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母亲》剧照
万般牵挂难放下
——记我的母亲
文/枫叶
春节过后的一天,在成都工作的弟弟在微信中发来信息,他说:“姐,你跟妈妈打一个电话呢,妈妈身体不好。”看到这几个简短的字,我的眼泪夺眶而出,我知道,我的母亲除非到了确实支持不下去的地步,她不会轻易让人知道她身体的不适。“妈妈身体不好”,让我一下子想起她年轻时因劳累过度、卧病在床的情景,心中的担忧与心酸一股脑儿涌上心头……
一提到我的母亲,我内心就很沉重,我多次想提起笔来写写她,但我担心自己苍白的文字无法抵达母亲所受的艰辛。我很爱我的母亲,甚至于在梦中,我也曾多次梦见她年轻时,在田间地头,独自一人辛苦劳作的情形,醒来时,枕边湿了一大片,那种锥心的疼痛,是我心头永远无法磨灭的记忆。我曾多次在文章中写到父亲,写到我身边的亲人,写到他们给予我的爱与付出,但我却至始至终无法提笔写母亲,不是我不写,是母亲一生遭受的苦难,让我不愿去直面,我选择性的不去触及,是不想去触摸一些疼痛……
母亲出生于上个世纪五十年代,三年困难时期,正是她长身体的年龄,却遭遇大饥荒,饥饿伴随她的童年,如影随形。她的二伯,因饥饿卧床不起,当她从生产队大食堂端着一碗稀米粥,气喘吁吁地送到二伯床前时,二伯已经声若游丝,奄奄一息了,在大人们哭天抢地的悲痛中,幼小的母亲亲眼目睹了死神的无情,二伯临走之前,对米粥的一声又一声呼唤,在母亲的耳畔响彻了一生。
文化大革命时期,她的语文老师,一位对学生既严厉又很有才学,颇受村民敬重和学生爱戴的老师,因曾在国民党军队中做过营长,而被批斗、关牛棚。母亲站在黑压压的人群中,看着台上的造反派把五花大绑的老师推来搡去,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母亲很惊愕,眼睛红红的,她弄不明白,为什么人们会这样对待素日里大家敬重的老师。乃至多年后,母亲谈及老师最后孤独悲凉地死在村上牛棚时,眼眶里依然泪光点点。母亲中学时,语录是她学习的主要内容,那时也流行革命样板戏。就这样,语录和样板戏充塞了她青少年的学习时光。
题图翻拍自罗中立画作《岁月》
母亲18岁左右,她的父亲,也就是我的外公,在当年医疗条件极差的公社医院治疗无效后,含恨离开了人世。那一天,母亲哭得撕心裂肺,哭得暗无天日。不巧的是,外公去世后没有多久,一个算命先生又“预测”出她的母亲,我的外婆,也会因意外很快离她而去,这时的母亲,已经没有了判断力,认为算命先生就是阎王,阎王要索取谁人的性命,谁人也跑不掉。所以她很绝望,空闲下来,就想着这事,想着想着就哭,哭得嗓子哑了,眼睛红肿了,后来不哭了,睁眼一看,母亲在自己身旁好好的啊,她开始冷静下来,才知道算命先生那不负责任的话,迷糊了自己。多年后,当她回顾自己当年所遭受的算命先生的诳语,依然心有余悸。外公去世后,母亲感觉自己一夜之间长大成人了,她细细思索眼前的处境,从那以后,母亲就替代外公,挑起了家庭的重担。
外公逝世之前,母亲是外公外婆的掌上明珠。外婆一生养育了五个子女,但在那个困难的年代,因为物质与医疗条件的原因,都早早的夭折了。母亲是他们唯一幸存下来的孩子,但就是这唯一幸存下来的孩子,也险遭不测,“也许是天可怜见吧,”我们幼时,外婆经常对着我们几个外孙感叹道:“要不是我那天当班,三儿(母亲的小名)掉到池塘里,早就淹死了,哪里还有今天你们几个小兔崽子啊!”,这意外侥幸活下来的孩子,理所当然地成了父母的掌中宝。由此,那时的母亲,尽管物质匮乏,但比起有多个孩子的家庭,她的生活也能堪称“小康”,吃的穿的都比同龄人好,她也成了那个时代少有的受到较好文化教育的青年。
母亲20岁左右,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媒人自是络绎不绝、踏破门槛。那个时代农村的年轻姑娘,盛行嫁工人,什么铁路工人、大桥工人、伐木工人等,母亲自然也把“工人”纳入自己的择偶标准。不想,媒人投其所好,为了成就一桩姻缘,竟然有意无意地夸大其词、虚构事实,把当时在资阳四三一厂(铁道部资阳内燃机厂)做合同工的父亲介绍给了母亲,相处一段时间后,母亲发现自己和父亲在思想观念上有许多分歧(用今天的话来说,两人三观不一致),因此,强烈要求退回这门亲事,但外婆有她的考虑,她觉得父亲待人诚恳,做事踏实,为人还不错,执意不退婚,母女二人因此矛盾升级。屋内的墙壁上有一根用来挂东西的铁钉,外婆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后脑勺撞向铁钉,以死相逼,旁边的舅妈,只好把母亲叫到一边,说到“三儿,这门亲事就这样,不要再提了,认命吧。”
