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一些媒体和海外社交平台用户炒作中国疾控中心主任高福“承认”中国研发的新冠疫苗保护率低,中国正在考虑其他接种方案来解决有效率不高的问题。
11日,高福在接受《环球时报》采访时对此断然否认,称“这完全是误解”。他回应称,在全球科学家讨论疫苗保护效率问题时,他提出了一种未来的科学思考,即如果要提高疫苗有效率问题,可以通过优化接种程序和采用不同技术路线序贯接种来进一步提升。
“全球的疫苗保护率测试数据都有高有低,如何提高疫苗的保护率,这是需要全球科学家考虑的问题,” 高福对《环球时报》记者表示。“对此,我提出了我的思考,比如在剂次、剂量和接种间隔上优化接种程序,比如采用几种疫苗交替的接种(序贯免疫)方式。”
高福强调,人类第一次遇到新冠疫情,冠状病毒疫苗接种有很多科学问题待研究。“这是人类第一次接种新型冠状病毒疫苗,目前所有的免疫程序都是基于过去对其他病毒疫苗推断出来的,这样推断出来的效果已经很好。但是未来,如果我们需要改进,可以基于冠状病毒本身的特点和目前接种疫苗的情况进行相应调整,”高福称。
“如果按照传统研发疫苗的方法来看,我们在这一年之内不会研发出疫苗。但全世界科学家在几个月之内研究出了新冠病毒疫苗,这是全球有史以来第一次,这里便存在很多科学问题,我们人类面临这么多的科学问题需要回答,”高福告诉《环球时报》。
世卫组织对新冠疫苗有效性的要求是50%以上,目前国际上大部分疫苗能够上市的合格线就是百分之70%以上。“国家已经出台了《新冠病毒疫苗接种技术指南(第一版)》,这是目前的最优方案,”高福指出。
高福呼吁,接种疫苗的收益远远大于风险,大家一起打疫苗,一起“苗苗苗”。“疫苗要公平使用,全球要共享疫苗,如果全球不共享疫苗,病毒将共享世界。”他说。
高福既是科学家,也是管理者。
他有8个院士头衔,研究病毒40多年,形容自己从大二开始就明确要终生研究微生物。现在作为中国疾控中心主任,他是公共卫生的“守门人”。与高福对话一个多小时,他63次提到“科学”。显然,在这次采访中,他更愿意让自己回归到一个科研者,而不是一名管理者。面对科学问题,他侃侃而谈,但涉及到疫情防控中的更多细节,他有所保留。
与高福的采访定在中午,这是他仅剩的时间。采访期间,让秘书帮着买点饼干之类做午餐。这一天,他从一个会议而来,又要赶下一个会议。他形容自己这一年都是这样过来的,最忙的时候,每天只睡不到四个小时。在新冠疫情席卷全球的初期,高福曾深陷舆论旋涡,从论文争议,到“失责”指控,再到被调查谣言。武汉“解封”一周年之前,高福接受《财经》记者专访时,悉数回应了这些争议,并谈及思考,“我最近把求真务实四个字分开了,科学求真,行政求实”。这是他自洽的一种方式。高福展现出强大的自信。只有谈及网络攻击,称“自己的生活被曝得光光的”,提到自己有一个伟大的母亲时,他难掩情绪。一个小时的采访中,高福没有回避任何问题,只有一个,“你和美国疾控中心主任通电话时,确实大哭了?“打电话能看出哭吗?有些事,也只能留给时间。
01
2020年1月初已判断新冠病毒可人传人
《财经》:当时公开新冠病毒可人传人,有什么考量?
