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天开始,我将考据历史上或传说中一些著名的女性形象。她们中的一些本身就是妖,一些则因为太过独特而被一些人称为“妖女”。我本人对于多数被称为“妖女”的角色都有一种情感上的共鸣或偏爱。未来几个月,我将针对每个人物写6000-8000字的手记及随感。欢迎朋友们参与讨论,也欢迎提供各种素材及奇思妙想。开头的一些考据可能会不够有趣,某些段落可以跳着看,后半段更精彩(^_^)
  先从汉民族的创世母神女娲开始。
  在传说中,她的功绩包括:创世,创造人及六牲,治水补天,制笙簧[1],置神媒,制簪髻等。由于这些功绩,在行业神崇拜的系统中,女娲被多个行业被奉为祖师神或保护神。比如,因为她抟土造人的传说,面花(工艺面点)、捏面人、吹糖人、泥塑等行业都奉其为创始神;由其“补天”衍伸出“缝补”的意象,裁缝、织补等行业亦对其有所供奉;因为她炼五彩石造人的传说,陶瓷、琉璃、煤炭等行业都有祭祀女娲娘娘的传统[2]。汉无名氏汇录的《春秋运斗枢》将其与宓牺(伏羲)、神农共称为“三皇”,因为方言及早期文字使用缺乏统一性等原因,有过女娲、娲皇、女希、女羲、女皇、庖娲、皇娲、圣娲等多个称谓[3]。相关文献最早见于《山海经·大荒西经》开篇第三段:“有神十人,名日女娲之肠,化为神,处栗广之野,横道而处”,之后的列子(约前450年~前375年)在作品中写道:“天地亦物也。物有不足,故昔者女娲氏练五色石以补其阙,断鳌之足以立四极”,与之年代相近的《楚辞·天问》中,屈原(约公元前340-公元前278年)问道:“女娲有体,孰制匠之?”其潜台词是:女娲创造了万物,又是谁创造了她呢?

