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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读者：慕容饺

“我用了你的感情”

中年男人有一间当铺。客人拿来典当的有心肝脾肺，智慧福气，甚至脑袋和生命。他见惯了这些营生，内心从无恻隐。

有个16岁少女来典当感情，于此时而言，这是最可有可无的东西。不知怎的，男人泛起阵酸楚。许多年过去了，他拒绝了各种客户，真心希望有一日她会来赎回她所抛弃的。

终于有一天，一个老太太递上了当票。他却只能带着歉意说：从前我不会怜悯，不会同情，更不会动心。好奇的我，把你存在保险柜里的感情看了又看……

“最后，”他说，“我用了你的感情。”

1996年，正上小学的我，在《读者》上看到了这篇短文：空中晃悠悠掉下来一张红色的请柬，明晃晃印着——店东大婚。老妇人木然地站着，一如过去她麻木地过了50年一样。当铺像沙尘般蒸发了，但是我心内泛起一阵凉，像海浪汹涌着退回去又涌上来，好像吞没的不止这个不知所措的老妇人。

《第八号当铺》剧照

1996年，学校组织去镇上的电影院看《大话西游》。我们不时发出海浪般的笑声，似懂非懂。片尾至尊宝在一片血色太阳中松开了身披喜服的紫霞仙子，恢复成无敌战神的孙悟空寂寞地走在无穷尽的荒凉里。不知为何，看见那诡异的红色，我想起了《当铺》中从天而降的喜帖，以及那句“我用了你的感情。”世上所有的七情六欲千回百转散落一地，似那般无意又令人肠断。它震荡地回响，从此刻在了我的悲喜交加处。

许多许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学校给我派发电影券，也再也没有闹哄哄的小学生了。我有时经过那破败的街区，看见夷为平地的电影院，感觉就像《天堂电影院》那般远。

2021年5月，我闲逛豆瓣，发现依然有网友在回复着一个N年前的帖子——“如果第八号当铺当真存在，你会进去吗？”记忆中那个1996年的瞬间，恍如昨日又刹那倏息。也许这个二十世纪90年代的小说，像《浮士德》一样，是魔鬼对人类发出的永恒挑战吧。

“魔鬼代言人”

去八号当铺不用走路，只消念头一起，八号当铺的屏幕就会显示你的名字，自有鬼魅的大红轿来接你到这个魔鬼的当铺。典当的不止是金银珠宝大屋楼契，包括但不限于人的四肢内脏、运气福分、信仰灵魂，价值高昂，只看舍不舍得。就像文中16岁少女的自信：典当了感情，便可保我一生衣食无忧了！

你会不会觉得这买卖挺不赖？

其实稍微想下，撇去包裹着魔幻外壳的极端设定，我们一点也不陌生啊，这些交换与取舍早已浸润在了我们生命的各处。

80后的童年是武侠的世界：《笑傲江湖》里的东方不败，谦谦君子岳不群，还有心机过人的林平之纷纷典当了阳刚换取《葵花宝典》；《鹿鼎记》里大奸似忠的风际中险些扳倒韦小宝，最终却被草包公主建宁给搅乱了阵脚，只因他将自己的全身心典当给了“官”字；至尊宝典当尘欲获得神力，当然他便再不能拥抱爱情，多么滑稽？

一个官字，屈杀多少英雄豪杰？《二刻拍案惊奇》云：“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任是亲儿女，还随阿堵移。”一个钱字，难死英雄汉。而在那些世间安得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的决断中，我只能承认，爱情，往往是不得不以守护之名被放弃的……

八号当铺站在人性的尽头和欲望的深渊间，象征魔鬼对人心的试探。八号当铺，到底是残害的多，还是拯救的多，给每个顾客留下了自知或者不自知的痕迹，但对于上帝视角的观众是毋庸赘言的。初尝甜头的客户几乎都是一步步出卖灵魂，直至再也没有可当的。

我喜欢这个设定，因为它说，“只能典当不能归还”“欲望满足的瞬间，即是偿还的时刻”。不是权宜之计，而是一意孤行；不是坏人做一半，是一条路走到黑；是互为因果的行为，也只能是不断升级的欲望。它用最魔幻的黑暗寓言，提醒人灵魂的清醒。

魔鬼在哪里，它在每个人的心中。

“当铺在我们心里”

