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i，大家好，我是Wapi。关于亲密关系中的犯罪，我这个月写过一篇：“如果你的钱还在，人没了，该有多好啊！”
当时我说会再谈谈另一类动机的谋杀：得不到你，就毁掉你。
今天要写的是一起典型案件，于2016年发生在上海。虽然它和大家熟知的冰柜藏尸案于同年、同城发生，但因为报道很少，知道的人也相对较少。
当年我偶然看到电视节目对嫌犯的采访。他那种极度自私的思维方式给我留下十分深刻的印象。
最近我又重看了江西台的这期节目和当年的一些报道，借这个案子和其他几起同类案件来聊聊这类谋杀——“得不到，就毁掉你”。
（字数5500）
上海女孩丁丁（化名）出生于1988年，高中曾就读于上海松江二中。她从小品学兼优，高考时因为家庭变故没发挥好，考取了上海师范大学本科。但她在学校表现出色，大三时被挑选去美国迪斯尼实习，毕业后赴英国巴斯大学攻读商科硕士。
留学回到上海，她被奢侈品集团LVMH聘用，成为管培生。
（丁丁与LVMH集团同事合影）
她的母亲为了方便她上班，为她在长宁区购置了一套180平米的复式公寓。

丁丁在同事们中的人缘很好，大家称赞她性格温柔、善解人意、工作勤奋。
丁丁有容貌、有学历，有着一份前途无量的工作，看似什么都不缺。但其实她当时的生活规划中还有一项重要“任务”未完成——找男友。
据她母亲所说，丁丁由于忙于学业和家教严，此前从没谈过恋爱。
2014年工作后不久，丁丁独自参加了一个半自助的旅行团去柬埔寨玩，在团队里认识了一个叫戴安平的33岁男子。
来自上海的戴安平性格外向、活跃，很会讲笑话，被同行的游客推举为领队。
戴安平认识独自旅行的丁丁后，展开了激烈的追求。他自称父母是上海公务员，他本人拥有一家电子商务公司，经营一家成功的网店，在徐汇区某高档楼盘全款购入一套婚房。
戴安平的条件和丁丁很匹配。从没恋爱经历的丁丁接受了他的追求，与他以结婚为目的交往。可是在恋爱的近一年中，戴安平从未带她去过他的公司，也没带她见过自己的朋友和父母。
这一点引起丁丁的母亲的怀疑，屡次催促女儿去戴安平家看看，以确认他自述的情况。但直到两人谈婚论嫁，戴安平依然找各种理由拖延带丁丁见父母。
没什么生活经验的丁丁从没怀疑过有人竟会编造身份骗她。她只是失望地认为，戴安平此举意味着没有结婚的诚意。

2016年3月，她向戴安平下最后通牒：如果他还是不愿意带自己回家，就分手。
眼看瞒不下去了，戴安平才不得不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情况。
戴安平年幼时被一对工薪阶层夫妇收养，从小到大住在上海龙华一处潮湿拥挤的棚户房。他自从海洋大学毕业后，在十年间，从未上过一天班，自然也没什么公司和婚房。
当然，他不会告诉丁丁的还有：这十年中他每天早出晚归，骗自己的养父母去一家IT公司上班，但其实，他沉迷“魔兽”等游戏，一出家门就进了网吧，打了十年游戏。
他挥霍的钱从哪儿来的呢？是他编造各种借口，从养父母可怜的退休金骗来的。
2013年，他的养父病重，为了看病，不得不卖掉老房子筹到128万。养父最终去世，治病剩下90多万的卖房款，由养母交到了戴安平手中。
戴安平用这些钱，过了两年阔绰日子。除了购买名牌手表、衣服等奢侈品包装自己外，他还流连夜总会，几乎每晚都会去挥霍、找小姐。案发后据他自己交代，他在夜总会的花费就有70万。
他的挥霍项目也包括旅游，因此在柬埔寨之行中遇见了丁丁。
短短两年，他不仅把90万挥霍一空，还欠下了几十万的高利贷。
邂逅单身的优质女孩丁丁后，戴安平为了把她追到手，虚构了几乎所有的条件。
他的计划是：拖到丁丁对他产生情感依赖，甚至结婚后，再向丁丁谎称自己电商生意失败，到时候丁丁“不行也只能行了”。

