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来来，又到读红的时间了。
上一次讲了，贾府为了招待回家省亲的元妃，大起土木营造大观园，这可是泼天的银子往外花。红楼里也说，外人看着花团锦簇，富贵如烹油，内里管家的可是知道亏空有多大。比如第二回，冷子兴说贾府的时候，就提到了。
古人有言：‘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如今虽说不似先年那样兴盛，较之平常仕宦人家，到底气象不同。如今人口日多，事务日盛，主仆上下都是安富尊荣，运筹谋画的竟无一个，那日用排场，又不能将就省俭。如今外面的架子虽没很倒，内囊却也尽上来了。这也是小事。更有一件大事：谁知这样钟鸣鼎食的人家儿，如今养的儿孙，竟一代不如一代了！
说明啥，说明大有大的难处，外面看着光鲜，其实他们也缺钱。主要收入来源当然不能是俸禄和赏赐，那都是小头，大头还是来自自家的农庄，每年管庄的把一年的盈余送到府上。当然，跟一切所有者缺位的企业一样，他们家的庄子贡献也是一年不如一年。

贾珍绉眉道：“我算定你至少也有五千银子来，这够做什么的?如今你们一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潦，你们又打擂台，真真是叫别过年了！”乌进孝道：“爷的这地方还算好呢。我兄弟离我那里只一百多地，竟又大差了。他现管着那府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着几倍，今年也是这些东西，不过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饥荒打呢！”贾珍道：“正是呢。我这边倒可已，没什么外项大事，不过是一年的费用。我受用些就费些，我受些委曲就省些。再者年例送人请人，我把脸皮厚些也就完了。比不得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一定不可免是要花的，却又不添些银子产业。这一二年里赔了许多，不和你们要，找谁去？”
这就引发了下一个问题，这么大权势的贾府，除了这些固定的庄子外，其他人靠啥挣钱呢？结论是他们不挣钱，一个个的就知道花，虽然有泼天的权势，然而.....
作为建制的贾府先放一边，看看贾府实质上的掌权人，大孙媳妇王熙凤，是怎么捞钱的。

第十五回，由于要给秦可卿出殡，贾府一众人等都到铁槛寺来，这寺庙是贾府自己造的，管个白事，附近有个馒头庵，王熙凤带着宝玉就来到这里住下。然后，尼姑就来求办事了。具体事是这样的：
老尼道：“阿弥陀佛!只因当日我先在长安县善才庵里出家的时候儿，有个施主姓张，是大财主。他的女孩儿小名金哥，那年都往我庙里来进香，不想遇见长安府太爷的小舅子李少爷。那李少爷一眼看见金哥就爱上了，立刻打发人来求亲，不想金哥已受了原任长安守备公子的聘定。张家欲待退亲，又怕守备不依，因此说已有了人家了。谁知李少爷一定要娶，张家正在没法，两处为难；不料守备家听见此信，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来吵闹，说：‘一个女孩儿你许几家子人家儿？’偏不许退定礼，就打起官司来。女家急了，只得着人上京找门路，赌气偏要退定礼。我想如今长安节度云老爷，和府上相好，怎么求太太和老爷说说，写一封书子，求云老爷和那守备说一声，不怕他不依。要是肯行，张家那怕倾家孝顺，也是情愿的。”
就是个退婚的事，让长安的地方官给办。凤姐答应了，就写个条子过去，真给平了：
那凤姐却已得了云光的回信，俱已妥协，老尼达知张家，那守备无奈何，忍气吞声受了前聘之物。谁知爱势贪财的父母，却养了一个知义多情的女儿，闻得退了前夫，另许李门，他便一条汗巾悄悄的寻了自尽。那守备之子谁知也是个情种，闻知金哥自缢，遂投河而死。可怜张李二家没趣，真是“人财两空”。这里凤姐却安享了三千两。王夫人连一点消息也不知。自此凤姐胆识愈壮，以后所作所为，诸如此类，不可胜数。
你看哈，贾府这么大的权势，其实变现并不容易，这是权力捞钱的一个偏门，叫做“ 平事 ”。效率高不高？其实并不高，第一这种事也不可能天天有，第二这种事办多了，实际上在消耗贾府的人情
，第三这种钱，也没落贾府口袋，落到了凤姐的口袋里。

而且，凤姐运用的并不是自己的权力，而是借势。人家买的不是她的账，甚至不是贾琏的账，而是贾政的账：
凤姐便命悄悄将昨日老尼之事说与来旺儿。旺儿心中俱已明白，急忙进城，找着主文的相公，假托贾琏所嘱，修书一封，连夜往长安县来。不过百里之遥，两日工夫，俱已妥协。
为什么我不写王熙凤在家里收别人钱的事？因为那些事她真有权办，她是家里管家婆，大小事由她做主。而这种在外面挣钱的事，她并没有权力去办，所以只好借势。而真有影响力的贾政呢，又不会捞钱，这大家族坐吃山空，哪里是长久之计呢？
这就引起一个问题，为什么像贾家这样的顶级豪门，他们挣钱也困难？
因为，县官不如现管。他们合法获取财富的方式，也不过就是家里有些农庄，从土里刨食当个地主罢了。
这是权力的一个特征，越是能够直接交易的权力，越容易变现，而越是顶级的权力，则越需要代理人。

你看以前和珅没当大官的时候，他是什么职务？崇文门税关的头头，这个职务就特别容易变现。进进出出的都是货，货就是钱，那会没有金税系统，收多少和珅一言可决，于是交易就特别简单。
而像贾府这种清贵豪门，要弄钱其实是需要七绕八拐的，没有直接捞钱的耙子，比起那些直接掌着钱的官，就差很多了。所以古代有几个肥缺，什么河道总督啊，手里直接是修河的银子；漕运总督，也是直接碰银子的；赈灾的，搞工程的，这些都是直接见银子，管官的呢？就要差一层了，毕竟要卖官的话，不如直接碰钱来的爽快。
贾府的权势是绝对可以的，家里一个大孙媳妇，让小厮带个条子出去，就能办了守备和知府之间的矛盾，这是什么概念？相当于某高官家里随便出来个仆人说句话，就能让一个军区司令介入警备司令和市长之间的矛盾。

这么牛逼的权势，结果收这么点小钱，可见什么？可见大权力，要变现也并非那么容易啊！
从这个角度看呢，贾府权势是足够了，但含金量是很成问题的。主要那个时代商品经济不发达，只能靠点农庄出息，否则他们贾家如果搞搞地产开发、金融衍生之类的，也不至于“内囊却也尽上来了”，到底还是进步了。
不会捞钱的贾家，最后还是败落了。败落的因素有很多，失去圣眷当然是其中一个，但他们没有未雨绸缪，没听秦可卿的话事先准备一些退路也是很重要的因素。下一次我们聊，贾家的退路。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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