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子弹飞》中小六子剖腹自证的情节已经成为了经典桥段,现在大家遇到个什么冤枉的事情,都会用“吃了一碗粉还是两碗粉”来形容,足见这一艺术作品的生命力。

那么小六子所面临的局面还有没有破解办法呢?知乎上有一个很热门的问题“如果你是小六子你会怎么办?”下面的高赞回答类似都是“我把你眼睛挖出来吃下去,你亲眼看看我吃了几碗粉”这样抖机灵的风格,还有人试图讲道理要在鹅城建立起“谁主张谁举证”的良性司法制度。爽,确实是爽,但是看这些回答图一乐就好,其实是没有用处的。
小六子面临的,是一个死局。胡万和武举人自然不是针对他,而是针对张麻子“公平、公平、还TMD是公平”。如果你逞一时之快,崩了胡万或者胡搅蛮缠,我们观众看得爽了,那在茶馆的看官们呢?鹅城人民们没有上帝视角不知道你张麻子是何来路,在他们眼中仅仅是走马灯式的县长中的一位。小六子如果如此,那就证明了张麻子“公平”的许诺等同放屁,县长公子依旧可以玩特权,张麻子跟曾经的“混账、王八蛋、寄生虫”的县长们没有任何区别。
所以剖腹自证不是小六子的最优解,但是是麻匪团队的最优解。六子不是在剖给黄老爷看,他是在剖给鹅城群众看。他剖了,才换取了鹅城群众在张麻子和黄四郎中的中立与观望;他剖了,才在鹅城群众麻木与绝望如坚冰的心灵中化开了一丝裂口;他剖了,张麻子将来才可能有枪在手跟我走的一天。
这里有三个大前提必须要注意:第一,判案不是在县衙大堂,而是在茶馆——师爷也说了,你那个县衙是个摆设——这就是真实的历史,皇权不下乡,地方真正权力掌握在宗族与乡贤们手中——也就是黄老爷们。第二,诬陷小六子的人,是张麻子从武举人手里救下来的人。用你救的人去诬陷你,这就是黄老爷的杀人诛心。而那位卖凉粉的,就是麻木与愚昧的鹅城人民的代表。这也说明了,鹅城人民在张麻子与黄四郎之间并不是中立的,而是倾向于匍匐于黄四郎淫威之下的,因为县长可以走马灯似的换,而黄老爷永远都是黄老爷。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张麻子们想要改变鹅城,他们不想搜刮穷人的钱,他们想给鹅城带来公平。
也正因为此,小六子面临的才是一个死局:因为敌人太强大了,反动势力太根深蒂固了,他们会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不择手段;而他和张麻子又是伟大的革命者,他们不是为了自己去革命,而是为了所有的鹅城人民,因此革命者们是不能丢掉道德高地的。所以网络上对于《让子弹飞》小六子破局诸多抖机灵式的设想,还是忽略了上面提到的这些大前提。千言万语归根结底,原因就是一句话:
革命不是请客吃饭。
所以六子大智大勇,经过短暂的思考,没有落入黄四郎等人设下的陷阱,选择牺牲自己——用自己个人的最差解,去成就麻匪团队的最优解。当然,我也倾向于小六子在短暂的时间内没有考虑到那么多事,那自裁而正清白是出于一种本能,一种正义、善良、热血、蓬勃的本能——这种情感恰恰是张麻子所寄托的,也同样是鹅城人民所缺失的,更是黄四郎等人最大的敌人。正因为六子的英勇牺牲,张麻子在此后的鸿门宴中占据了主动,让鹅城人民开始重新审视这位新县长,在牢不可破的碉楼上撕开了第一道口子。
张麻子砍黄四郎替身的那一刀,只是最后的一个结果与定论,其实他们砍替身的行为——破除鹅城人民对于黄四郎的精神迷信——从六子自裁就开始了。所以就连师爷这样鼠首两端、爱财如命、毫无立场毫无原则的人,甚至最后想用六子的死去挣钱的人,都由衷的承认:
六爷,英雄。