女娲的形象

  女娲是最早期的美女蛇形像,人首蛇身,起源于原始社会的自然崇拜及生殖崇拜。蛇的形状与男性生殖器非常相似,在多个地区的神话传说中都有蛇与生殖崇拜的关联的影子,比如中国有女娲、伏羲、龙,美洲有羽蛇神传说,古埃及法老的蛇形头饰,等。但为何象征“男根”的蛇在中国会演化出以女娲与白蛇娘娘有关的“美女蛇”形象,这是个有趣的话题。
  有说法认为,因为虹的形状像两端不可见的双头蛇[4],同时虹的颜色形状优美,使人联想到容貌美好的年轻女性(虹双出,色鲜盛者为雄,雄曰虹。暗者为雌,雌曰霓。——《尔雅·释天》疏),在《诗·大雅·抑》中,“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下一句是“彼童而角,实虹小子”,这里的“虹”通“讧”,意为“惑乱”,也包含了“美女误国”的观点《诗经·小雅·斯干》中有一句为“维虺难蛇,女子之祥”,意为如果怀孕时占卜出与蛇有关的意象,是生女孩的吉兆。
  另外,虹于雨后出现,其两端看起来像是与远方的大海相连,给人以“吸水”的感觉,古人对此现象的解读也是“龙吸水”的传说及词语“虹吸”的出处,在2019年鞠婧祎主演的《新白娘子传奇》的大结局,又让修成龙身的小青饮尽西湖水,又是对“龙吸水”传说的具象化。因此,导致蛇与美女相联结的因素是“虹”,而非男根崇拜,但是,“美貌”与“使人想到生殖”这两点的结合确实导致了人们在接受起美女蛇传说时更容易产生共鸣。
  早期女娲并无具体的形象,“人首蛇身”是神话逐渐演变的结果,其形象确定于汉代,但在之前已有其民间传说的基础。有学者考证女娲初始的原型可能是蛙,因为发音相同,同时蛙与早期人类一样依水而生,其“多子”的特点显而易见,符合早期人类崇拜生殖的需求。在一些早期的艺术作品人亦能看到像是蛙的图案,同时,即使在后世描绘伏羲女娲的作品中,亦能看到伏羲抱日,日中有三足乌(象征有外显生殖器的男性),女娲抱月,月中有与蛙的亲缘关系极为相近的蟾蜍,以后我将考证蛙/蟾蜍与女性意象之间的关系,但根据目前我所阅览过的材料,即使曾经有过一些地区在某个时代将蛙尊为母神,这种崇拜也未能持续较长的时间并扩大到更大的范围,整体上,还是“蛇母说”占主导地位。另外,也有说法认为,早期“蛙”的所指可能本就包括了蛇[5]。另外,一些壁画中出现的有翅/羽的伏羲女娲像也与远古其他民族的蛇神/羽蛇神形象存在一致性,更符合蛇给不同地区先民带来的影响的普遍性。将人首蛇身的意象赋予“人母”可能有以下四点可能的原因:
  一,原始时期人们改造自然的能力相对较弱,一般是在湿润多雨的地区傍河而聚居,所以“水神”有重要地位,河流的蜿蜒与蛇的形态相类似,特别是,雨后的彩虹(龙意象的来源)也容易成为自然崇拜的对象。
  二,早期人们在自然界经常会目睹群蛇交配的场景,一般比较有生育能力的雌蛇有可能吸引多条雄蛇前来争取交配机会,场面比较壮观(就不放图了),一般蛇交配的时间也会延续几十分钟至数小时,给目击者一种“生育能力旺盛”的感受。另外,交配之后的精细胞有可能在雌蛇软管内保存数年,这在当时的人看来就是,3-4年内,即使是完全不与雄性接触的雌蛇也有可能连续地生产出后代(孤雌生殖的错觉),这与最早期女娲单凭一己之力在没有男性辅助的前提下用泥土创造出人类的神话亦形成呼应。
  三,蛇每次产卵数量为8-15枚,这些卵结在一起形成一个大的卵块共同孵化,这在古人看来亦是生殖力强的表现。
  四,蛇有蜕皮的习性,蜕皮容易使人联想到“生命力”、“新生”、“不死的”,并进一步将之与“永葆青春”、“长生不老”、“生育能力”等意象进行关联。在近期的文艺作品中,钱莉芳的科幻小说是通过对伏羲的长生不老展开想象,漫威的《金刚狼II》则创造出了一个通过蜕皮来实现与金刚狼类似的自我修复、永葆青春的蛇女意象。