2016年3月，从戴安平口中得知真实情况的丁丁，提出分手。戴安平不愿放手，用各种方式纠缠，甚至在微信朋友圈里扬言自杀。
戴安平最后向丁丁提出，只要她再见他一面，他就从此不再纠缠。丁丁看到他试图自杀有些心软，也希望借这次见面彻底撇清关系。
可像戴安平这样习惯性撒谎的人，说的话又怎会算数？
3月21日，当戴安平踏入丁丁所住的复式公寓后，立刻推翻了自己的承诺，要求她再给自己一次机会。当听到丁丁斩钉截铁地说“不可能原谅”他后，戴安平拿出藏好的刀刺向丁丁，将她杀害。
不久，丁丁的女性房客回家，发现了倒在血泊中的房东。她立刻逃出门报了警。当警方赶到时，戴安平还没离开，这才满身血迹、缓缓地从复式的二楼走下。
在看守所的采访视频中，戴安平的声调既轻松又油腻。他根本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他把自己处心积虑的“骗婚”轻描淡写为：穷小子因为喜欢上了一个女孩，装作比较有钱……“最后我告诉她，我没有钱，但我喜欢你。她拒绝了。”
(戴安平在狱中接受采访)
他认为自己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受害人丁丁的错。他对记者说，他“不能接受”的是：“为啥她最后不肯帮我一把？”
(戴安平在狱中接受采访)
他口中的“帮一把”指什么？是要一个女生明知是错误的选项，也要赔上一辈子给他。可是，凭什么？
某些男性有这样的思维：“你以为我是有钱人愿意和我交往，一听说我没钱，就不愿意了。可我还是我，什么都没变。这不是拜金是什么？”
如果女生不愿意交往，就是不善良、物质、薄情、势利。
有了这样的思维，他们先从道义上贬低这个女性的灵魂和人格，激化内心对女性这个群体的仇视，以此合理化自己的暴力行为，比如家暴和杀人。
可是，这思维是有明显漏洞的。在戴安平坦诚自己的真实情况后，在丁丁的心中，他的形象唯一的变化是从富到穷吗？
不，他说出自己的真实情况，他的人品、人格都发生了180度反转，整个形象崩塌了。
他的特点从“诚实”、“上进”，突然变成10年不工作，啃老，挥霍，痴迷游戏，借高利贷，花天酒地，嫖娼成瘾，习惯性撒谎……
这里面哪一项不比“穷”更糟糕？
但他对自身那么多的缺陷视而不见，认为自己的短板只是“穷”，而已。
这些把自己在情场上的失败归结为经济问题的人，恰恰证明：他们自己的意识非常局限，把物质放在其他个人品质之前。
戴安平看似“很爱”丁丁。一些男性，若自己的女友/妻子想离开，会通过苦苦哀求、自虐、威胁等极端手段挽留。有些女孩感到害怕、恶心，但依然恨不起来，因为她们觉得，对方这么做只是因为太爱自己。
他们真的因为太爱而不愿意放手吗？
虽然爱的定义很模糊，但这不是爱。戴安平们只是想要捆绑丁丁们的人生。
当一个人真的喜欢对方，会自然而然很在意对方眼中自己的形象，以及对方对自己的看法；真正爱一个人，最想要得到的，是TA的尊重和爱意。
但戴安平计划用“生米煮成熟饭”的手段得到的，显然不是丁丁的感情。任何人都可以预见，当领了结婚证再坦白，丁丁会有多么愤怒，届时对他只有蔑视和恨意。可他哪怕被她恨，也要得到她，这说明他并不在意自己在丁丁心目中的形象和获得她的青睐。
没错，他不甘心失去丁丁这个人。但具体分解来看，她爱不爱他，对他而言不是关键。更重要的是捆绑她的各种客观条件：相貌、工作、房产、前途、阶层……
他一旦确定她会带了这些条件离自己而去，他就会因自己的损失而发狂。这心态就像一个霸道自私的孩子得不到这个玩具时，会突然发作把它砸烂，让谁都玩不成。他们没有把受害人看作是一个活生生、有情感和自由意志的人。

