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六代青年的交往
文:钱理群  编:李强
鲁迅先生说过:“青年必胜于老人。”

钱理群先生在研究中国百年历史的时候,同样发现了这一现象,几乎每一代人都不满意下一代,而且不满意的理由都差不多。
他把自己当成历史的过渡者,颇为真诚,他期待青年人跨过自己的疆界,另辟新径,也别有意味。
为此,小编从钱理群的作品中,精选出一篇文章,供大家鉴赏。
▌“黄金时代”的18年
与“40、50后”的理想之交

我出生于1939年,按今天流行的说法,应属于“30后”那一代。我最感自豪的是,我与以后的六代青年,都有生命的交集。六代人又可以分为三个阶段,即“40后”、“50后”,“60后”、“70后”与“80后”、“90后”。
我于1960年大学毕业,经过一番曲折,最后被分配到贵州安顺卫生学校教语文。那年我正二十一岁,我的学生年龄和我差别不大,都属于“40后”。
因此,一下子到了最边远,也最底层的中等专科学校教书,这样的反差实在太大,可以说,理想与现实的矛盾以最尖锐的形式突然呈现在我面前,要如此年轻的我独自直接应对:如何面对现实?还要不要坚持自己的理想?又如何坚持?开始我有不知所措之感。
但,之后冷静地分析了自己的处境:尽管受我的家庭出身的影响,学校对我多有防范,连班主任都不让我当;但总还是给了我一个课堂,一个和青年人接触的机会。
于是,我决定就以“成为受学生欢迎的教师”作为自己的现实理想,由此而开始了我自觉地充当青年的朋友的人生之路。我不仅全身心地投入教学中,而且搬到学生宿舍里,与学生同吃,同住,同学习,同劳动。
因此很快就打成一片,我们一起学习,逛街,踢球,爬山,演戏,办壁报,我的周围很快就聚集了一大批学生,我真的成了最受欢迎的老师。
几十年后,当年的学生每次聚会,回忆学生时代的生活,首先想到的就是我,前几年我到贵阳,还有学生从几百里外赶来看我。
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从与学生的交往,特别是学生的成长中,感到了生命的意义,获得成功感,享受着教师的快乐,从而获得了坚持理想的力量。
也就是说,我并没有放弃自己的学者梦,只是把它作为一个“现实条件不具备,需要耐心等待,作长期准备”的“未来的理想”。
因此,在学生睡觉以后,我又挑灯夜读,主要是继续我的鲁迅阅读与研究,现在我还保留着当年所写的数十万字的《鲁迅研究札记》,并且有了更为明确的“回到北大讲鲁迅”的梦。
这是一段漫长的准备与等待,一直等到1978年结束,我才获得报考研究生的最后机会,最终回到北大讲台,这一等就是整整十八年。
▌与“60、70后”交往中的负罪感 
1978年,我考上北大研究生,离开了这批患难与共的朋友。但我们依然保持密切的联系,直到今天。这本身就构成了我最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到了北大,闭门读了七年书,到1985年正式开课讲《我之鲁迅观》,接触的就是“60后”、“70后”的青年了。
他们或多或少有“文ge”经验与记忆,因此和80年代的启蒙主义思潮有着先天的契合。在《我与北大》一文里,我谈到80年代和“60后”、“70后”的青年一起读鲁迅,课堂上就形成一股“鲁迅—我—学生”心心相印、声气相通的气场,那几乎是以后时代很难重现的。后来这些学生纷纷投入社会,当然不是偶然的。
我也因此陷入了和前述“40后”、“50后”一代交往时同样的矛盾心境中:既理所当然站在学生这一边,又为他们可能付出的代价而担忧,更为自己无力和学生一起承担后果而痛苦地自责。这里所暗示的我与青年交往中的有罪感,是延续至今的。
我总觉得,我们成年人没有把国家搞好,却要让本应该只是学习的青年学生来担负社会的责任,付出代价,这过于残酷,我们成年人更具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对“80、90后”的期望
在2002年退休以前,我在北大的最后一批学生,是80年代上半期,也即1980—1983年出生的,我也就有了机会接触“80后”的青年。
但我真正关注与思考这一代人,却要到退休以后。记得是2006年,我应邀到北大演讲,题目就是《如何看待“80后”这一代》。
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话题?原因是我看到了《中国青年报》的一个“青年调查”,其中有两点引起了我的注意。一是报告透露,我国“80后”的青年有将近两亿人,而且他们将要或者已经开始接班,这就不能不让人刮目相看了。二是谈到围绕如何看待这一代人,社会的评价与“80后”的自我评价出现了巨大反差。
许多人以“生活离不开网络”,“重视外表,讲究穿着”来概括这一代人,这也是“80后”可以认可的;但他们又批评“80后”“永远以自己为中心”,“道德观念、是非观念、责任感普遍不强”,“总是高估自己的能力”等等,这引起了“80后”的不满,因此发出了“请别误读这两亿青年”的呼吁。
我的演讲就是响应“80后”,为他们辩护的。我的想法和说法很简单:“我在研究近百年历史时,早就发现,几乎每一代人都不满意于下一代,而且批评的言辞都差不多。”
我举出来的例子是,作为五四那一代人的代表的刘半农,曾写过一篇文章《老实说了吧》。他的“老实话”就是看不惯30年代的青年人,批评他们“不认真读书,又喜欢乱骂人”。
我是“30后”,也应该是挨骂的对象;但我读了刘半农的文章就笑了:今天“30后”、“40后”、“50后”,以至“60后”、“70后”某些人不是也在责骂“80后”“不认真读书”吗?连骂的理由也差不多啊!