在电影《一步之遥》中,项飞田给马走日讲了一个“儿子救爸爸”的故事——也是一个儿子通过自杀帮助了父亲,其实就是在呼应《让子弹飞》中六子的选择。项飞田对马走日说:你现在既是这个爸爸又是这个儿子。因为在《一步之遥》电影的设定中,热血、无畏、善良、蓬勃的青年们都死了,留下的只有项飞田、武七这样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以及马走日、武六这些还残存着良心的人。所以这个故事中没有爸爸也没用儿子,马走日只能自己救自己。
1950年,美国为首的联合国军把战火烧到了鸭绿江边,对于是否要出兵朝鲜,领导层展开了深入的讨论。1950年10月4日政治局会议,这次会议毛主席提出了“畅所欲言,不做记录”的原则。聂荣臻后来回忆:大家发言总的倾向是,“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要打这一仗。”毛泽东主席自己回忆那一次会议,用了十个字概括:“支持的不多,反对的不少”。
确实,就像我在大年初一讲《三体》的那篇文章(已经被删了)中说的,那时候美国人在我们看来就是外星人,我们跟美国人打得是一场次世代的战争,现在的上帝视角知道我们打赢了,那时候谁敢说结果?美国可是还有原子弹呢。可想而知决策过程中遇到了多么巨大的阻力。谁决策,谁负责,要对新中国负责,要对中华民族负责,领袖不是那么好当的。为了帮领袖分担压力,又一个“儿子救爸爸”的故事上演了。
据记载,决策出兵朝鲜抗美援朝的前一周,毛泽东几乎没有睡觉,电视剧《跨过鸭绿江》就有这个细节的体现,可想而知他老人家承受了多大的压力。而毛岸英,如小六子一般热血、善良、正义、蓬勃的革命青年,毅然也承担起了属于他的那份责任。
试问,当时众多革命家的第二代们,差不多都跟岸英一个年纪,那么除了毛泽东的儿子,你们还听说过有谁的儿子去了朝鲜战场么?

《跨过鸭绿江》中还设计了这样一个原创情节,社区大妈的女儿瞒着她报名参加志愿军,大妈出于心疼年幼女儿的角度表示反对(而且本来就已经有一个儿子已经上战场了),但是女儿用一句话就顶了回去:“你天天宣传征兵,总不能就看着别人家孩子上战场吧?”岸英的母亲是烈士,这个姑娘的父亲也是烈士,她的故事就是毛岸英的镜像版本。剧中专门设计这样一个情节绝对是有深意的。
岸英上战场,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所有高层看的。不过毛泽东拍板决策抗美援朝,这个仗是为他打的吗?不是。这是为整个新中国、整个中华民族打的。那为什么决策层不能齐心协力共同完成这一项伟业,却一定要出现杂音呢?这个解释起来比较复杂,因为现在年轻人社会经验比较少,不太能体会到复杂的有机体是怎样运作的。《跨过鸭绿江》就展示了一段历史,彭老总回到国内开会,晚上回家跟妻子抱怨,我给那些老战友老伙计们拍了桌子、红了眼,终于把前线志愿军的物资装备问题解决了。
按理说打美国人也不是他彭总一个人的事,为什么当年勠力同心的老伙计们要有所保留呢?任何一个组织庞大了,山头主义、本位主义都注定存在,觉得我负责的这一块就是我的私产、我的权力,你负责的那一块是属于你,大家泾渭分明“排排坐,分果果”。别说国家了,就是一个公司,那些合伙人,不理论上应该同心协力让公司更加繁荣吗——这挣得可全都是自己的钱;但事实上你给我说一个没有内斗的公司我看看。别说公司了,就是一个小小的男团女团,三五七八个人,还不是勾心斗角你踩我我踩你。所以“支持的不多,反对的不少”这句牢骚成为了毛的一句口头禅,因为他各种决策中都会遇到类似的局面。当然决定国家命运的决策比这个复杂上万倍,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让大家通俗的感受一下。
毛主席之所以提出会议“不做记录”,这种举措跟曹操官渡之战后烧掉缴获的袁绍所有通信一样,是稳定人心举措,不过也让我们无法得知当时的反对声有多激烈。我讲《三体》的那篇文章里说了一个于史有载的故事,大家可以感受一下:张东荪,当年的开明民主党派人士,可以称得上“德高望重”,为抗日民族统一战线、反对蒋氏国民党、北平和平解放等历史进程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建国后也身居高位。然而就是这位德高望重的“民主开明派”,听说我们要抗美援朝保家卫国时,彻彻底底地吓尿了。他就是被打上了“美国必胜中国必败”的思想钢印,在他心目中美国人就像外星人一样可怕。