这种“得不到你，就要毁掉你”的心态显然和爱无关。
（丁丁的母亲接受记者采访）
案发前，戴安平负债累累，正陷在自己多年来自作自受、一步步走进的人生沼泽地。
他当时陷入了执念：这段欺骗而来的感情若修成正果，是他脱离泥沼的唯一机会。所以，他死活拖住她不放手，压根不去想另一种更大的可能性：自己会把她一起拖入人生的泥沼毁灭。
当他发现她不愿意陪他进沼泽时，就会对她进行泄愤报复。他们心里的台词是：“你不愿意给我，那么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大不了同归于尽。”
他若真的有一点爱，有没有反过来想一下，他的参与会给她的人生带来什么？

像戴安平这样自私的人，又怎么会懂得爱呢？
自私的人关注的点永远是自己的得失，并认为别人有义务要为TA的欲望做牺牲。谁不那么做，他们就会失望和暴怒，从道德上谴责那个人。
那么，戴安平怎么会变成这样思维方式呢？
看到记者对戴安平养母的采访，我突然有点理解后天环境对他的影响（父母的抚养不一定是唯一原因）。
（ 戴安平的养母接受记者采访）
养父母膝下无子，直到中年才收养了他。他们老来得子，对他十分宠爱，不管他多调皮也从不打骂。
（ 戴安平的养母接受记者采访）
尽管经济拮据，他们依然设法去满足养子种种超出经济承受能力的要求。在这种没有边界的溺宠之下，戴安平自私自利，从不换位思考。
他在满足一己私欲时，从不考虑对身边其他人，从养父母到丁丁，会造成什么伤害。他不仅挥霍完了养父母的所有积蓄，而且留下了几十万的债务。在他被捕后，孤苦伶仃的养母把退休工资全都用来替他还债，每天只吃一个蔬菜，连肉都吃不上。
可对于这样的不孝子，她却依然抹着眼泪对记者说：“他实际上人不坏的，他的本质真的不坏的。”
我后来再也没读到媒体关于本案的报道。在写这篇时，我突然很想知道这起案件后来是怎么判的，打听后得知，他因为故意杀人罪被判了死刑，已经执行。
这一类“得不到你，就把你毁掉”的谋杀常常被归结为情感纠纷，仔细看它们的情节都很相似。
2018年8月1日晚，浙江慈溪市闹市区，22岁的抖音网红陈晓丽（化名）被前男友吴益栋在喉部、腰部刺扎多刀后身亡。
（吴益栋自拍照）
陈晓丽家里开办工厂，经济条件较好。2015年9月，她从幼师毕业后进入机关幼儿园任教。她家人陆续为她在市里购买商品房、奔驰车，并新建了一栋楼房，打算供她未来婚后和丈夫居住。
（陈晓丽图片）
相比之下，吴益栋家经济中下，他父母常年在外养蜂，他从小跟着外婆在农村长大。
2017年初，陈晓丽辞去幼师工作，在培训学校当专职舞蹈老师，两人相识并交往。吴益栋希望陈晓丽能在他的抖音账号上表演，当网红，接拍衣服广告赚钱。自从陈晓丽一个即兴表演视频偶然收获了百万点赞后，吴益栋就和赌博上瘾一样，一直期待下一次“爆款”。