欲望，是人的自然注脚，如影随形。承认自己的欲望没有什么可耻的。八号当铺就像一个耐心的港湾，阅尽沧桑，懂得一切，像大麻一样让你瞬间抵达人生巅峰。而牺牲一点你愿意付出的代价，岂不是妥妥的捷径？

“如果第八号当铺当真存在，你会进去吗？”先别急着鄙视，急着否认，也不要迫不及待。在生活中，这倒更像是个每日三省的问题：你最爱的人是你自己吗？你想要什么？你愿意放弃什么？

就像我看着帖子里网友们叽叽喳喳的评论：

有的说：当掉味觉换取好身材；当掉前男友；典当近视！当掉青春痘！当掉炸鸡排！当掉20斤肥肉！

有的说：当掉十年寿命换取父母健康；当掉天真无邪换取成熟心机；典当记忆换取生活平安喜乐；典当爱情，换取后半生诸事顺遂；典当友情，换取修仙成功……

《大话西游》剧照

也有一些人间清醒说：不进去，因为人家早晚会要了你的灵魂；我珍贵的都舍不得，能典当的都不珍贵。

还有一些人说，咦，感觉我已经去过这家当铺了？不知道他们想表达的是精神的恍惚还是物质上的凡尔赛，或者……祈求一切可以重来。

总体来说，这届网友让我颇感欣慰，没人愿意典当健康或灵魂。

我又想了想，也许把996当福报的同志没空上论坛。这不有朋友抱怨说花几万块植的发，压根没持续几个月。

你问我愿典当什么？听起来不那么正确，但我和大多人一样，愿意典当爱情来换取一世顺遂——用这个小概率的东西来换取实打实的安稳，感觉还挺舍卒保帅的。

我们看了那么多黑白灰或面目不清的人，原来都是我们自己。

世上只有和好，但没有和好如初

《双城记》的开头大家都知道，“这是最好的时代，这是最坏的时代。”后面说：“这是智慧的时代，这是愚蠢的时代；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走向地狱之门——简单地说，这个时代多像现在啊。”

其实不消有八号当铺，我们也知道：

有人愿用女儿的舌头去换儿子的出生，有人愿用寿命去换取孩子的飞黄腾达，有人愿用裸贷来换取奢侈的消费，有人愿用爱情来换取生活富足……因为成年人知道，一个人的成功往往与令他不为所动置之不理的东西成正比。

《八号当铺》里有一对母女，母亲为了美貌和名誉典当了味觉，又为了进修典当了亲情，而女儿最终典当天分换回了母亲的亲情。

以前我不懂为什么要有这么多寓言，兜兜转转又似乎都在说类似的道理：人有两只手，一只用来夺走，一只用来给予。

现在，我明白了周国平所说的“人生过后唯存悔”。我明白了当我选择一份专业一份感情一个城市时，旁人那一句“你想好了吗？”想好不代表一马平川一劳永逸，而是说，你自己选择了，后不后悔都是你的担当了。

我明白了八号当铺的“只能典当不能归还”是何等的残酷与真实，我明白了大多人想要的都是“如果人生可以翻转”。我们都想要至尊宝的月光宝盒，里面似乎有着无数的“后悔药”。但他又让我们看到了，世上也许有和好，但没有和好如初，即便是和自己。魔鬼的代言人但笑不语，他看着我们永远找不到最爱，或者永失我爱。

以前我看樱桃小丸子，觉得她学渣，懒散，莫名乐观。20世纪70年代的小丸子到了花轮家，就像米桃第一次走进夏欢欢家里，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家里穷。

但小丸子回到家，鞋都没脱，站在门口对妈妈说：“谢谢你和爸爸陪伴我。小丸子幸好生在这样的家庭。”她觉得花轮没人陪，也很可怜。

《樱桃小丸子》剧照

我突然明白了原来这个小小的身体里早就住了一个老灵魂。

一个朋友看了《当铺》说，我们都是赌徒，一生都在赌自己，输红了眼，不死不休。

一个朋友看了《当铺》说，名利场上风浪起，赢到头来却是输。

一个朋友看了《当铺》说，在灵魂漫长的黑夜中，永远是凌晨三点钟。

每个人都在自己的当铺里进进出出。祝愿你，能和好如初。

END

本文作者：慕容饺

微信排版：然宁

微信审核：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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