洞宗和临济宗两派,圆觉寺属于临济宗,据说这个宗派的禅风机锋峻烈、棒喝交加,所以才会受到武士们的青睐。我曾经也在圆觉寺有过几次坐禅体验,他们现在的确还保留着“棍棒交加”的传统,但对一般的体验者而言,只是象征性的。
去圆觉寺坐禅需要提前预约,每次坐禅的时间约为一小时,禅堂需脱鞋进入,先在门厅做好登记,然后沿着木楼梯上到二楼,进入一个宽敞干净的榻榻米房间,在禅师的引导下,关手机、上禅垫,盘腿而坐,凝神静气;等思绪逐渐安静下来,禅师会突然猛击两根禅棒,发出清脆有力的声响,让人猝不及防地心头一震,紧接着,禅师再拿起木棒轻轻敲击铜磬,刚才突然紧张的心绪便随着“嗡~嗡~”声远去。
随后便端坐身姿,将注意力集中于自己的呼吸上,头脑中纷飞的杂念也慢慢沉淀下来。这时,禅堂里安静得能听见一根针掉地上,但禅师并未和大家一起打坐,而是高举禅棒,在房间里踱步巡视,当坐禅者感到自己昏昏欲睡时,便可在禅师走到他面前时,双手合十施礼,弯腰曲背,请禅师用禅棒击打肩背,好让自己清醒清醒。
主持禅堂的是福田禅师,据他介绍,他曾在日航工作,因为工作压力太大几近抑郁,于是开始通过学习禅修来调节情绪,后来逐渐对禅宗兴趣浓厚,便下定决心出家为僧,全身心投入修行之中。我问禅师:“什么是开悟?”禅师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只是对我说:“不要追求开悟,因为心外无物。”
日本人对于信仰的态度很包容,有些日本人自嘲说:“我们出生时去神社,结婚时去教堂,死了以后进佛堂。”这种宗教观是受日本神道教的影响,源于日本本土的神道教相信“万物有灵”,各种自然界的存在,哪怕是一块巨石、一颗米粒,皆有神灵依附,所以有“八百万众神”之说。而神道与禅宗在日本社会既分工又合作,神道是立国之本,禅宗是治心之道,所以“神佛合习”并不奇怪。
日本的匠人精神,就体现了“神佛合习”的特点。
日本古代的社会阶层和中国一样,也分为士、农、工、商(不同的是,“士”指武士而不是儒家士大夫),但日本没有科举制度,农工商的子弟无法以苦读儒家经典的方式实现入仕的阶层跃迁,只能一代代地继承家业。
既然无法选择自己的职业,那就把它视为天职,干一行爱一行,在工作中寻找人生的价值和意义。
日本有一位铃木正三禅师,他曾是德川家康麾下的一名武士,参加过几次大战后,看淡生死,悟出了无我之心,后来出家为僧。他提出了“世法即佛法”的观点,主张职业即信仰,重要的不是从事什么职业,而是怎样从事自己的职业,以禅宗精神在自己本分的工作上每日精进,实践信仰,才是职业的全部意义所在。
所以,武士要忠于武士道、农人要信奉农道、工匠要磨炼职人道、商人要重视商道。而“职人道”就是工匠精神,它又可以细分成“为人之道、技术之道和工具之道”。
我曾经在京都访问过几家百年老铺,每到一家我都问同样一个问题:“究竟什么是匠人精神?”得到的答案也不太一样。有人说,“匠”是装斧头的竹筐,匠人就是使用工具的人,认真的对待工具和材料,就是匠人精神;有人说,匠人是放下万念,全力以赴把自己的技艺发挥到极致的人;还有人说,匠人是在工作中磨炼自己正直虔诚之心的人,这种心意会通过产品表达出来,让使用者和制作者都产生极大的满足和感谢之情。
日本电视台也经常会采访一些匠人,有名的匠人都有一个特点,就是喜欢和自己的工具、原材料说话,充满情感、絮絮叨叨,好像它们真的能听懂一样。日本樱美林大学的任云教授告诉我,其实这也是受神道教的影响,因为如果不相信工具器物中有神灵,就不会和它们对话,不对话就不会投入情感,不投入情感就不会真正用心,不真正用心就做不出感动人心的作品。
在欧美资本主义发展过程中,宗教和哲学对商业的影响非常深远,德国哲学家马克斯·韦伯的《新教伦理与资本主义精神》、美国哲学家安·兰德的《为什么商人需要哲学》等作品,都是在这个层面上讨论商业的意义和伦理问题。
日本虽然是在“脱亚入欧”思潮下完成的从封建社会到资本主义的转型,但他们的工商业伦理观,却依然扎根于古老的禅宗思想。禅宗在日本不仅是宗教,更是哲学、美学,它源于中国,经过数百年发展,现在已经成了日本灵魂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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