但“历史照样前进:每一代人都被上代人所不满,最后还是接了上一代的班,完成了历史赋予的使命,以至有资格再来批评下一代人”。我由此得出一个结论:实在“为下一代人,特别是年轻人担忧,是杞人之忧。
每代人都会有他自己的问题,但既不能看得太重,最终也得靠他们自己来解决问题。一是要相信青年,二是要相信时间:这大概也是我的两个基本信念。”
我也大概从2002年退休以后,和“80后”,后来又和“90后”的青年有了不同程度的联系。应该承认,“80后”、“90后”和我熟悉的前几代青年,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
如果说,“40后”、“50后”,是“文革的一代”,他们关心的主要是政治问题;“60后”、“70后”,是“改革的一代”,关心的主要是思想、文化问题;那么,“80后”、“90后”,就成长于经济发展的时代、网络的时代,他们最为关心的,是个人生存、经济问题,首先是个人物质欲望的满足。
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是我和几代人关系的变化:如果说,“40后”、“50后”和我的年龄与精神气质都比较接近,我可以说是他们中间的人,我是把那些贵州青年朋友视为“精神上的兄弟姐妹”的。
在“60后”、“70后”青年面前,我扮演的是名副其实的老师、父辈的启蒙主义者的角色。但我们之间的交往,还是少有距离的,就像一位当年的学生回忆所说,他们是随时可以闯门而入,和我神聊到深更半夜的。
对“80后”、“90后”来说,我已经是爷爷辈的人了,我的年纪越来越老,已经没有精力和他们过于密切地交往,他们接近我的机会越来越少,我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
更重要的是,我已经无法和所有的“80后”的青年作心心相印的交流了。我经常想起鲁迅的话:青年是不一样的,有睡着的、玩着的,也有醒着的。
对“80后”睡着、玩着的青年,我尊重他们的选择,但已经无法和他们对话,他们对我也毫无兴趣,至多保留一点有礼貌的尊敬,这也属于正常。
我能够交流的,是鲁迅说的,觉醒的,或要觉醒的青年;所谓“觉醒”,就是在坚持自己时代对个人物质利益的合理追求的同时,又有所质疑,希望有新的突破,寻找在物质、精神两个方面更为健全的发展。
我需要通过与生活在社会底层、具有活力的年轻人,主要是两个群体—青年志愿者与青年读书会的朋友的联系,借助他们的思想力与行动力,给自己不断补充生命力量;我也可以把我及我们几代人的人生经验教训,以及我自己对中国问题的研究、观察与思考,告诉年轻人,为他们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提供参考。
因此把他们称为新一代的理想主义者,既在根本上和我这样的老理想主义者有相通之处,又有自己的时代特色。就在这样的意义上,我这个“30后”就与“80后”的部分青年相遇了。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院长孙郁曾说:钱理群是我们这个时代的堂吉诃德。
他在人们没有发现问题的地方发现了问题,在太平之景中意识到了危机。他带着忧患之心面对众生,但热情之高超出常人。
他常常以真诚的、大胆的姿态冲向风车,给我们留下悲壮的形影。
在北大课堂上他的风采还一直被人们所追忆。他的敢于直面当下风气的目光,那些不断拷问人的灵魂的言语,激励了一代又一代的学子。
他经历了抗日战争、内战、文革、改革开放。我们未曾见过的他都经历过,我们已经见证的,他都是当事人之一。
为此小编诚荐:“钱老作品集”,汲取钱老对历史与现实的思考,以及更多洞见与智慧,以上本文也是编选自钱老的书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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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 | 《二十六篇—和青年朋友谈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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