创世之功

  现在汉民族流行的创世传说主要是女娲造人,此传说最早见于公元2世纪东汉文人应劭所著的《风俗通》:
  “俗说天地开辟,未有人民,女娲抟黄土作人,剧务,力不暇供,乃引绳於縆泥中于举以为人。故富贵者黄土人也,贫贱凡庸者縆人也。[6]”(认真捏出来的人是贵族,用绳子沾上泥水随便甩出来的人是平民,也算是为人类不平等创造一个(不靠谱的)依据。)
  在造人说的基础之上,有人创造出了与圣经类似的七日创世神话,但圣经创造的是整个天地万物,其顺序是:1 创造光;2 创造空间;3 分海陆,造植物;4 创造日月星辰;5 创造动物;6 创造秩序(对动物进行分类),造人;7 休息[7]。相对圣经的世界观来说,女娲创造的世界似乎小得多。公元7世纪成书的《北史·魏收传》中,魏收引用晋代(公元3~5世纪)董勋的话说:“正月一日为鸡,二日为狗,三日为猪,四日是为羊,五日为牛,六日为马,七日为人。”
  在“造人说”之前还有“化生为人”的说法,即上述提及的《山海经·大荒西经》的“肠化为神”说,两晋郭璞(276-324年)为其作注曰:“女娲,古神女而帝者,人面蛇身,一日中七十变,其腹化为此神”[8](此处“七十变”的理解有误,原意的“化”更可能指向“化生”之意,是说女娲“一日间以身体化生出七十种生物”),这与盘古开天地后以尸身化为天地万物的神话颇有共通之处。随着父权社会的形成,为了巩固男性在神话体系中的绝对地位,产生了“伏羲女娲交合以创造人类”的新叙事,这一叙事最早出现于战国后期的楚帛书,认为伏羲与女娲都在天地未分、世界尚处混沌之时产生,配为夫妇共同创造人类,进入主流叙事则是在汉代以后,从现今遗留的考古证据中,可以看到人首蛇身的伏羲女娲交尾造人的绘画及石刻,两汉至唐涌现了大量二神交尾的神像[9]
  “化生为人”体现了女神的自然性,在这个叙事中,女神相当于是万物的质料因,表现上是“神”,其实并不具备主体性,更像是类似于容器或泥土的普通物品;“造人说”使女神成为了有意向性的主体(我想要创造),女神是万物的动力因或者形式因;“男女交配以至于生生不息”则体现了人类社会从原始社会向父权社会的转变,与之相关的史料是,《春秋》记载了鲁昭公十七年(公元前544年)昭公与郯子的一场对话,在那场对话中,可以看出,那时人们将少皞(金天氏,巳姓之祖)、黄帝(轩辕氏,姫姓之祖)、神农(姜姓之祖)、共工与伏羲并列,认为伏羲只是风姓之祖,并没有被抬高到与女娲并列的“人祖”之地位;到皇甫谧(215~282年)时期,女娲则被排为伏羲的后人。至于古三坟的“燧人氏为人祖,伏羲女娲均为其嗣”的说法则被认为是伪考,不被主流认可。但亦从某一侧面反映了男性叙事下女性地位被贬低这一现象在时间上的普遍性。
  需要说明的是,至少从战国后期开始,多种与人祖有关的传说就一直是并行的,即使在现在,“造人说”与“二始祖说”依然在许多场合下被同时谈论,不同文献的叙述差异多体现的是一时一地甚至一人的主观偏向。另外,早期交通落后,略有距离的原始部族间更可能是“民老死不相往来”,在这种情况下,不同的部落可能会各自发展出独特的创世神话,随着婚配、战争、迁徙等导致的部族对话的增加,不同地区的传说开始融合,在这过程之中,流传下不同版本的有冲突的故事亦是情理之中。