于是这位副国级干部竟然主动去做了带路党,张东荪通过中间人给美国带话,表示中国有相当一部分人“不愿意以美国为敌”,希望美帝犁庭扫穴的时候能念他此时投诚的旧情,给中华民族留一点火种;他甚至给美帝提供了一份名单,表示待到王师天降之后,这些人可以组成联合政府继续治理中国,但千万不要把蒋介石请回来。后来的故事大家都知道了,当年的“幸存派”“带路党”们被疯狂打脸,中华民族完成了自己在世界舞台上的“直立行走”。
所以掌舵人不是那么好当的啊,“毛主席是中国人民的大救星”这句话仅仅是一个简单的结论,但是要详细阐述的话能写上百万字都不止。
当时的机要办公室主任叶子龙回忆主席得知岸英牺牲的情形:毛泽东像平常一样,放下报纸,接过电报看了起来。这时,我感觉空气仿佛凝固了。毛泽东将那份简短的电报看了足足有三四分钟,他的头埋得很深。当他抬起头时,他的脸色非常难看。毛泽东将目光缓慢移向茶几上的烟盒,颤抖着从烟盒抽出烟来。屋子里,只听见毛泽东吸烟声。是烟熏了还是过于悲哀,毛泽东的眼睛湿润了,可还是没有哭出来,他顶住巨大悲痛只“唉……”了一声说:“谁让他是毛泽东的儿子……”他向叶子龙摆了摆手说:“战争嘛,总会有牺牲,这没有什么!”
其实这个“儿子救父亲”的故事还有另一个主角,这个故事中“救”了毛泽东的是横刀立马的彭大将军。10月4日的大会吵成一团,10月5日彭总从西安紧急归来,在会议上给了掌舵人最有力的支持。
彭老总,那可是主席的亲嫡系,从井冈山带出来亲得不能再亲嫡系;彼时坊间就有“大儿彭德怀,小儿林三虎”之说,可见有多亲。毛诗中,有名有姓出现过的当代人物有且仅有三个:一是国民党俘虏——“齐声唤,前头捉了个张辉瓒”;二是革命早期红军杰出将领——“偏师借重黄攻略”;三是那句脍炙人口的诗句——“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
1935年11月,中央红军长征到陕北后,因为一部分兵力被张国焘裹挟南下,所以红一方面军司令部改组,彭德怀任红一方面军司令员。那么政委是谁呢?毛泽东亲自担任红一方面军政治委员。在历史上,这个待遇只有朱老总享受过,彭老总是第二位,也是最后一位。
所以在抗美援朝的决策中,毛岸英亲自上了战场,彭老总亲自挂帅,他们用自己的牺牲成就了中华民族的最优解。还是那句话,那个时候美帝对我们来说就宛如三体人一样科普,就彭老总这样的猛将,去朝鲜战场之前给子侄们买了大量的衣服和学习用品,并且纠集所有人郑重合了一张影,颇有风萧萧兮易水寒的诀别之意。《跨过鸭绿江》里还设计了彭德怀的侄女给他朗诵诗歌剧情:汉下白登道,胡窥青海湾。由来征战地,不见有人还。言下之意不言自明。
彭总是主席的爱将,在危急关头横刀立马毫不含糊。长征到陕北后的立足之战是他打的,八路军八年艰苦抗战是他在第一线指挥的,转战陕北险象环生是他在刀尖上跳舞,抗美援朝跟世界第一强国掰手腕他也义不容辞。
1959年,张麻子也遇到了一点麻烦,具体内容在《毛主席是怎样反对“浮夸风”“共产风”的?》这篇文章里详细写过,简而言之的话就是这个桥段——张麻子:“这是八岁?”
官僚集团:“这就是八岁,三岁比他妈高,五岁跟我一样高了”。
面对官僚集团的阳奉阴违,张麻子深感需要几个帮手,此刻已经完成整军掌军的彭老总是最合适的对象,那是另一个值得谈一谈的故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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