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欢喜》剧照  图源网络
一个抑郁症患者的自白
口述:小甜  文:筱筱雯
我从没想过自己会患抑郁症。我从小是一个性格开朗的人。我自觉外貌尚可,皮肤好,脸上没有什么瑕疵,这更增加了我的自信。我还有自己的情趣爱好——织毛衣、听音乐、看电影、养花,我的生活充满了阳光。可是,自从我生了女儿后,婆家对我冷嘲热讽、自己患上慢性肾炎、女儿的执拗与叛逆像三层枷锁,层层将我包围,把我的心灵锁住了。
第一层套住我的枷锁是婆家对我的歧视。我丈夫家重男轻女的思想,是由来已久的。根脉和传宗接代,在夫家深入骨髓。在我怀孕的时候,公公婆婆四处求神拜佛,祈祷我为他们生个孙子。可是事与愿违,当我的女儿呱呱落地后,我从手术室里出来,公公婆婆并没有添丁的喜悦,反而是一脸愁容。
月子期间,婆婆有一次在卧室对公公说,“她只知道生女孩”。我真想冲进房间和婆婆理论,但我强忍了心中的怒火——我还在月子期间,我不能生气。
婆婆的话让我一阵寒凉。因为婆家人对孙女的偏见,他们看着我一个人带孩子忙不过来,也不会帮我搭把手。我的母亲说,“你们搬过来,反正你大哥也不在家,我帮你一起带孩子”。女儿半岁后,我和丈夫搬到了我母亲那边居住(大哥在外地工作,母亲和侄女两个人在家)。
婆家离大哥家很近,坐地铁只需一个站。但是他们不会经常来看孙女,即使来了,也是两手空空。“我身体遭罪为你家续后,难道是我错了吗?生男、生女不是我能决定的。”我经常自问,也经常觉得委屈。
我想让丈夫从中调解矛盾,说服我的公公婆婆,女儿也是命,女儿会更贴心,更周到一些。但丈夫总说“父母也不容易,我们年轻人,要多担待一点。”我明白丈夫的想法,他不想“冲撞”老人,只想顺着爸妈。
我的本能的要求,想让爷爷、奶奶对孙女好一点失效后,我就自己为女儿扛起了风雨。怀孕前,我在江北一家公司做财务工作。有了女儿后,我就辞职当起了“全职宝妈”。本想等孩子断奶后,我再出去找工作。哪料女儿受婆家歧视的程度那么深,我就打消了找工作的念头。我想用更多的爱和陪伴,把女儿在爷爷奶奶那里缺失的爱弥补回来。
女儿三岁以前,“黑白颠倒”的生活习惯让我和母亲苦不堪言。我和母亲夜里轮流“值班”,长期熬夜让我的作息时间彻底改变。回溯我的失眠的原因,我觉得这是根源之一。
也许大家会问我丈夫为何不帮忙一起带娃。我的丈夫的“大男子主义”的思想严重。他在家不做任何家务,就连自己的内裤也不会洗,更别谈为孩子换尿不湿,兑奶粉了。
因婆家对我的冷漠和伤害,我全职做家务、带娃把自己陷入孤独无助的境地。抑郁症就像春芽一样,在我的身体里开始萌动——我开始苦闷、焦虑,精神紧张。
孩子三岁上幼儿园后,丈夫在南桥寺买了一套二手房。我本以为孩子大了,我们也有了自己的居所,生活会有所改变,至少对生活有了美好的期待,哪料一个伤疤结痂了,另一个伤痕又不请自来。

第二层套住我的枷锁,是女儿的叛逆。因为女儿受人嫌弃,我对她就特别溺爱。女儿的要求,我尽最大的努力去满足。有些无理的要求,比如女儿想吃棒棒糖、巧克力、冰淇淋,我都一一给予。人就是这样,一旦“要求”容易得到满足,就把“得到”当成习以为常,反而对“给予者”更加轻视。
我以自己错误的养育方式,害了女儿。女儿七、八岁的时候,体重增加得很快。“胖子、胖妞”,女儿经常被同学嘲笑。体重的增加导致了女儿的自卑。女儿的自卑造成了女儿的自闭。女儿的自闭就让她经常活在手机和韩剧的世界里。这个圈套一样的环,套着女儿和我。我和女儿试图解套,却被习惯、欲望、执拗的爱,套得越来越深,女儿的心也离我越来越远。