文学作品的女娲形象演变

  许多人对女娲的第一印象是从《封神演义》衍生的电视剧开始的。这部16世纪末的明代小说的前身是宋元话本《武王伐纣平话》。这部话本中没有女娲,与之匹配的角色是“玉女”。此玉女本是女性祭拜的对象,是“古贞洁净辨链行之人”,起初纣王是因为想要凑个热闹与姜皇后一起去祭拜,看到泥塑之后感觉“朕宫中无一人似玉女之容仪”,因此为之倾倒,夜里喝退众人之后,玉女在梦里与纣王相见,玉女没有从个人的角度讲自己对纣王的感受如何,亦没有对于纣王只迷恋其容貌而对其内在毫无兴趣作何评价,只是用一个外在的原因“仙人无妇,玉女无夫”来间接推辞,但同时,不知道是为了在情感上安抚纣王,还是因为确实被挑起了情欲,玉女留下了一条绶带,约百日后见,结果百日之后不知何故爽约,纣王很不开心,费仲便出了个主意来讨好老板,说反正以您的权力,可以让国内所有漂亮姑娘都过来让你挑一下,肯定会有一个替代品,结果确实找着了被妖狐附体的姿色无敌的苏妲己。狐妖进宫没多久就没玉女的事了——她听说绶带的事情后很不开心,便寻个理由将玉女像砸碎了。
  虽然该话本中寥寥数言似乎是强调了女神的“脱俗”,但“留绶带”还是体现了女神的人性,“贞洁”、遵守规则这些属性也体现出她只是男权社会无法发挥其主体性的“第二性”的本质。
  自许仲琳的《封神演义》起,女娲的形象开始更多地有了“人”的特征。在整个故事的开端,纣王在去女娲宫进香祭拜时,看到女娲娘娘塑像的美貌,便产生了占有欲,写下了一首淫诗,最后两句是:
“但得妖娆能举动,取回长乐侍君王。”
  在这“人将神看作人”的“一念”之中,高高在上的女神被杀死,女娲开始作为“人”在人的世界中重新被创造出来。既然有了“人”的身份,就有了人的情绪,所以高高在上的女娲娘娘因为纣王的冒犯而感到愤怒,对狐狸精、雉鸡精、琵琶精说出了自相矛盾的话:
  “成汤望气黯然,当失天下;凤鸣岐山,西周已生圣主。天意已定,气数使然。你三妖可隐其妖形,托身宫院,惑乱君心。俟武王伐纣,以助成功,不可残害众生。事成之后,使你等亦成正果。”
  如果一切真的是天数,人母最好的做法是听之任之,让凡人自己解决自己的问题,让该消逝的自然消逝,但她非要让三美女去惑乱商纣之心,隐约有种不相信商纣会自然失败的意思,与“天意已定”形成冲突。
  在《封神演义》中,作者借苏护之口说:“人君爱色,必颠覆社稷;卿大夫爱色,必绝灭宗庙;士庶人爱色,必戕贼其身”。甚至在开篇第一回进行人物介绍时,讲到纣王文武双全,“纣王坐享大平,万民乐业,风调雨顺,国泰民安,四夷拱手,八方宾服。八百镇诸侯尽朝於商”,以之将后来众所周知的“被美色惑乱了心智”的“昏君”形成鲜明对比。在这种叙事之下,某种意义上可以说,三妖的美貌甚至都不是商汤败坏的根本,在这之前更大的原因在于人祖的美貌,纵使高为人祖,作为女性的女娲还是逃脱不了男性凝视,还是难以避免被男性意淫甚至嫁祸。不过,女娲娘娘之所以感到被冒犯,是因为感到自己作为一个神圣贞洁的女神被冒犯了,而这个高贵的身份又是父权系统所赋予的,也就是说,她的愤怒源于她自己的特殊地位与纣王将她视为玩物之间的矛盾,而不是感到自己作为独立的女性被纣王冒犯,因此她可以把别的女人当成报复的工具。如果她意识到了纣王对自己的冒犯本质上是将自己当成了客体,那么她也不会让妲己去下界作乱,因为这么做也同样是把妲己当成了客体。不过,尽管《封神演义》的思想是有局限性,但我想女娲的那种愤怒感还是很真实的,是超越历史的。今天的我们是可以对这种愤怒进行重新解读的。

从神话到神学

  不管是盘古以身化世界、女娲以身化众生、女娲抟土造人还是混沌所化生的伏羲女娲交合以有人类,都是站在感性的角度看世界,盘古也好女娲也好都是自然神,这些神话故事都没能从理论上回应“源头在哪里”的问题,另一个接受度不太高的“华胥与燧人氏之子的伏羲女娲交合以为人祖”的说法则是给人祖又加了一对父母,还是解决不了“华胥自何而来”的问题。自然神是经不起理性的追问的,因为人的理性仍然会继续往前追溯,这就陷入到了一种坏的无限循环上,因为自然神同样是一个有限物。
  希腊社会在早期也有类似的自然神,不过在希腊思想史上发生了一种转变,那就是对自然神的反思,这种反思将自然神的水平提升到了理性神,并为神学提供一种思想上的基础。这边是色诺芬尼的理性神思想。
  色诺芬尼大约出生在公元前570年,是一个居无定所的游吟诗人,色诺芬尼在哲学上的创造是,他可能是最早意识到神话故事都是人们编造和想象出来的人,这是由于他有丰富的见识。他曾说过:
  “埃塞俄比亚人说他们的神的皮肤是黑的,鼻子是扁的;色雷斯人说他们的神是蓝眼睛、红头发……可是,假如牛、马和狮子都有手,而且像人一样都能用手画画和塑像,它们就会各自照着自己的模样,马画出或塑成马形的神像,狮子画出或塑成狮子样的神像。”
  色诺芬尼明确地意识到了各个社会所提出的自然神都是有限的,所谓有限的就是说这些神都是基于各自社会的一些特殊的自然地理条件和人的需要而产生的,并不具有客观上的神圣性和无限性。色诺芬尼还表达过“神是不生不灭的”这样一层思想,如果神有诞生,那么就不得不问谁诞生了他,在他诞生之前世界是什么,可见这样的神仍然是有限的。
  于是,色诺芬尼提出了他自己的理性神思想。他说:
  神永远在同一个地方,根本不动;一会在这里一会在那里对他是不相宜的。
  神作为一个整体在看、在听、在知。
  自然神和理性神的区别就是前者尽管可能比人的力量强大很多倍,比如杀黑龙、断鳌足以补天、点石成金、七十二般变化,但这种强大只是外在的量的扩张,在本质上和人是同样有限的,都同样地被自然性所限制,神仙无非就是比凡人有更强大的工具和肌肉,但人与神之间没有精神上的交流,二者都是处于感性的有生灭变化的状态的;而理性神是超感性的,是建立在逻辑之上的,它对于感觉有一种超越作用,人与神的关系是思想上的关系,是两个心灵通过语言来交流,理性神的存在实际上是使人通过思考与神的关系来思考与自己的关系,从而确立起人的内心世界。
  基督教的上帝就是一位理性神。在基督教中,上帝是先于世界存在的,也可以说上帝就是存在本身,是不生不灭的自有者。《圣经》的创世从精神开始,先是有抽象的逻格斯/语言(Logos,在目前常见译本中被翻译为“道”),语言与上帝同在,语言即上帝,上帝“说”要有光,于是有了光,其他一切也都是源于言说。这就有点儿像,整个世界像是一部小说或一个游戏,包含人在内的整个物质世界及其规则都来源于抽象的精神。