高福:这里边很重要的问题,就是面对这样的公共卫生事件,分三个层次:第一,回到科学,相信科学。用科学来判断,不能拍脑袋。
2019年12月30日,我自己在网上看到这个信息,向有关领导做了报告。我一直参与,一直走过来,发现这个病毒不断突破底线。我现在都不敢说自己是专家或者科学家,我只是一个科研人员。
这个病毒,一开始让你感觉到没有什么传染性,传染性没有那么强。后面又出现了很多无症状感染者,一开始并没有看到,你不会那么去理解。因为它的弟弟妹妹姐姐哥哥,过去的亲戚,SARS和MERS没这样,所以大家就没这么去想。
第二,就是民众的理解、依从和参与。最后是行政决策,行政决策基于科学和民众接受的程度来决策。
2020年1月底到2月初的时候,如果我说这个病毒很疯狂,大家是不理解的,会说原来你们没本事。从专业的角度,我已经感觉到突破了过去对病毒的认知,但是那时候大家不理解。我想今天再说这句话,大家能够理解。
这就是公共卫生事件和其他事件的不同之处,我最近把求真务实四个字分开,“科学求真,行政求实”。求真,是用科学的态度去找到真实;务实,是实操性,可以不可以做。科学告诉你是这么个结果,但是可能在实践中不可行。求了真了,能不能务实?我把这两个词分开了。
《财经》:作为中国疾控中心主任,你是从社交平台上得到疫情消息,这是不是说明疾控直报系统没有发挥出应有的作用?
高福:我们有很好的直报系统,其中最为重要的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的报告系统。如果今天咱们五个人出去吃中饭,回来以后三个人腹泻了,理论上肯定是餐馆吃的饭有问题了,这也属于突发公共卫生事件。理论上讲,这样的情况需要在监测系统上报,我们再去查。
我想可能2019年12月底的时候,临床医生忙临床,再加上病例数少,可能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没有向监测系统填报,这就是我们所谓的短板和弱项。这是我们下一步需要加强的,如何把医防结合放到一起,做的更好。
《财经》:直到2020年1月20日,才明确地告诉大家新冠病毒会人传人,在这之前做了什么?
高福:2020年1月6日,武汉疾控中心主任李刚在发布会上曾经讲过,目前“没有明显的人传人的证据”。请大家注意这句话,说明有人传人,但是不明显。1月初,我们就判断到这个问题,绝对不能说那时候没有人传人。我们一直在找证据。1月初,这种判断肯定是有的,不用怀疑。但是不是要向公众传达,到20日向公众宣布,这有一个过程,所以我希望大家能够理解。
《财经》:也就是2020年1月初已经有判断了?
高福:确实一开始病例数少,并没有判断会形成大流行,没有证据能够支持。那时都是家庭内部的,而且都有武汉华南海鲜市场的暴露史。以之前北京新发地的疫情为例,如果闭上眼睛,不知道武汉,也不知道世界发生了什么的前提下,唐大爷(新发地首个病例)骑着自行车去看病,这时候你能想到他是一种什么病?北京新发地疫情帮我们复原了当初在武汉的情况,后来发现十几天前,新冠病毒就已经到了新发地市场。所以我还想呼吁,发现任何问题,大家要赶快报告。一定要落实早发现、早报告、早隔离、早治疗。
02 疫情防控我打满分
《财经》:如果应对新冠疫情是一场闭卷考试,这场考试,你给自己打多少分?