女儿虽然每天回家,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但她的心却飞走了。她宁愿和同窗说笑,也不愿意和我多说一句。我和女儿的情感,仅仅限于吃饱穿暖的关心和问候,我走不进女儿的心里,女儿也不懂我的心。我们是不同跑道的两个人,朝着各自的方向奔跑。
我真不知道如何才能打开女儿的心扉。我和女儿的交流仅仅是模式化的、粗浅的对话。女儿放学回家后,我说,“回来了,今天想吃什么?”
“随便。”
“在学校开心吗?”
“没什么开心的。”
“最近温差很大,要多穿点,别感冒了。”
“知道了。”
“少看手机好不好,要保护好眼睛。”
“我知道了啊。”女儿极不耐烦。
我的女儿啊,不知道是青春期的叛逆还是和我到了无话可说的地步。
女儿还有两、三个月就要初中毕业了,可是她依然把手机当成自己的命一样重要。女儿在手机上看抖音、看韩剧、打游戏。有一天深夜我起来上厕所,我看着女儿房间的灯是开着的,我进门一看,女儿在被窝里看短视频,我当场气得瑟瑟发抖,女儿却对我扮着鬼脸。
为了阻止女儿看手机,丈夫把女儿的手机没收过,女儿就以“绝食”来抗争。女儿的不开心、挨饿,是我和丈夫的“软肋”。我们妥协了,顺了她的意。

我不敢“得罪”女儿,我怕青春期的叛逆,因我的教育起到逆反的效果。我找不到方法让她改变,我每天除了忧心,就是难受加倍。

顺从,成了我性格里,致命的缺陷。女儿长大了,不再需要我了。而我变老了,我却需要女儿。
今年寒假之前的一场模拟考试,女儿离分数线相差几十分,女儿连读高中都成问题。为了帮助女儿加分,我们平时节衣缩食,攒了钱把女儿送到观音桥的培训机构补习。补习回家,女儿继续看手机——吃饭看,睡觉看,走路看,坐电梯也看。我对丈夫抱怨,“女儿花那么多钱去补习,但是贪玩的本质没有改变。这样的培训会有效果吗?”

对女儿的担忧,加重了我的抑郁症。每天夜里的失眠,女儿的学业占据了我的思想。我担忧女儿今后的工作不好,像我一样成为家庭主妇。也怕女儿因为知识和阅历不够,长大后被人欺负。
后来,我和丈夫达成共识,降低对女儿的要求。她能考上高中,就是她理想的出路。

第三层套住我的枷锁,是慢性肾炎,这个病也把我想生“二胎”的想法瓦解了。慢性肾病就像我的另一个影子,在我来不及去了解这个病的危害的时候,疾病已经住进了我的身体里——疾病和命运尾随着我,让我在泥潭里无法自拔。在很多剧情和书里,我看到夫妻一方患病,另一方薄凉抛弃。我很欣慰的是我的丈夫没有抛下我。
“没事,老婆,患病后,我们积极去面对就行了。”当我们到附三院肾内科拿到诊断书的那一刻,丈夫的一席话胜过恋爱时的千言万语。我决定配合医生治疗,再加上自己的“食疗”,让疾病的侵袭对我的身体伤害小一些。


从小是个“五香嘴”的我,这一次,我彻底戒掉了“麻辣鲜香”。我在家里,每顿菜要分两个步骤。先做丈夫和女儿的,有正常的麻辣滋味,再做我自己吃的。每顿菜,我都用清水煮。每次炒肉,我只放一小勺油,只在锅里冒一点儿油星子,再放几颗盐。我的体重也从98斤减到了80斤——别人减肥那么困难,我减掉体重如此轻松。

我的克制力让我有三年多的时间,与寡淡的饮食为伴。1000多天啊,我吃过的油和盐,数也数得清。除了饮食的控制,我还天天吃药,定期去医院复查。疾病拖累着我,我要想方设法让肾炎对我的伤害降低到最初的水平。