从神到人

  总的来说,女娲体现了先民对全能母亲的想象。她在天地荒芜时创造生命,在人类遭遇苦难时炼石补天治水,为了规范生育秩序而创造相关礼仪,创造笙簧并通过音律以提升人的精神境界……在早期叙事中,女娲完全是脸谱化、缺少人格特征的形象,其特点包括“相貌奇特(人首蛇身)”、“大圣旨德”等方面,甚至上世纪末出版的《淮南鸿烈集解》对其使用了的系列评语依然没有出此范围:“考其功烈,上际九天,下契黄栌,名声被后世,光辉熏万物。”,这与自我未分化阶段的婴幼儿对母亲的幻想亦有相似之处,即,相信“妈妈完全是为了我好,她的生命整个儿就是为我服务的”。与之相比,同样是作为多神论创始者的古希腊的创世母神盖亚则要相对更有人性一些、形象更丰满一些,将奥林匹斯诸神故事整合的赫西俄德生活年代为公元前8世纪,在他的作品中,大母神盖亚有丰富的情绪:
  “154在天神和地神生的所有子女中,这些人(Kottos, Briareos 与Gyges)最可怕,他们一开始就受到父亲的憎恨,刚一落地就被其父藏到大地的一个隐秘处,不能见到阳光。天神十分欣赏自己的这种罪恶行为。但是,广阔的大地因受挤受窄而
内心悲痛
,于是想出一个巧妙但
罪恶
的计划。她即刻创造了一种灰色燧石,用它做成一把巨大的镰刀,并把自己的计谋告诉给亲爱的儿子们。她虽然
内心悲伤
,但还是鼓动他们,说道:‘我的孩子,你们有一位罪恶的父亲,如果你们愿意听我的话,让我们去惩罚你们父亲的无耻行径吧!是他最先想出作起无耻之事的。’”

  “167……听了克洛诺斯这样的回答,地神盖亚
欣喜万分
。”

  “475他们俩(Uranus与Gaea)
爽快
地听从了爱女的建议,把关于克洛诺斯及其勇敢儿子注定要发生的一切告诉了她。”

