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社会不公，并非都能象屈原那样去抗争，但至少可以从善如流

成不了屈原，做不了渔父，至少可以从善入流

文/宫殿楼台

端午时节，又想起了悲愤投江、让后世景仰的大夫屈原，又想起了他与渔父那段耐人寻味的论辩。

上高中，学习太史公《屈原列传》，对其中屈原与渔父的对话印象极深。身入尘世，每每遇到是非困惑、清浊进退之时，便会时时想起这段话：

屈原曰：“举世混浊而我独清，众人皆醉而我独醒，是以见放。”渔父曰：“夫圣人者，不凝滞於物而能与世推移。举世混浊，何不随其流而扬其波？众人皆醉，何不餔其糟而啜其醨？何故怀瑾握瑜而自令见放为？”

渔父莞尔而笑，鼓枻而去，乃歌曰：“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遂去不复与言。

这些文字实在是耐人咂摸、品味。究竟是屈原说的有道理，还是渔父说的有道理？这个问题一直让我困惑、苦恼。上学时候，头脑单纯，满脑子灌满了远大的抱负、社会的美好，觉得屈原真是伟大，不同流合污，不随波逐流，大道独行，洁身自好，舍身取义，令人钦佩；而渔父虽然以圣人为例来论道“与世推移”等道理，但其中随波逐流、见风使舵的意味难免让人觉得庸俗、世故。

及至后来，伴随对文章的延深探究，逐渐领悟到：屈原展示的是“道不同，不相为谋”、舍生取义、宁折不弯的儒家理想，而渔父代表的是“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顺其自然、超脱旷达的道家理想。

看过人间风景、熏过红尘烟火、尝过世事辛酸之后，也终于觉悟到：虽然屈原、渔父说的都自有道理，但对凡夫俗子而言，既难效仿舍生取义、宁折不弯的儒家风范，也难达到顺其自然、超脱旷达的道家境界，往往沦落为随流扬波、餔糟啜醨的俗家弟子。毕竟，随流扬波、餔糟啜醨更迎合世俗人情，更讨巧，更有走俏的空间和市场。我们再怎么标榜高风亮节，再怎么宣称超然物外，终究脱不了一个俗字；世俗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主调，你我本就是人之大欲存焉的凡男俗女。

虽然凡夫俗子不会面临屈原这般被奸人陷害、“信而见疑，忠而被谤”的惊心动魄的的濯淖污泥环境，但类似的进退取舍、固守个人操守还是违心地随波逐流的两难选择，每个人都会在现实生活中碰到。例如：路遇恃强凌弱、偷窃抢劫之类不平不法之事，是挺身而出还是退避三舍？做了违规但不曾违法行为的熟人找来恳请高抬贵手，是配合还是拒绝？明知孩子的童年不该背负太多负担，但又担心孩子输在起跑线上，给孩子报各类辅导班还是不报？

被誉为中国官场小说第一人的王跃文和屈原一样，都成长于惟楚有才的荆楚大地。王跃文曾在访谈中说道：我离开机关回家写小说，是因为写了些有人不高兴的小说。我拂袖而去，相信自己能够靠写小说养家。我不愿意仰人鼻息。在成名作《国画》新版的《代后记》中，他写道：我原本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但理想似乎永在彼岸，而此岸充斥着虚伪、不公、欺骗、暴虐、痛苦等等。理想主义最容易滑向颓废主义……可现在很多人虽不至于颓废，却选择了麻木……我既不想颓废，也不愿麻木，就只有批判。

每个人在年轻时候都可能曾经是屈原、王跃文一样的理想主义者，拥有斑斓绚丽的梦想，追求光明、正义与美好，信奉并践行真诚友善、光明磊落的做人处世原则，但是伴随入世渐深，接触、了解的人情世故越来越多，在最强硬、最有说服力的社会大学的教导和强逼之下，为数众多的理想主义者开始蜕变为现实主义者、颓废主义者，屈从于社会和时代的标准、要求，一步步放弃最初的梦想和原则，和现实妥协，向平庸低头，甚至削足适履，逐步完成社会化、世俗化的过程。