他不停找素材，逼迫陈晓丽拍视频、保持热度，但陈晓丽本只是出于兴趣，拒绝了继续配合。吴益栋对她进行威逼利诱，发展为用拳头逼迫她妥协。
 （吴益栋与陈晓丽聊天记录）
在两人矛盾加深后，2018年7月，陈晓丽提出分手。吴益栋为求复合，多次纠缠陈晓丽，采用过的手段包括：跪地求饶、虐待两人养的宠物狗来威胁，毁坏陈晓丽的车辆来恐吓……
 （吴益栋与陈晓丽聊天记录）
 （吴益栋与陈晓丽聊天记录）
(陈晓丽与同学的聊天记录，左边为陈)
当他确定她铁了心离开，决定杀害她。
2018年8月1日晚上8点多，他在陈晓丽工作场所门外埋伏，看见陈晓丽搭乘同事的车后，驾车尾随。陈晓丽发现后，在一个热闹的商业街下车，想奔逃摆脱吴益栋。
她或许没有想到吴益栋如此疯狂，竟然会在闹市街头杀人。他佩戴口罩、携带尖刀在她身后紧追，终在一个商店门口追上陈晓丽，并将她强行推入内。

在一个抓娃娃机前，吴益栋连续捅刺陈某腹部、颈部等部位30多次，导致陈晓丽急性大失血后死亡。
（吴益栋逃离现场，后又向公安机关投案。根据去年年底的新闻，他二审被判死刑。）
陈晓丽下车后逃向闹市，依然在人流众多的公众场合被刺杀。而在另一起同类型案件中，受害人却被凶手推回自己的车上焚毁。
2018年3月，在芜湖市闹市区，一辆正在滑行中的红色路虎车突然燃起熊熊大火，车上两人当场遇难。根据警方后来的通报，女性死者陈某，也是这辆车车主，此前和车上另一个男性死者王某谈过恋爱。

两人分手后，王某不愿意放弃。自从3月25日开始，他一直跟踪、纠缠女方，要求复合。当遭到王某一再拒绝后，他便产生同归于尽的想法。

当天他驾驶自己的瑞虎车撞停了陈某的路虎车。当陈某下车查看时，王某强行把她推回路虎车，点燃身上的汽油自焚，导致两人都被烧死。
（王某将陈某推回路虎车后自焚）
没错，陈晓丽或许那天可以不下同事的车；陈某或许可以把车开到警察局求保护。但是，如果凶手铁了心想要同归于尽，连自己命都不要了，那真是防不胜防。
哪怕这次去了警局逃过一劫，下次万一他冲进她的工作场所呢，或者在家门口埋伏呢？如果她一直不出门，万一他带了汽油上门呢？
藏族女孩拉姆遭到前夫上门砍伤并焚烧致死，也是属于这一类动机的作案。
（拉姆留在抖音中的美丽身影）
这一类型案件的受害人大多是前女友、前妻，或者正在离婚、分手过程中的女性。（也有小部分男受害人）
每次这种新闻被详细报道前，总是各种受害人有罪论先行，谣言满天飞，譬如没有任何证据地假设受害人是“潘金莲”、“劈腿”、“拜金”、“花了男方太多钱”……而理由仅仅是：“不然，他怎么会无缘无故杀她？”
这种认知在大多数情况下与事实不符。如果我们仔细搜集这些案子的信息，大部分情况下，受害人并无过错。她们的“错”只是自身条件“太好了”，被人惦记上。
凶手们通过暂时忍气吞声的表演或者欺骗手段，进入了她们的生活，并做起了占有她们人生的美梦。当她们认清了凶手的真实面目想要挣脱时，凶手却愤怒她们的逃离惊醒了自己的好梦。
丁丁什么都没做错，只是倒霉地遇见了戴安平，并被他“喜欢上”。女孩们要如何从追求者中鉴别出这一类危险的人？
已经开始了一段错误感情的女孩们，要怎么分手才能减少自己被报复的可能性？如何才能不被纠缠？
欢迎男读者、女读者从不同性别立场留言，说说你们的看法。
我也会在下篇分析一下这人的性格和想法，并总结一些对策。
（大家可能留意到了，我们最近用了一些插画做封面图。它们都是插画师润润根据文章内容和主题，为没药花园原创的，含有一些文字或许无法表达的深意。）
参考资料：
《界面新闻》浙江慈溪“网红”女教师被杀案二审维持原判，凶手被判死刑
 人民日报海外网：慈溪“抖音女网红被刺死案”续：其前男友涉故意杀人被公诉
《拍案》栏目 20160907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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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Wapi
插图：润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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