患病后,我嘴上对丈夫说“没事,我要坚强”,但从此背上的思想包袱像一座大山压着我。尤其是夜晚,我很容易把悲伤放大,以为自己站在一座孤岛上,无人可依。我经常在心里无数次想象疾病突然的恶化,想象着我和亲人永别的场面。越到深夜,我的想法越多。我想得越深,我的大脑就越清晰,就像喝了一杯苦咖啡。一旁熟睡的丈夫打着呼噜,我却在黑夜里,围在了自己筑的“心灵的围墙”里,出不来。


多年后,我已把婆家对我的态度放下了,但女儿的不争气和我的疾病,像放电影似的在我脑海里切换,成了我心里过不去的两道坎。有时候我强忍着不去想这些,但越是不想,我的思维越是把我带入“想象空间”。“不想”和“忍不住”就是两股相反方向的力,在我情绪里抗衡、对峙,它们像魔鬼一样,吞噬着我的神经,让我难以入眠。


每天夜里,我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焦虑像空气一样,和我如影随形。我经常半夜三、四点才昏昏入睡——直到我对深夜和黑暗产生了恐慌,直到我对自己的下半生充满了怀疑和恐惧。
白天,丈夫上班,我一个人在家。因为夜晚睡不好,白天我就无精打采。我总是喜欢躺在床上或者沙发上。躺久了,我的脑海里就出现了幻影。一会儿大海在我面前呼啸,一会儿狂风在我面前怒吼。一会儿我走在无人的沙漠里,找不到出口。一会儿我走在漆黑的夜里,有坏人我后面跟随。
我整天都是昏沉沉的,整个人像散架一样。我情绪激动的时候,我就抱着枕头痛哭,我哭自己的命不好,哭自己孤孤单单一个人。出太阳和百花盛开的时候,我依然把自己封闭起来,我对任何事物都提不起兴趣。
家庭主妇让我的圈子越来越小,我没有社交,我和以前上班的同事已没有交集。我和丈夫是四川人在重庆立足,我在重庆几乎没有朋友。
有一天,我在家里情绪失控,我把衣服全部扔在地上,把茶几上的零食也洒落一地,一片狼藉的家完全不像个家。我与自己较劲,与自己的情绪较劲。
我觉得自己的人生进入了灰色地带,没有翻身的余地。我看到的全是阴暗、忧愁和不快乐。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长期受婆家的嫌弃,女儿也不懂事,我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多余的,没用的人。我没有工作,没有知心朋友,我没任何价值,连剩余价值都没有了。
我在家里放声大哭,拼命的扔东西。扔一件衣服,我就觉得放松了一次。我一会儿哭,一会儿笑,我对着镜子看着披头散发的样子,就像个疯子。曾经的欢笑没有了,曾经的美丽没有了,我只剩下忧郁、悲伤。也许是心灵感应,那天母亲在外面敲了很久的门,我打开房门后,母亲看着我自虐的样子,用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抱着我痛哭“莉莉,你不要这样,我需要你啊!”
母亲的痛哭给了我很大的启示,我也是“被需要的”,我也是被人疼的。
从此,母亲每周都来陪我。她让我放下,放下焦虑,不要去设想未来,只活在当下的每一天。母亲经常监督我,“不能老是躺在床上,要多出去走走。说不定走出去,想法就改变了。”母亲还劝我把自己喜欢编织毛衣的爱好捡起来,多把爱播撒出去,不要把自己老困在家里。我最近在网上买了很多花花绿绿的毛线,我准备为亲人织几件毛衣。我还要编织桌布,为茶几、小书桌铺上春天的颜色。
母亲已经七十二岁了,她对我的惦念和牵挂,经常来家里为我做饭,陪我说话,让我暖心又感动。我试着调整自己的精神状态,每天夜里听歌、听朗诵,看看二湘空间里别人的文字和别人的故事,来舒缓自己紧张的情绪——我尽量少去思考、研究那些不着边际的事情。
只有自己的睡眠好了,免疫力增强了,精神状态才会稳定。自己变好了,身边的人,才会对自己越来越好。尽管我有积极的想法改变自己,但光靠努力很难,我决定到离家不远的大坪医院进行心理干预治疗,积极配合医生,把自己调理好——我觉得日子并没有那么复杂,也没有想象的那么坏,迎接我的并非全是阴云和暴雨,或许还有黎明和曙光。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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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筱筱雯,重庆人。喜欢用文字记录当下,用摄影捕捉美好,用旅行丰富生活,用音乐和阅读净化心灵。微信公众号:风铃的后花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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