面对社会的虚伪、不公与丑恶，并非所有人都能象屈原、王跃文这样有勇气、有魄力、有能力去批判、去抗争，绝大多数的凡男俗女刚开始的时候还可能年少心雄、一腔正义，对此看不惯、反感、抵触，甚至抨击。而在破灭的理想和无情的现实面前，很多人就会象“小小鸟”一样感叹：世界是如此的小，我们注定无处可逃。当我尝尽人情冷暖，当你决定为了你的理想燃烧，生活的压力与生命的尊严哪一个重要？结果，面对生活的压力，很多人就会放弃生命的尊严，放弃当初的立场，变得乖巧、妥协，忍气吞声、明哲保身，更有甚者会推波助澜、助纣为孽，成为自己曾反感和抨击现象的参与者、撺掇者。

王跃文说过，仕途是否得意并不全看德能勤绩，很多时候是功夫在诗外。因此，为数不少的人为了升迁，不得不违心地去服从、顺从这些潜规则，去做这“诗外”的功夫，去跑关系、找门路。如果不这样做，只能是靠边站，乖乖出局。屈原便是因为不愿与上官大夫、令尹子兰之流同流合污，而被谗言陷害，被君王疏远，郁郁不得志，最终愤而投江。

类似屈原、王跃文这样的人，依照俗世的眼光看来，显然属于死脑筋、不会来事之人。而我们的社会、我们的民族又是如此紧需急缺这样的人！正是因为太多的人脑筋活、会来事，不坚守原则，不秉守良心，去挖空心思投机钻营、见风使舵，才一步步导致原则丧失、底线失守，导致人心不古、世风日下。

纵使既做不到宁折不弯又做不到超然物外，既成不了屈原又做不了渔父，作为吃五谷杂粮、食人间烟火的俗世男女，难免会被无以逃脱的世俗生活和与生俱来的七情六欲所裹挟和驱动，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去跟风、去从众，去随波逐流。但无论再怎么被裹挟和被驱动，再怎么身不由己，我们即便没有兼善天下的气魄和能力，至少还可以独善其身、从善如流。大咖满天飞、网红挤成堆的时代，光明正大、安分守己、自得其乐地做个草民也不错，过普通人的日子，品小百姓的生活。

既然这个世界已经内卷得白热化，厮杀式竞争搞得人们心浮气躁、焦头烂额，那我们完全可以不去凑这份热闹，不去给这个世界添乱，不给别人和自己添堵。好像人人都在指责内卷，都在抱怨恶性竞争，都在吐槽我们生存的环境，但我们是否也该想想这其中有没有自己的责任，我们是否曾头脑发热地去煽风点火，是否曾趋之若鹜、挤破脑袋地去赚票子、炒房子、抢位子、挣面子？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天下内卷，匹夫也都脱不了干系，每个人既可能是受害者，也可能是施害者。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人间。只有更多人不再盲从，不再随波逐流，而是保持清醒独立、理智克制，从善如流，世界才会更加和谐温情，充满爱心暖意。

别人都在往北上广深挤，我们可以去二线、三线、N线城市，甚至和来到瓦尔登湖畔的梭罗一样回到乡间另辟天地，适合自己的便是最好的。别人家的孩子报了钢琴、舞蹈、书法、奥赛等一堆辅导班，咱们可以少报甚至不报，孩子和我们做父母的一样，没几个会成名成家，只要身心健康、快快乐乐就好。

罗素说过：参差多态乃幸福的本源。衡量幸福没有固定标准。早在民国时期，金岳霖先生就倡导“我开剃头店的进款比交通部秘书的进款独立多了，所以，与其做官，不如开剃头店；与其在部里拍马，不如在水果摊子上唱歌。”奋斗有理，躺平也无罪，过低欲望的简单生活，可以让我们的世界更环保、更绿色。

让人有些失望的是，无论舆论对热衷功名、投机钻营、见风使舵、谄媚溜须之类的做法予以何等的批判和抨击，但这样做的人、这样的做法一直大有市场，而且繁衍不断。之所以如此，是因为我们的文化传承中有这样的低俗基因，我们的生存土壤里有这样的劣质元素。

因此，要想让个人不随波逐流、不同流合污，既需要个人主观努力，有独善其身、洁身自好之操守，也需要、甚至更需要有良好的社会风气引领导航，有良好的社会机制保驾护航，使身在其中的每个人都能从善如流，而不是被歪风邪气所裹挟着随波逐流，违心地屈从、妥协。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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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宫殿楼台，山东高密人，一直在行政部门工作。工作之余，喜欢读闲书、写小文，先后结集为《飞扬的思絮》《岁月留痕》《握手青春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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