高福:我给自己打满分。包括中间有一段时间,大家在质疑我们的时候,我们只干活,不去造成新的舆论风波。目标导向、需求导向、问题导向,还有最后一点很重要,结果说话。从现在的结果来看,中国整体的防疫是很好的。我们都不要纸上谈兵,都不要做事后诸葛亮。一开始,我们协调四家机构同时测序新冠病毒,同时分离病毒,得到比较一致的结果后,才会向世界公布。我们不会把一个不能100%肯定的内容分享出去,最后在2020年1月8日上传测序数据,期间还要做一些加工,1月10日在GISAID网站上正式发布。如果当时知道会变成这么大流行,还加什么工,直接早发出去不就完了?这全是事后诸葛亮。
《财经》:如果回到去年1月、2月,有没有担心过自己可能做得还不够
高福:每个人的人生观都不一样。包括大家讨论的科研人员为了影响因子发文章,考试是为了得分数,我从来不这么认为。考试,是为了对自己前期的学习进行检验;科研人员发文章,是为了把自己的科研成果进行总结,和同行们交流。看看自己的结论,对还是不对。
2020年1月到2月,我们就是坚持一个科研人员的本色,该做啥做啥。并不是为了追求一个名誉或者分数,实实在在、非常诚实地把所有事情都做了。我们同时又是疾控战线的兵,前线的工作一直认真细致地做着。我领导的团队,大家都是在踏踏实实、默默无闻,一步一个脚印地做事情。这些事情我们走过了,也可能踩上了雷。踩上雷,就会有同志牺牲。但是对一个战争,对于一个有地雷的战争,这是不可避免的。这种情况下,也是满分,你不踩这个雷,就过不去,当然我们最好是有排雷兵,前期把雷排掉。整个公共卫生疾控体系的同志们,不管是国家级,还是省地方各级的,大家都是这么一步一步走的。我不相信我的同事、同行们是为了去拿这个分数而去工作。
《财经》:当时网络上有很多对你的个人攻击,怎么挺过来的?
高福:我个人认为这不叫网络暴力,或者网络攻击。当民众看不到希望,会觉得有这么大一件事,你们怎么搞不定。会有对我本人的一些质疑,我不叫攻击,这是质疑。网上有人说,你还是院士,好像取得那么大的成就,怎么就搞不定这。大家不理解,我认为是在正常范围之内,因为民众不搞这个专业,不懂。对于我个人而言,放在历史长河去看,只是一粟。但是之所以有历史长河,都是每一个个人的延续。一方面说放在历史长河,我们什么都不是;另一方面,在历史长河的每一个节点,每个个人都能发挥非常重要的作用。这需要大家的判断和定力,才能大概知道自己在历史长河的某一个点,你该干什么。说实在的,我自己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
《财经》:这是现在的想法,当时也有这样的心态吗?
高福:我当时也确实就是这么想的。大家在网上也看到了,最后也把我这个人曝的光光的,包括家庭出身。这些内容有对的也有不对的,但有一点说的没错,感谢我有个伟大的母亲,这份定力来自哪里,都是我母亲教育我的。我出身还是挺一般的。我是山西人,但不是什么煤老板。我有很好的机会,到牛津、哈佛学习。当年党和人民把我派到那么好的地方,可能就等着我现在做这件事。如果说有人质疑我,我要去反思,去想一些问题,更增加了斗志和思考。所以我的观点是,要有这份定力,要把这个事情做好。
03 我做了应该做的事
《财经》:你一直在说,这次新冠疫情,对于所有的疾控人来说,不是逆行,而是顺行?
高福:我们天天面对的都是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在大家已经休息睡觉的时候,可能突然接到一个信息。就像2019年12月30日晚上11点多,我回家坐在那喝杯水的时候,突然看到了网上的消息,提到武汉不明原因肺炎。我们就会有不眠之夜。我和中国疾控中心副主任冯子健一直讨论到凌晨2点30分到3点钟。他早上6点50分坐飞机去了武汉。我自己起了个大早安排病毒分离、测序工作,并去第三方测序公司分析他的测序服务中捕捉到的片断序列。我们做的就是这样的一份工作。
《财经》:有媒体曾提到,早期你时常和美国疾控中心主任通电话,沟通情况?
高福:作为专业人士,我们之间,包括和世卫组织的总干事和专家,都有手机电话,信息是互通的。

《财经》:怎么评价你的2020年?
高福:我做了。延伸一下就是,我做了我应该做的事情,我也做了大家期盼我做的事情,我也做了科学和公共卫生,甚至是说大自然给我提出挑战的事情。所以两个字,“做了”。
来源:综合网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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