父亲兄弟四人,父亲最小,贫寒的家庭中不多的几间房屋、生产用具、生活用品等,也被早成家的哥哥嫂嫂瓜分殆尽。因为哥嫂家拖了一大帮孩子,生活困难,不懂油盐柴米的父亲不知“好歹”,把本该属于自己的一份“家产”,也拱手相让给哥嫂,就这样,到父亲成家时,父亲成了名副其实的“无产者”。
母亲嫁过来后,烧柴煮饭,缸里没有大米,厨房没有柴火,咋办?母亲收藏起自己的眼泪,去山上砍回洋槐树,拿起斧头,一节一节的劈断,然后放进灶膛里,湿湿的树木放在里面,哪里能够燃烧?结果,灶膛里冒出一拢一拢的浓烟,和着生活的悲酸,炝出母亲一茬又一茬的眼泪。
婚后的母亲,和着贫寒的日子,踩着时光的细弦,踏出几个哀伤的音符,飘荡在岁月的幽邃时空里,戚戚然又而铿锵有力。孩子的相继出生,让柔弱的母亲抛去原有的矜持,她拿出所有的力量和勇气,开始了建设新家园的艰辛历程。
贫寒的生活和繁重的体力劳动没有摧垮母亲,但一连生出的三个女儿,却颇受乡人异样的眼光,它加重了母亲的精神负担,其中的冷语与白眼,辛酸与委屈,是母亲不堪回首的陈年记忆。现今,母亲每每提及,也掩饰不住其中的悲楚。后来,弟弟的降临,缓解了母亲的处境,一个“不健全”的家庭,才开始重新焕发生机。
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落实到户后,父亲常年累月在外务工,只有逢年过节才回家。因此,田间地头的农活、孩子的抚育、生活的重担全部落在母亲一个人头上。
记忆中,不论春夏秋冬,还是严寒酷暑,每日里,母亲天麻麻亮就起床,抗着锄头去地里掏挖,月亮在山坳里缓缓升起时,母亲才披着一身月色回家。“晨曦理荒秽,带月荷锄归”,这是母亲真实的日常写照,寒来暑往,冬去春又来,岁月犁出了她额上的条条“沟壑”,月色染白了她的丝丝鬓发。
至今想起,那一幕幕忙碌奔波的身影,依然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犹在昨日……
有一年春天,半夜里,忽然,电闪雷鸣、响雷一个接一个,顷刻之间,狂风大作,暴雨骤然而至,我们睡在被子里,也似乎能感觉到大地的震颤,村民盼望已久的大雨终于来临了。母亲毫不犹豫地穿衣起床,独自一人打着手电筒,戴着斗笠,拿着锄头,冲向了狂风暴雨中,她去把田埂的缺口用泥块堵截起来,这样,大雨过后,田里才能蓄满水,有了水,春耕时节才能插秧。多年后,母亲在狂风暴雨的雷鸣之夜,在忽明忽暗的电光闪闪中,全身透湿跑向地头的情景,也依然历历在目。
又一年的干旱季节,地里的玉米叶被骄阳烤得半焦,几乎可以点火就能燃烧,杆儿也如垂垂老者,失去了生命的活力。眼看,这样下去,秋收时节,玉米将会颗粒无收。此时,母亲拿出她那悲壮的愚公精神,在地边挖水池抗旱。骄阳似火的七月酷暑里,一个瘦弱的妇女、一片干枯的玉米林、一把老镢头、一个土筐,构成了那个干旱季节的一幅剪影。
一天中午,太阳火辣辣的,散发出灼人的光芒,倔强的母亲还是没能抵住烈日的炙烤,也没能抗住超负荷的劳作,她晕倒在水池边,四周空旷的原野,寂然无声,不知是偶尔掠过的一丝山风,还是母亲心头放不下的抗旱执念,母亲又醒过来了。母亲向我们诉说此事时,面容平静如水,波澜不惊,似乎在诉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而倾听的孩子们,却早已泣不成声,孩子们知道母亲的倔劲儿。是的,母亲也只能如此,秋收时,母亲还指望着这一片玉米林给孩子缴纳学费呢。
这就是我的母亲,一个柔弱而又坚强的母亲,为了孩子,为了家,她做了一个男劳动力本该做的事情啊。母亲把生活给予她的责任与担当,无怨无悔、任劳任怨地攥在手中,走过春天,走过夏天,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直到每个孩子都成家立业。
母亲真的老了,当她小心翼翼地扶着栏杆上下楼梯时,年轻时如一阵风一样的母亲显出了老态。看着她伛偻的背影,酸涩的内心只能涌出一句话来,“未来的日子,我当竭尽所能孝敬你!我亲爱的母亲。”
~the end~
“二湘空间”视频号开播了
作者简介:
罗芬,笔名枫叶,中学语文教师。四川省散文学会会员,曾参与中学生作文丛书的编写,所写专业类文章在《语文报》、《语文周报》等报刊发表,散文曾在《四川散文》、《正道语文》、《语林别院》等多家公众号推出。
本平台所有原创文章均为作者授权微信首发,文章仅代表作者观点,与本平台无关。
晨曦理荒秽   带月荷锄归
继续阅读
阅读原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