  “821庞大的盖亚在金色阿佛洛狄忒的帮助下,与塔耳塔罗斯(Tartaros)
相爱
,生下她最后一个孩子提丰(Typhoeus)”
  这位大母神敢爱敢恨,性格分明,在自己的利益受到侵害时立即设法复仇,作为其后代的奥林匹斯诸女神亦各有鲜明个性,由于这文化根基的存在,强调古希腊精神的文艺复兴,某种意义上也是西方女性追求独立的开端。
  与之相对,即使到现在,女娲在文学作品中的形象整体上也是脸谱化的善的代言,其“毫不利己专门利他”的牺牲精神,被当作是好的品质被传承至今,在中国与世界文化相碰撞的现代,则给几代人带来了道德困境:一方面传统文化宣扬无私利他,另一方面外来的文艺作品引导人要培养自己“独立之思想、自由之精神”,身处其中的人们在“寻开心”的时候会害怕他人的指责,害怕这些行为使自己堕落、害怕自己成为“让我自己都瞧不起的人”,但当他们做着符合社会规范的事情时,又会无法自控地怀疑一切的意义。
  就像每个人在生命初期都会不可避免地以父母为榜样来规范自己的行为,神话叙事作为一种民族潜意识,是民族自我认知的重要组分,也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其中的每个具体的人,从这个角度来说,神的本质确实体现在每个人身上。
  对于现代女性来说,如果我们认为女娲的“大德”主要体现在创造物理世界的人与牲畜,或是与“生育”有关的功劳之上,那么,一个无法通过生育来模拟女娲创世的女性很容易被认为是没有价值没有尊严的,即使她在其他领域创造出了巨大的成就,结果仍然可能被评价“那些又有什么用呢,女人如果不能做母亲、不经历生育这个过程,人生就是不完整的”。但如果我们意识到女娲的功绩乃至其存在本身的核心都在于“叙事”,意识到“未能被某种叙事记录下来的事情对于历史来说就是不存在”,那么,或许,更完整的人生是能够创造出自己独特性的人生,因为这种独特性,才有“被后人说”的可能。
P.S.
前几天去参加了某场读书会活动,在场大部分是女性,只有少数几位男性,在这二十多人中,女性表现出了更强的求知欲,阅读量也更大,对许多问题也有细腻独到的见解,但是,让我感到难过的是,在场除我之外所有人分享的都是男性作者所写的书,多数人认同的世界观也是“黑暗森林”所宣扬的弱肉强食。我想,能看到这里的女性朋友们应该多数也是比较有自己独特思想的人,只是多数人的多数思想都没有能转变成文字,就如Joanna Russ在《如何抑止女性写作》中所说的那样,女性更容易听到否定的声音,由此更容易认为自己“还不拥有足够的能力”、“还不够创新”、“学识还不够丰富”、“所关注的话题不够有普遍性”……结果许多宝贵的想法竟然除了自己之外无人知晓。
  “勇敢”确实是需要前提的,如果你也一样从正常的社会环境无法获得足够的正反馈以坚定“我的思想很独特”的信心,我想,或许你可以考虑与我及我的一些朋友们多做交流,在这过程中,越来越感受到自己的美好,越来越敢于将自己的想法大声讲出来、大气地写出来。

[1]
 《太平御览》中的记载:《礼》曰:女娲之笙簧。(女娲,三皇承伏牺者。笙簧,笙中之簧也。《世本》曰:女娲作笙簧也。)

魏陈王曹植《女娲赞》曰:古之国君,制造笙簧。礼物未就,轩辕纂成。或云二君,人首蛇形。神化七十,何德之灵。

[
2]
 李祥林. (2019). 女娲信仰与中国行业神崇拜. 民族艺术研究(6).

[3]
 左莹. 《四库全书》中的女娲史料考辨. (Doctoral dissertation, 西北师范大学).

[4]
 虹,螮蝀也,状似虫。——《说文》

[5]
 芦婷. (2015). 先唐文学中的女娲形象及其文学史意义. (Doctoral dissertation, 西北师范大学).

[6]
 宋,李昉、李穆、徐铉等,《太平御览》,此书为史料合辑,创作年代为公元977~983年

[7]
 Biblica. (2011). Holy bible: new international version. Authentic Bibles. Genesis, P1

[8]
 宋,李昉、李穆、徐铉等,《太平御览》

[9] 刘俊妍, & 向柏松. 中国民间叙事中的美女蛇形象演变研究. 湖北民族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李慧敏,2021.6.8,于天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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